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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6丨嗅奇香玉宇琼楼(一) ...

  •   日沉时分,墨雪消抵达了不夜城外。

      “天都黑了,乌涯君。”

      要不是苏沐白有事脱不开身,他也不会把桑无渊叫出来帮忙,这人看着唯唯诺诺好像没什么用,也就是有个人能陪着说个话,不过桑无渊絮絮叨叨的,听久了好像和尚念经,只想用犍稚敲他脑壳。

      “天黑怎么了,不夜城不就得晚上逛吗?”

      “……您说得在理。”

      “理什么理,赶紧把四柱给我修好,总不能每次出门都要我给你开裂空,一次两次还行,你当我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乌涯山是罪妖之岛,只有罪孽深重的妖物会被卷入乌涯山,埋入山底永世不得翻身。只有两个出入口,澹光台或者乌涯山的四柱阵法。

      四方币同镇妖九心铃都是乌涯山所产,铃铛可以镇妖,而四方币则可以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开启进入乌涯山四柱阵法,形成裂空——也就是大门。

      可没有四柱,又去不了澹光台,乌涯山便只能用四方币进去不能用四方币出来,

      除非他在外面强行用四方币开了裂空,直接把人传出来。可不靠阵坛连接,这灵力耗损实在太多。

      所以到现在他都想不明白,为何苏凛是在冥河谷找到的他。

      他不可能出去,除非还有人会用四方币,并将他传了出来。

      这件事他问过桑无渊,对方表示并不知道,对于他的故事,只是七年前进入乌涯山以及往来冥河谷,一年后忽然销声匿迹,再一年,苏凛杀入冥河谷,把他拖了出来。

      只不过,当时并非他一个人去的冥河谷,却只有他一个人找到了入口,所以江镜以及不止江镜都想知道入口在何处。

      “是,是。”

      桑无渊不敢惹他,递给他一个金彩勾边的黑色面具,能遮住上半张脸:“外人进城必须遮挡面容,万一遇到危险,能及时得到不夜侯的照顾。”

      真麻烦。

      墨雪消接过来:“什么狗屁不夜的狗屁规矩。不夜侯又是什么东西,那不是茶吗?”

      “呃,”桑无渊怯道,“您今日似乎有些暴躁。”

      “……”

      墨雪消神思停顿,方才不觉,现在想了下,似乎从临碣堡出来就眉头不展,确实有些心烦意乱。

      难道是因为江镜?不应该。

      因为白殊和何念,或者那什么云里雾里的“天机”?也不应该。

      桑无渊道:“可是因为摇光君不在?”

      墨雪消那乌黑长眉蓦地开了,道:“……跟他有什么关系。别瞎猜,说正事。”

      这“正事”在墨雪消说来有些滑稽,大概魔头没有什么正事,倒是花天酒地、朱唇耦臂这些闲事比较符合。桑无渊眼见他听见“摇光君”三个字立刻变了神态,不由得把这三个字刻在了脑子里,以后但凡惹着他,只消这三个字就能轻而易举地解围了。

      “您知道这地界的管辖是谁吗?”

      墨雪消道:“不是宁氏?”

      桑无渊道:“是,也不是。凤凰台夏煜的母亲出生在不夜,年年带母亲来玩,宁氏为了与他交好,便将管辖权出借给了夏氏。”

      早年间夏氏如同立在神坛之上,很是辉煌,后来家主和长子先后暴毙,后继无人,一下子沉寂了很多年。等再选出来,早就被澹光台和飞来峰后来居上了。

      桑无渊一指远处:“所以您看,缥缈阁就在城街的尽头,倒像这城这路都是缥缈阁的花园子一样。”

      不夜已经没了当初的繁华,但仍是沿着海岸灯火通明,如一条奇异的粼带勾勒着大地与荒海的交界,缥缈阁便在那灯带的最中央,雕梁画栋,譬如蚌壳明珠。

      桑无渊继续道:“古有日夜出,见于东莱,故莱子立此城,以不夜为名。不夜侯是在城坊之内巡逻的骑士,自然也都是夏氏门人,所以戴了面具倒好,您这面容实在是太容易认出来了。”

      墨雪消看看他,粗布粗褂,菜农打扮,正在这支着剩了几根菜叶的箩筐站着。方才他喊住自己,竟是一时没认出来:“那你这又是玩什么花样?”

      桑无渊道:“没人认识我,我就装作城里人,好办事。”

      倒也是个办法。墨雪消问:“六宛怎么样了?”

      桑无渊道:“大概过过就能醒过来了,不过魂魄损伤,可能需要在乌涯山静养一段时间。我这次来也是想去缥缈阁寻寻,看看有没有灵丹妙药。”

      墨雪消道:“乌涯山倒是适合休养生息。”

      桑无渊壮着胆子道:“就是……您能不能把铃铛声音调小一点,您一喊我,那声音简直是跟打雷——”

      墨雪消斜乜他一眼,他登时不敢说了:“振聋发聩,振聋发聩。”

      墨雪消道:“以前对缥缈阁有过耳闻,不涉风尘却出舞女名伶,售卖奇珍异宝以及香料药材,不过一处高厦行商往来而已,为何这么多人趋之若鹜。”

      “缥缈阁确实是商行,却也不完全是商行。头几层是如此,您看上面那飞檐带了角铃的,就是不同寻常的所在了。缥缈阁买卖,也拍卖,但拍卖的是愿望。愿望值多少钱就出多少钱,帮你实现。”

      墨雪消只觉天方夜谭:“实现愿望——如何实现?”

      桑无渊摇头:“那要靠您了。”

      进了城,桑无渊就与他分道扬镳了。墨雪消在外面闲逛着,无论走到哪,抬头便是那高大雄伟的缥缈阁。他望着那悬于高风之下的角铃,偶有叮铃悦耳。

      但铃声嗡然,应该是有封禁。

      缥缈阁只留了一个大门这入口,大门两侧沿着楼体砌了一圈围墙围做院子,他去看过院子后门,也是有人把守,若是翻进去必须先破封禁,未知深浅暂时还不能这么做。

      “抓住他!”

      墨雪消被后面的人冲开,只见一个不及他腰高的小孩惊惶失措地跑了过来,随后腰下一沉,竟是被他抓住了衣服。那孩子借着他减了速,拐进旁边的巷子。

      后面马蹄声来,一匹挂了银甲铁面的枣色宝马昂首停在路中,马鞍上悬挂着飘旗,上书潇洒的“不夜”二字。

      看来这就是不夜侯了,可真是威风凛凛。

      马上的人也带了银面具,只是那面具似哭非笑一副睥睨众生的模样,墨雪消退了两步,那马肯定是进不去小巷子,看来这孩子很是熟悉不夜的路线。

      不夜侯把脸转向了他。

      一个穿了珠白袄裘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他那全脸的面具不似墨雪消这半脸的呼吸通透。只见他摘了那面具,往旁边一丢,倒是面容清秀。

      “人呢?”他仰头问那不夜侯。

      不夜侯一撤马缰,调转马头。

      “哎?”见他不回答就要走,那人不依不饶拉住了马缰,“我钱袋子没了,后面怎么吃喝?”

      原来是被那小孩子偷了钱袋。

      不夜侯扯动缰绳,这珠白袄死死抓住不放,只见眼前银光一闪,一块银牌丢进他怀里,不夜侯冷声道:“用这个,随便吃喝买卖。”

      珠白袄掂了掂那银牌,回头看看,四下只是一些小摊小贩,他也不管,依旧抓着缰绳,从身后的首饰摊拿了一个玉簪子。不夜侯就在那盯着,摊主也不敢说什么,任由他拿。

      珠白袄见摊主不说话又抓了一把有的没的,摊主脸色一青,还是不说话,珠白袄“嘿嘿”一笑,干脆兜起袍子把摊上的东西都拢走了。

      摊主脸上青黄不接的,正欲争执,珠白袄便空出一只手来,把那银牌亮出来给他看,又亮给周围人看,很是得意:“不夜侯可说了,随便吃喝买卖。”

      不夜侯视而不见,直接驾马而去。

      珠白袄得了甜头,又去祸祸其他摊贩了,首饰摊主无奈,把扒落在地的零碎收了起来,也无心买卖了,包袱一摊抹了抹眼泪,准备回家。

      墨雪消叫住他:“还剩下什么,我挑一挑。”

      摊主脸上愁云惨淡:“您看吧,就这些了。”

      他摊开包袱,都是女人家的钏啊钗的,墨雪消扒拉了一下,滚出一个朱红色的坠子,看着像是玛瑙的。他拿起来,坠子是个平安扣,中间的扣孔镶了金,镶金做成菱形云纹,当中裹了一颗珍珠。

      顶端弄出个小钩子系了根长绳子,甩下金丝长穗。

      这个跟欺霜好配。

      墨雪消刚一蹦出这念头反而把自己吓着了。

      摊主道:“您可真有眼光,这块玛瑙是我一个朋友翻山越岭从大理国带回来的,我磨着金赉坊做出来这个样子,只此一个。可以挂在身上,或者名剑宝刀上。要吗,要我就给您包个香袋里,免得磕了碰了。”

      送吗——

      “您想送谁呀,亲朋好友长辈,还是恋人?”

      “……都不是。

      是啊,他跟苏凛算什么,亲朋好友都不是,恋人那更不可能,顶多师兄师弟沾一点点长辈的边。

      之前送花、送木剑、送九心铃都只是随心而至,现在却要他把一个万里挑一的东西包起来,小心翼翼地揣在胸口,满心期待见面时顾盼生辉相视而笑,再把这东西捧出来,光明正大地送过去,说:“这是我给你挑的,你喜不喜欢?”

      如果他不喜欢呢,如果他觉得没什么意思随手丢到一边,甚至送给了远文呢?

      他的心狂跳了起来。

      况且他的剑上挂了东西的,也许多此一举了。要不还是算了,名不正言不顺的。

      可是眼前掠过种种,那些稀稀拉拉的话浓浓烈烈地勾着他的心芽,他想要把心一横,扭头便走,可越是想走,越是迈不开腿,慢慢的竟是压制不住那雨后春笋般汹涌冲出的念头。

      “想送就送了,心意有了就不要错失了,管他喜不喜欢,管他在不在意,如果他也在意自然会挂上,那皆大欢喜,倘若他不在意,您也不用浪费时间了,对吧?”

      墨雪消笑了,经过大风大浪的他还不如一个小摊主活得通透:“……你说的对。”

      他确实喜欢这个坠子,翻翻钱袋,一想又有些不妥,好歹是买来送人,总不能用人家的钱。他又翻了翻,身上倒是有几个九心铃,他拿了一个没有灵力的递过去:“你现在去拿这个换钱,换来多少都算你的。”

      摊主没见过这铃铛,更没听说过用铃铛换钱,一时迟疑:“这……”

      墨雪消把那坠子还给他:“你拿着,我就在这等你。”

      摊主道:“好,好。”

      等了不大一会儿,那摊主风风火火地跑回来:“公子,这东西也太贵重了,柜上砍得狠还给了我十颗金瓜子。我就拿我应得的,这些还给您。”

      见他摇头摆手,死活不肯要,墨雪消只能收下,还是拿出一颗金瓜子来:“这个你拿着,我看方才那人掠了你一摊的东西,不知道够不够赔?”

      摊主吃惊道:“这、这太够了。说实话,这不夜城最可恨的就是……哎,也没办法,说是能让我们去管辖处要,但是无凭无据,怎么可能要来,闹上半日也就给几个钱打发了……您可真是大好人,可这是那人的惹的,哪有让您赔钱的道理?”

      “小事。”墨雪消一心只在那挂坠上,把那金瓜子塞到他手中,拿来吊坠,又欣赏了一番。

      “走走走,出去,没有帖子还想上楼?”

      缥缈阁里面出来两个人,将方才那个珠白袄裘的男人推搡出去。

      “我有不夜侯的牌子!”

      缥缈阁其中一人道:“你有谁的牌子也不行,想上楼就要出帖子。”

      “那还不是被你们不夜城的贼人偷了!”

      缥缈阁那两个人嘲笑他道:“那等你找回来再说吧。”

      看来想正大光明地进去也是个问题,桑无渊也没说进去还要帖子。

      摊主道:“看他长得人模狗样,也不是个东西,活该被丢出来。硬闯缥缈阁,不打一顿算不错的了。”

      墨雪消套话道:“这缥缈阁也是麻烦,进去还要帖子。”

      摊主道:“就上五层以上需要,帖子还只能去夏家要。我不知道您是什么身份,不过要是世家子弟托了关系都能要出来,说难也不难。”

      “原来是这样,我第一次来,这不夜的规矩都挺特别的。”墨雪消道,“方才偷东西的小孩也是这里人吧?”

      “您说那个小扒手呀,”摊主道,“经常在这跑,倒是不傻,只偷外地来的。多数人忍忍就罢了,很少像那个人咋咋唬唬的还去找不夜侯的。其实他就住在土地爷地龛旁边的破房子里,信着找一抓一个准,不夜侯懒得管罢了。”

      墨雪消别了摊主,买了一屉热包子往那巷子里拐去。土地爷的地龛肯定有人供奉,只是寻常人家没有那么好的香烛,檀香多少有些杂质。他这鼻子灵,顺着味就找去了。

      “你这土地爷当的,也是够穷的。”只见土地爷地龛前只摆了一个铜制的香炉,什么瓜果点心的供奉一概没有。

      离着土地爷不远确实有一个破房子,说是房子,更像是草棚,不知道是谁家塌了的马圈,被人重新苫了些干草,勉强不臭而已,墨雪消弯着腰进去还险些撞了脑袋。

      角落堆着三五个苹果,两块点心,看来贡品都在这里了。有两个孩子,一个大一个小,正手忙脚乱地算着账,本来都背着脸,听见动静回过头,吓得小脸煞白。年长一点的孩子道:“你是谁,你要干什么?”

      旁边那个小的应该是方才偷东西的那个,把手里的东西塞进草里,使劲埋了埋,但还是露出了珠白的细带。那大孩子一头撞上来:“米粒快跑!”

      话音未落,那小的已经哭上了,根本没地方跑。墨雪消按住那大孩子的头,他胳膊乱扑腾着,就是够不着。

      “怎么还买一送一?你要是跟着跑就都跑了,我只能追一个,现在这茅棚就一个口,我站在这,他怎么出去?”

      那米粒叫道:“你放了哥哥!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大孩子道:“不要求他,我牵制住他,你从边上挤出去!”

      墨雪消哭笑不得,这怎么还当面商量上了。他撒开手,也没使劲,那大孩子就踉跄着坐在茅草堆里了:“就你这体格还牵制我,连我一只手都牵不住。”

      他蹲下来,把那一袋包子拿给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米粒:“你哥哥叫什么?”

      米粒看见包子,咽了咽口水,道:“阿粽。”

      阿棕生气道:“米粒!”

      “你的米比他多点儿。”墨雪消笑道,“你们方才偷的钱袋里有一样东西是我的,我只要那个东西,别的都不要,也不会出卖你们两个。”

      米粒吃着包子,大眼一闪一闪的,显然是个没主意的,那阿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独自跟墨雪消对峙:“凭什么给你?”

      墨雪消道:“你想要什么?”

      米粒道:“要钱。要铜板,要银子。”

      墨雪消问道:“你要钱做什么,偷了不少,怎么还是住在这破地方?吃不饱穿不暖的。”

      他打量着这两个孩子,都是稚气未脱,这么小就当扒手未免太可惜了,可他们身上破衣烂衫的,连补丁都没有,想来也是没有爹娘的苦命孩子。

      还好没落入人牙子手里。

      米粒手里的包子忽然不香了,他看了看阿粽,道:“给哥哥治病。”

      墨雪消又看向阿粽,四肢看着没什么问题,方才确实疲软无力,不像他这个十三四少年应该有的力气:“什么病?”

      阿粽见他确实没有歹意,也放松了一些,道:“不知道。”

      还是米粒更爱说:“郎中爷爷说他要是不喝药就活不了两年,我要努力挣钱,给哥哥买药喝。哥哥不能死,米粒不能没有哥哥,米粒没有哥哥就只剩下自己了。”

      阿粽听见他这么说,已开始有棱角的脸上挂了泪痕,扭过脸去,狠狠地抹了抹:“等哥好了,哥去当不夜侯,给你住大房子,咱天天吃包子。”

      哪有有钱人天天吃包子的。

      墨雪消摸了摸米粒的脑袋,把方才摊主给的金瓜子掏了出来,想了想,留下两颗,其余尽数给了他们:“我用这个,换方才那个钱袋。”

      米粒没见过金瓜子,并不知道这东西值钱,只是呆呆啃着包子,阿粽却吃了一惊,沉了沉,把那金瓜子一把抓过来,藏在怀里,翻出方才那个珠白钱袋,丢了过去。

      墨雪消把银两都倒了出来,掏出一张花瓣形的卡片来,放在鼻子底下,隐隐还有一丝淡香。

      就是那株碧桃的香味。

      他随手丢出钱袋,那钱袋骤然起火,付之一炬。

      米粒惊呆了:“你会戏法吗大哥哥?”

      墨雪消道:“是呀,喜欢吗?喜欢下次来找你,再表演给你看。”他看向阿粽,这个少年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那些钱够你喝很久的药了,别让米粒出去偷了。你们走去蓬莱岛,就说是摇光君让你们来的,会有人给你们一处安置。”

      他起身离开,稍用灵力,那花瓣卡片上金字显现。

      “缥缈阁,玉宇琼楼笑迎贵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36丨嗅奇香玉宇琼楼(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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