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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35丨游神会芳心暗动(二) ...

  •   姜医师并不在医馆里,辰砂紧紧攥着师父用来揍他的秤杆,企图用这根尺长的玩意威胁一下眼前这个大魔头。墨雪消正挨个抽屉打开闻,把一整片香料柜弄得乱七八糟。

      辰砂道:“你你你到底要找什么?”

      墨雪消道:“你还看不出来我找什么吗?”

      辰砂探头看向柜台:“就那个,碧桃?”

      墨雪消把那碧桃拿了起来,吓得辰砂举起秤杆挡在身前。

      他扬了扬那花:“想不想闻闻?”

      辰砂咽了口唾沫,出于职业素养他确实想一探究竟,可又不敢上前。

      墨雪消嘴角一挑,直接抛了出去,辰砂手忙脚乱地去接,那秤杆咕噜噜掉在地上,滚到墨雪消脚前去了。墨雪消“哎呀”一声,辰砂又把碧桃横在眼前了,一看不对,回头又去找别的武器。可惜,除了药草什么都没有。

      墨雪消大笑:“真是胆小鬼。”

      辰砂窘道:“我才不是。”

      墨雪消道:“好好,你不是,我是。辰砂仙子,你好厉害呀,快告诉我这花的香气是什么香料熏制的。”

      辰砂见他取笑自己,磨叽着放下了手,把花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这倒是像我师父配的安神香,在你左手边自上而下第五排,自左向右第六个抽屉里。”

      墨雪消道:“这么快?”

      “那是自然,这里每个抽屉我闭着眼都能背出来。”辰砂道,“不过你说的这个确实更熟悉一些,大小姐经常要这个香料。”

      墨雪消开了那个抽屉,果然,一股宁神醒脑的气味。墨雪消拿出香块闻了闻,直呛得打了个喷嚏:“还是不太一样,游神会的香料是临碣堡提供的吗?”

      辰砂道:“每年都是。这花上的香料应该是多了一味,不是我们这里的香草。”

      墨雪消把手里的香料丢回去:“能闻出来是哪一味吗?”

      辰砂专心致志地比对着闻了闻,一时忘了墨雪消,拉来凳子蹬上去从柜子顶端拿了一套古籍出来,一吹一层土。墨雪消伸手托住古籍,另一只胳膊架起来让他扶着下来,辰砂见他这样,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墨雪消只觉好笑:“快下来吧辰砂仙子。”

      辰砂拍拍手上的灰,傲娇着扶上去:“你也没什么吓人的嘛。”

      不大一会儿,苏沐白从外面进来,见墨雪消在那百无聊赖,辰砂却焦头烂额地抱着一套古籍翻找,问道:“怎么样,有没有进展?”

      墨雪消见他来了,眼睛里忽然带了光:“啊,摇光君。来,坐这。”

      他按着苏沐白的肩头坐下,辰砂抬头看了一眼苏沐白,脸上又是一红。苏沐白问道:“我有什么不妥吗,为什么你每次见了我都奇奇怪怪?”

      辰砂听了,更是脸红,偷摸看了一眼墨雪消。

      墨雪消自是不能说那天晚上的事:“有吗?可能小孩子没见过摇光君这种大人物。”

      苏沐白还是有些疑惑,见辰砂点头如捣蒜,也就不问了。

      三个人翻了一个时辰,终于听见辰砂叫道:“这个!”他把书转过来,面向二人,“古摩罗花,这个很稀有,一般浓度不够的话会蒙蔽五感、影响灵力。”

      墨雪消看着那段文字:“那如果浓度够了会怎样?”

      辰砂道:“这个没有记载,毕竟没有人能拥有这么多古摩罗花。不过这种草本大体没有差异,轻则生幻觉,重则动摇魂魄根基罢了,更细致的还需问问师父。”

      苏沐白道:“你知道这个香料哪里售卖吗?”

      辰砂想了想:“这个我真不知道,不过你们可以问问不夜的缥缈阁。师父有一个师妹就是缥缈阁阁主,最喜欢这种稀奇古怪的东西。不过跟师父关系不好,不要提及就是了。”

      墨雪消道:“师妹?她叫什么你知道吗?”

      辰砂道:“夏琼,夏天的夏,琼枝玉叶的琼。”

      墨雪消皱眉:“绍兴夏氏?”

      辰砂点头。

      苏墨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就两个字,棘手。

      墨雪消道:“我再跟你打听个八卦,你偷偷告诉我,你师父和那夏琼是什么过节,有没有什么把柄一类的?”

      辰砂看了看门外,兴致冲冲,压低了声音道:“听说是夏琼逼婚师父,师父早就心有所属,当着全师门的面宣告婚约。夏琼一怒之下刺了师父一剑,被逐出师门,从此二人反目成仇。师父正嫌她烦,落得个眼前清净。”

      墨雪消道:“哇,看不出来啊,姜还是老的辣。”

      苏沐白:“……”

      刚出医馆墨雪消又折了回去,再出来手中多了一片淡金色的叶子,他看了看苏沐白,好像有话要说。

      苏沐白道:“但说无妨。”

      墨雪消道:“恐怕还得劳烦摇光君再跑一趟。”

      苏沐白的发丝缕缕飞摇,卷起一道曼妙的弧线落在面颊:“好。”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不问去哪,也不问去做什么。

      不怕欺骗,不怕背刺。

      墨雪消看着那泛着金棕色的边缘,有些出神。

      他忽然想起了在赵宅的那日清晨,他问苏凛是否会把故人的魂魄关在一个身心俱残的躯壳里。

      苏凛回答得是不会,他希望对方能有一个重获新生的机会。

      “方才辰砂说宁落萱喜欢用的安神香料跟这个很像,怕是万一有人换了,加了少量的古摩罗花,常人也分辨不出。况且还是安神香料的底子,催生较慢,但是时间一长肯定会有异样。”

      墨雪消的声音实在绕指柔,引得苏沐白侧目。

      “我在青山见宁落萱的神态不似从前那般张扬,恐怕已有微恙,再加上现在迟迟不起,更是蹊跷。我不方便过去,所以还需摇光君跑一趟。”

      苏沐白担忧道:“如果宁落萱出事,第一个怀疑的便是送香料的辰砂,辰砂是个好孩子。”

      墨雪消已经想过这件事了,他把那金叶子递过去:“这个东西你先留好,倘若辰砂有意外,可以缓兵。”

      苏沐白放心地接过来:“你不记恨她?”

      “……”

      墨雪消嘴角动了动,知道他说的是宁落萱,最终眼神恹恹没有勾起笑容,静默许久,他又道:“落茸出了意外,别人都只道是我的错,怎么被你一说反倒成了别人的错?”

      苏沐白望着他:“难道不是吗?”

      “我与她……总归是拜了天地,她是我夫人,她死,便是我的错。”

      “没有拜。”

      “嗯?”

      墨雪消自是想不到他会接上这么一句:“怎么会……我又没有失忆。我娶过妻,也确实……”他停住了,苏凛没有诓骗他的道理,况且他也不会,他若是说没有拜,那证明当时跟他在那里拜了父母高堂、敬了皇天后土的并不是宁落茸。

      她当时双腿残疾确实不太方便,仪式找人替代也没什么不可。

      他想了想,末了,觉得并没有什么意义:“算了。”

      “……缥缈阁。”

      苏沐白的嗓音微微波动,好在墨雪消神思走远没有听出来,再听已经恢复正常了:“宁少主说,他只负责操办和筛选,并不知道那个女人跳的什么,但她以及她后面的节目都来自缥缈阁,只是演出当天表演的人感染风寒,不能参加所以临时取消了。”

      “那日昳便启程不夜,去一趟缥缈阁就是了。”墨雪消刚要走,又停下,“啊,摇光君刚摸过那东西,可不要啃指甲,记得洗手。”

      苏沐白:“……”

      别了苏沐白,墨雪消去了地牢,甫一进去,里面便是惨叫不断,听这来源应当是白殊。到了近前,果然见江未涟正打完一茬,拎着牛皮马鞭休息。他倒是不打脸,抽陀螺一样只打下半身,直抽得好好一个细皮嫩肉的姑娘满地打滚。

      再看白殊,一身血痕,梨花带雨,哭得甚是凄惨,那白毛灵犬倒跟墨雪消一样怜香惜玉,成了抚慰犬,坐在一旁舔着白殊的脸。逼得那白殊也不怕狗了,抱过来就是一通嚎啕。

      墨雪消:“……”

      江未涟见他过来:“你终于露面了,我还以为你要一直躲在苏凛□□,做个缩头乌龟。”

      墨雪消蹙眉道:“江镜,我不是来吵架的,说我就罢了,不要伤及他人。”

      江未涟丢了马鞭出来,从旁边狱卒的手里拿过湿毛巾擦了擦手:“这蓬莱岛上,也就我能跟你吵,其他人,怕是直接来杀了。”他挥了挥手,身后的狱卒取了一个铁钳。

      墨雪消认得那东西。

      水牢里,凤凰台就曾用那个东西生生拔掉了他的十个指甲。指甲没了并不会血流如注,只是露出下面冒着血丝的红肉,此时包上一层粗粗拉拉的麻布,等过两天开始结痂再扯下去。

      那麻布跟肉长到一起,每揭一次就是一次痛彻心扉的折磨。

      墨雪消双手不由得收紧,虽然早就已经长好,他还是头皮发麻,把那十个指头藏在了拳肉之中:“等等。”

      那狱卒闻言停下,看看他又看看江未涟。

      “你差不多可以了。”墨雪消道。

      “差不多?”江未涟嗤之以鼻,“你墨融能站在这儿,现在就应该滚去烧高香,要是死在飞来峰早就挫骨扬灰了,谁还给你再活一次的机会?”

      他狠戾地瞪过去,那狱卒立刻动了手,白殊连哀嚎都没来得及,直接不省人事。

      白犬在旁边嘤咛,墨融不忍,吹了个口哨,让它出了地牢。

      “弄醒她。”

      江未涟看了一眼那灵犬。

      “像这种心慈手软的畜生,就应该宰了吃了,听说你以前经常喂它——”

      铮然一声,墨侵和扇子撞到一处,墨雪消不在乎江镜是不是连他一起骂了,只道:“你最好别打它的主意。”

      “那你把它也带去乌涯山,就像你曾经护着的那些异族一样。”江未涟检视着墨雪消的双眸,一桶混了冰块的水连泼带砸落在白殊身上,见她幽幽醒来,丝毫不给喘息的时间,“拔。”

      墨雪消手腕一翻,剑气撞在那狱卒身上,钳子便脱了手,剑身如电飞快地划过扇骨,剑柄顶住了江未涟的手腕。江未涟自然不是他的对手,也不愿缠斗,扇子换手,当中弹出一尺来长的利刃,架在了那狱卒喉尖。

      江未涟挑衅地看着他:“乌涯君保哪一个?”

      “你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恶趣味。”墨雪消压下怒火收了墨侵,江未涟这才缓缓收回扇子,那狱卒吓得够呛,屁滚尿流地逃了出去。

      江未涟恶声道:“你就别装好人了。”

      “江家什么习俗什么险恶与我无关。”墨雪消道,“你就是把她做成人彘我也不管,但这里是蓬莱岛,不是飞来峰。你是想让蓬莱岛违规,终身不得参加百花醮吗——好让你江未涟独占鳌头雄战八方?”

      因为蓬莱岛的土著可能同魇族一样是异族,宁典为了保住快要灭绝的蓬莱岛人跟凤凰台签署了协议,绝不主动伤害任何非蓬莱岛人类或者非宁氏子弟,如有违反,剿杀蓬莱岛人,宁氏逐出凤凰台名册,终身不得参加百花醮。

      将那血统引以为傲的蓬莱岛人至今并不知道,若不是宁典死谏,他们早就被凤凰台诛杀殆尽了。

      所以,至今墨雪消都高看宁典一眼,那粗砺的糟老头子,是有一颗炽热的心的。

      江未涟倨傲地了那白殊一眼,桃花眼恶泉滚滚:“好啊。”他从腰上解下一把匕首扔到她脚下,“自己动手吧,乌涯君说赏你个痛快。”

      白殊才刚醒来,看看自己血麻麻的手指又看着那匕首,发了会儿呆,忽然笑了起来,笑够了,道:“何必呢。我原本就想死,你们非不让。现在随随便便扔把刀来,杀牲口也要有个心理准备吧?”

      墨雪消沉声道:“你杀人时候给谁心理准备了?我不让他折磨你,是因为我不喜欢,更不想给蓬莱岛惹是生非。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权力,你倒以为自己是受害者了?”

      白殊奇道:“乌涯君,你一个魔头自是杀人无数,与我论道是不是太荒谬了些?”

      墨雪消道:“你亲眼看见了?”

      白殊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烟眸凌厉:“你什么意思?”

      墨雪消道:“我杀人——你看见了?”

      “你……你想说你没……”

      白殊挣扎着跪坐起来,铁环铁链砸得叮当乱响:“我们费劲心力,就是为了找你这个十恶不赦之人,你现在跟我说你什么都没干过?!你在讲什么天大的笑话!!墨融,你放屁,就是你杀的!!单单澹光台就被你杀了三百七十九个人,现在校场上立着碑,每个亡灵的名字都在上面,字字如眼盯着你!你骗谁,你骗得了谁!!”

      墨雪消眼成一线:“区区三百七十九个人,怎么够十恶不赦?”

      白殊愣住,缓了一会儿才道:“你方才……装的?”

      墨雪消不置一词。

      白殊大喜道:“果然,果然,就说你跟我们一定是同路人。你放心,只要得到你,很快就会有千千万万个你,那千千万万个你的千千万万个罪孽都在你身上背着呢,到时候你自可称魔,称王!”

      “哦?”墨雪消音尾上扬,“为什么不找其他人,比如后面这个,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哈哈哈哈!!”

      白殊疯疯癫癫,一会儿笑一会儿闹:“结契上古异兽,炼出幽冥将尸,破了幻祟山,开启乌涯山——那几年因为你而天下大乱,血海淋漓,真是痛快啊!这些事迹单拿出哪一个不是惊天动地,他有什么?啐!都是杂碎,不配窥见天机!”

      “天机?”墨雪消道,“这‘天机’对我有什么好处,我为何要与你们同路?”白殊不语,他啧道,“你们这样搞得我很被动。我这个人既然坏事做绝,等成魔成王了,一定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白殊又安静了,靠在墙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墨雪消眼中的异色一闪而过:“我倒是觉得你也不知道‘天机’是什么。”

      白殊紧抿着嘴,并不回答。

      墨雪消道:“既然不知道,留着你也没什么用了。”

      他将那匕首放在她手里,反转过来对准了腹部。白殊早就被江未涟打散了修为,此时和凡人无二,根本无力反抗,她用尽全力跟他抗衡着那把匕首,咬牙道:“我还要看着,看——”

      “我并不与你同路,你也不会看见未来。”

      “为什么……”白殊颤抖,“为什么我就得死,何念那种没用的东西却能被你留下?!”

      “谁告诉你的?”墨雪消想了想,大概是赵夫人吧,“你是那个破阵的。”

      “哈,本来是想帮他一下的,可他那么废物,一个变态每天搔首弄姿的,留着只会碍眼,不如送他一程。”白殊道,“可惜,你没动手,让别人下手了。”

      墨雪消道:“所以,当时你见阵法不易破解,索性丢下他走了?”

      白殊额头冷汗淋淋,但是只要说着话,墨雪消手下便不再用力,她趁着这时间喘息蓄力,希望自己某一句话能让这个难以捉的魔头留她一命。

      她也不想死。

      嘴里的毒丸也只是被逼无奈,她从来没有想过用那个去寻死,她就是塞到任何人的嘴里,也不会自己嗑碎了,咽下去。她被许诺的东西还没有得到,还要亲眼目睹,还要亲身感受。

      她不在乎任何人,都是草芥;她不在乎任何物,都是虚无。这世上本就没有能让她停下的事物,这人间也本就没有能让她雀跃的情感。

      只是杀人,看着人杀人,看着这些草芥被割开喉咙,啃噬撕咬,肉骨消弭,把他们喜欢的东西全部烧灼,烧成灰烬,她才能从那一点点背恩忘义,那一点点痛心疾首中得到慰藉。

      她虽然疯,也只为那一个人而疯——她只想看着那个把她从死人堆里拖出来的人,如何站在渺渺众生之上,将那开疆拓土的长剑插入万世宏达的芒丈之中!

      她不能死,挣扎着:“……用每月初一十五做掩饰,不过是好嫁祸鬼娘子罢了,最后一个男婴他明明可以提早动手却偏要等到那天晚上,被搅黄不说,还害得我破阵受伤。他那心本就不在此处了,我不过是做了件好事。”

      “好事?”墨雪消推动她的手,尖刀入腹。

      他不是不能提前动手。

      他是明知有阵法,进去便是插翅难飞,他想亲手把自己送上断头台。只是为了留下那个男婴,为了让墨融叫醒自己,为了终止一切自己都没有想明白的该与不该,为了不再受那日夜折磨。

      但刀子只是没入半寸,远不及何念所承受的那一下。

      白殊只觉那刀子刚舔舐到血腥便停止了,从那濒死的恐慌里挣扎了出来,瞪大了眼道:“你什么意思?”

      “我改主意了。”墨雪消松了手,起身道,“摇光君不许我杀人放火,还是送你去凤凰台水牢比较好。天机有没有我不知道,天空是不大会有了。”

      可能是没尽兴,他走到江未涟身边停下,方才的阴沉没入灵魂,只剩下一丝来不及藏匿的淡淡寒意:“你抢洞庭管辖也就罢了,不应该再拦着我们查那尸骨,到时候因为狼心狗肺,被人啖肉喋血,后悔莫及,别怪我没有提醒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35丨游神会芳心暗动(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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