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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1丨扣心扉风雨如磐(一) ...

  •   苏沐白面如冠玉,定定地看着他。

      墨雪消还没来及弄灭那异香,强稳住心神,打开了那香炉的盖子,正要浇灭,手腕被那修长白皙的五指捏住了,他视线刚移过去,被对方猛地向身侧一甩,那盖子就飞了出去。

      苏沐白另一只手捧住了他因为情欲勾动而滚烫的脸颊,双眼水光潋滟,俯身吻了过来。

      茶壶当啷一声落回案上。

      墨雪消勉强消停的心像是被万千丝线吊了起来,忍不住摸索着配合了上去,直到对方温软的舌尖熟练地挤过唇齿探了过来,墨雪消蓦地钳住他的臂膀一个翻身把人压下。

      “哎呀呀呀——”

      屋里突然传出另外一个人的声音,墨雪消被吓得一抖,闭目忍了忍,愠道:“你来干什么!”

      桑无渊很是无辜,旁边裂空还开着:“酉时了,您叫我来的呀,要是忙着我还回去。”说着他还往榻上看了一眼,看见是苏沐白,一双眼蹬得溜圆,“您这就得手了?”

      墨雪消甩开垂下来的银链,九心铃暴躁地旋了个圈:“他不是苏凛。”

      “不是?”桑无渊试探着走过来两步,这眉毛鼻子眼睛的分明就是苏沐白的五官,“那是谁?”

      “不是人,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墨雪消把“苏沐白”拉了起来,纵使知道不是他,冲着这张脸也下不了狠手,小心翼翼摆在身边,又怕它当着外人的面做一些非礼勿视的事情,从旁扯了根流苏把双手捆上了,“除了有气息,没有一处是苏凛。”

      桑无渊深吸了一口气,也不敢说什么,总不能问您是怎么看出来它“没有一处”是苏凛的,“嗯”了半天,终于避讳过去,想到应该怎么问了:“这是怎么回事?”

      墨雪消看向屏风上的鹤眼,少了一颗,方才应该有人进来过,拿走并读取了窥珠,然后把这个东西送了进来。但他没法跟桑无渊解释自己梦见了什么,只是这么一来,他知道缥缈阁那所谓梦想成真是什么意思了。

      但是这个假苏凛又是怎么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做得如此逼真的?

      倒是它身上没有灵力,也没有其他邪门的东西。

      “你会说话吗?”

      假苏凛除了看着他,什么反应都没有。

      他隐隐觉得在哪接触过这种东西,很像,但又不是完全一样。想了一会儿,看了眼尚且开着的裂空,把这个乍现的念头暂且搁置一旁:“你把它带回乌涯山,看住了。”

      “是是是,交给我放心。”桑无渊道,“您不回去?”

      “我不能回去。”他捏住假苏凛的两颊,雪腻子一样的肌肤皴起一道细腻的褶痕,“既然他们送上大礼,我也不能装作无事发生,又要顺着他们的心意,又要做一点墨融应该做的事。”

      桑无渊道:“那需要我做什么?”

      墨雪消抠下鹤眼:“告诉我窥珠怎么用。”

      窥珠的用法实为魇族秘术,并不好学,可桑无渊只讲了一遍墨雪消就会了,他看着墨雪消枯燥地练习窥珠的用法,看着看着不由得偷眼看向那个总想挣脱绳扣的假苏凛。

      从他进入这个香室开始,这个假货就没有看过他一眼,眼里没有别人,只有墨雪消。

      桑无渊艳羡:“这个假人好深情啊,可惜真人冷冰冰的。”

      墨雪消:“……”

      桑无渊:“摇光君长得可太漂亮了,难怪您不舍得回乌涯山。”

      墨雪消:“……”

      桑无渊:“把这个摇光君交给摇光君处理是不是更好?”

      墨雪消:“……”

      桑无渊:“您梦见摇光君什么了,您是不是耍流氓了?”

      墨雪消:“……”

      桑无渊恍然大悟:“莫非您想金屋藏娇?”

      墨雪消终于忍无可忍,把假苏凛扯起来推到他跟前,低声虎呵:“滚。”

      桑无渊滚了没多久,缥缈阁就烧起了一场无法挽救的大火,从里到外把那些抢来的、夺来的,沾满鲜血的珍奇异宝烧了个干干净净,包括那些无法转生,困在小小窥珠里的魇族冤魂。

      不夜的长街早已被白日的大雨清洗一新,万人空巷只为看这一场空前绝后的大火,缕缕青烟扶摇直上九万里,昏黄的斜阳落在每个人的侧脸上,虚化了那辉煌奢靡的楼阁带来的向往、妒忌、贪婪、憧憬、唾骂……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愿这些惹来生痛死别的无谓之物,做你们黄泉路上的铺垫,下一世不受苦难折磨,享海不扬波、万寿无疆。

      火场之外,夏琼容颜绝丽,她于炎火狂浪之前伫立,手掌紧握着腰间的匕首,因为震惊和愤怒而隐隐发抖。她蓦然回首,看向对面屋顶上那玄黑衣袍、抱臂而立的男人,男人收回目光,只在夏琼身上落了一眼。

      那一眼一如当年背着千夫所指时的不驯放肆,遗世独立。

      “阁主,抓他吗?”

      话音未落,夏琼手起刀落,这个不长眼的手下便捂住喉咙躺在了地上。

      夏琼死死盯住对面的墨雪消,沉下眼眸,恶火肆虐,对着他无声说了几个字。

      这场大火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天明。

      据说现场无人伤亡,因为刚刚起火就有人扯着那踩了脖子似的嗓音大喊——

      “着火了,着火了,火烧屁股了,缥缈阁玩完了!”

      等到缥缈阁清点物品时,才在废墟里找到了一个没被烧毁的丑陋娃娃。娃娃被碰,音咒流转,鼻歪眼斜道:“废物,废物,废物……”

      两个孩子在城外的树林里等着不过几面之缘的墨雪消,等看见他的身影时,那个年幼的孩子竟是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像是宣泄自己这短短几年的憋闷。

      墨雪消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蓬莱岛,先是把那两个孩子安顿在青山管辖处,而后直奔临碣堡,路上见着搬着药草的霈月劈头就问:“摇光君在哪?”

      霈月不大认得他:“三斋修室,你是——”

      话未说完,这人已经心急火燎地走远了。霈月细细琢磨,似乎有些熟悉这个打扮,但又想不起来,像江氏但又不大一样,疑惑着走远了:“天啊,这草药何时才能搬完?”

      三斋修室的门并未关着,灯火通明之下,先入眼帘的便是那熟悉的白衣皎洁,苏沐白站在那正看着什么书籍,墨雪消径直走上前一把将人抱住,把自己空虚的胸膛填了个满满当当。

      苏沐白愣住了,手里的书被挤得皱成山谷,不愿与人亲密接触的他本能地拧起眉头,却又看见了眼前落下那银链拴着的镇妖九心铃,那眉头便半凝不凝地停住了,忽然红了脸。

      他低声道:“屋里……有人。”

      墨雪消这才想起来看看周围,这修室堆了一堆书籍,新的旧的净的脏的,三五堆高成山丘的书堆里盘腿坐着已经目瞪口呆的辰砂。

      墨雪消并不打算松手:“转过去。”

      辰砂撑着地面,街头乞讨的残疾人一样笨拙地转过去。

      墨雪消:“耳朵。”

      辰砂捂住了耳朵。

      墨雪消又拢紧了怀,俯首在发丝间贪婪地嗅着他的味道:“现在没人了。”

      苏沐白:“……”

      苏沐白不知道他在不夜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跟去之前有些不一样了,至少从他未卸风尘的味道以及手臂间的力度来看,他是真的想他了,也不排除墨融那么习惯伪装,是不是又给他闯了什么祸。

      但思念也好,闯祸也罢,他没有拒绝这个怀抱,因为他心底也渴望一个来自对方那紧紧的,毫无罅隙的拥抱,想了很多年,等了很多年,想把那亏欠的,曾经辜负的一切都归还给这个让弱者嫉妒、让强者忌恨,却又一无所有的男人。

      “我给你闯了一个祸。”

      果然。苏沐白闭目,还是有些委屈地说道:“……放开。”

      “再等一会儿,你听我说完。”墨雪消的声音似乎山雨欲来,携了沉沉水汽,“我捡了两个孩子,安置在青山管辖处了,喂饱就行,没有别的要求。夏琼和赵夫人长得一模一样,我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听着这临终交待似的话,苏沐白有种不好的预感,他猛地挣动了一下,但墨雪消按着他扣在自己宽阔的肩上。

      “你不让我杀人放火,我没有杀人,但是烧了缥缈阁。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明天夏氏会来人,你只需和别人一样的态度就好了。”墨雪消语速快而沉,“从我放开你开始,你要跟我划清界限,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把你,把澹光台,把你们所有人对我的恨意都发泄出来就好。”

      苏沐白全力推开了他,咬着银牙:“你到底要做什么?”

      被推开的墨雪消颓然如千川崩陷,眼眶微红,心中百味杂陈。

      夏琼看了他的窥珠,自然也知道了他心中所念,否则不会这么急切地把那假苏凛奉上,可这些念想真的是太久了,太久了,久到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那时因为红尘滚滚殃及池鱼,他才不得不放下那颗尚未发芽种子,偏偏现在,偏偏这个时候,他那早就枯冷的心绪被趁虚而入了,碰了那种子,让它发了芽,贪婪着雨露,疯狂生长。

      他脑海里不停浮动着夏琼那句无声的唇语——“墨良仪,是我杀的。”

      额筋跳纵,心室疯癫。

      就是这句话,让他知道之前所遭受的一切悲欢离合、摧心剖肝再一次卷土重来,没有失而复得,没有重新来过,岚山苍芒,江水泱然,都被滚热的熔浆覆盖,烧灼殆尽。

      所以,苏凛。

      我必须把你藏匿,远离我的一切,不受风雪侵蚀,不受山岳镇压。

      两个人就这么站着,谁也不肯让步,目光复杂,言语匮乏,最后还是辰砂等得太久转了过来,打破了这讳莫如深的僵局。苏沐白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难受。

      辰砂想跑,被墨雪消揪住了,强行按下。

      可这小小的修室里何止气氛不对,他虽然修行尚欠,却也能感觉到灵流异样,一个如火一个如雪,都快要把这房子淹掉了。

      这两个人,冷战了。

      可方才还好好的。

      他偷瞄着这他们,如水的那个正襟危坐在书堆里该干什么干什么,如火的那个慵懒地倚靠着书堆不知道在想什么,但二人都是面色如常,唇线深抿。

      高手啊。

      苏沐白大概是生了不小的气,他右手的书已经摞了很高了,是辰砂的三倍——这都是已经翻找完的,可见愤怒使人事业心爆棚。

      他摇了摇头,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墨雪消先撩起了眼皮,看向对面五步之外的苏沐白。

      辰砂夹在中间,脑子都要炸了,好像随时要被这两股灵流挤爆,摇光君他不敢惹,也看不穿,还是决定帮帮那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墨雪消:“墨融。”

      墨雪消的目光移了过来,像看草木,跟看苏沐白的眼神完全不一样,辰砂瞬间不想帮了,可又想起师父的话,觉得这人挺可怜的。

      明明很爱一个人却要破心深藏,话本里的恩爱情仇也不过如此。心一软,他道:“你要是闲着,去给我们弄点吃的吧,忙了一天了,水米未进的。”

      墨雪消嘴唇翕动,刚要说什么,苏沐白先吐口了:“我不饿。”

      辰砂道:“那去泡壶茶水?”

      苏沐白道:“不必。”

      辰砂:“……”

      他看向墨雪消,墨雪消刚亮起来的眸子骤然暗了下去。

      这人也真是,生气了就要哄啊,说不要就不给了?正冲他挤眉弄眼,苏沐白把手里的书一丢,那两三摞高厦迭起的书轰然倒塌,再看左手那摞——

      已然空了。

      他直接走了。

      就把这大傻子和二傻子留下了。

      墨雪消到他走远也没有动一下,似乎狠心就这样了。

      辰砂实在看不下去:“为什么不哄哄他?”

      墨雪消冷冷道:“没有必要。”

      辰砂道:“你不是喜欢他吗?”

      墨雪消道:“你哪只眼看见我喜欢他?”

      “嘿,你这个人真是——”辰砂气得站起来,在木地板上踩得咚咚响,纵然他敢直呼墨雪消大名,也不敢数落,毕竟对方一个巴掌就能给他扇到隔壁修室,“我一张脸上七个眼,都看见了!喜欢就去追嘛,去哄他开心呀,摇光君对你多好啊,我都羡慕死啦。”

      “他对谁都挺好的。”

      “……”

      辰砂停下来,疑惑道:“你不会是不知道吧,你不知道你的尸首为什么会在蓬莱岛?”

      墨雪消缓缓抬了头。

      辰砂眨眨眼,惊讶了:“你还真不知道。”

      “我听远文说,摇光君说你的亲人死在了澹光台和飞来峰,怕把你放在那里,你的魂魄就不想回去了。他说你是秦川人,秦川人一生见不到大海,而你最喜欢自由,最喜欢浩瀚无垠的大海,喜欢沙滩里熠熠发光的彩色贝壳,所以他跪在宁宗主的屋外求了他三天三夜,只为了把你的尸首放在蓬莱岛。”

      “他从冥河谷回来,内伤深重,灵力大失,人都快要碎了,但是他忍着,务必要把你的护尸阵法完成,可这阵法没有人用过也没有人会……他一天之内试了十几次生怕你尸身有半点损坏,第一次就吐血了,养了不到半个时辰爬了起来,一直忍着万般痛苦到完成阵法,却因为一个闯入阵中的麻雀噬了心脉。”

      “我师父把他送回了澹光台,日夜守护,养了整整一年。没人知道那个阵法是什么感觉,我师父说,阵法刚成的那一年,摇光君无时无刻不强忍着颤抖,连喝一口水都艰难。别人说只要墨融尸身不毁,与他结契的铁骨睚眦就不会出来祸害人间,摇光君真是天神降世——”

      “反正我不懂什么人间大义,为了大义,这样的日子要过五年甚至一辈子,那还不如直接杀了我。”

      墨雪消浑身凉透,心肝颤抖,他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强忍着,才勉强让自己的面色如常,一动未动。可这临碣堡的修室会放大每个人的灵力,他的灵力早就刮得辰砂脸颊生痛了。

      辰砂道:“你是傻吗?”

      墨雪消没有说话。

      辰砂道:“你是真傻。”

      良久,辰砂听见对方用一种令人窒息的温柔说了一句已然窒息的话。

      “不过是用我爱恨两空,换他不会生死两茫……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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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41丨扣心扉风雨如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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