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只想端茶倒水》Keyura

34、34丨游神会芳心暗动（一）

　　墨雪消迟疑的动作被苏沐白收入眼中。

　　“怎么？”

　　墨雪消想了想，毕竟不擅长识人，他也不确定那一闪而过的是不是赵夫人，况且赵夫人尚且躺在洞庭家里昏迷不醒，不可能出现在这里，于是摇头作罢。

　　“大概看走眼了。”

　　苏沐白也随着往外看去，只是门外除了多彩的灯笼和沸扬的人群什么都没有，偶尔星辰晃荡，却被这耀眼的繁华迷失了颜色，沉默在玄蓝的夜空。

　　第二日也没有什么事，宁拂花忙忙碌碌一整天都没有出现，江未涟和苏沐白都被他喊去帮忙了，凤凰台的几个人也陆续回去了，只留下那个黎玉成。

　　没人顾得上找墨雪消麻烦，远文磨着他练剑，正巧也无所事事，就答应了。

　　到了游神会这一天，天色阴霾不振，宁拂花说或许是因为独目鲧带起的震动，恐怕又是一场大雨在酝酿了。

　　可这种天气对海边人来说并不吉利，况且游神会又是祈福祭祀的盛大节日，大家心里的忐忑甚至盖过了期待。宁拂花提前贴出告示讲明游神会照常开始，这一边苏沐白早早就起了，让远文叫起那个晚上不睡白天不起的墨雪消。

　　一大早两个人正常人和一个困成游魂的人出发了。

　　墨雪消从未见过游神会，十年前他确实来过蓬莱岛，只是那时候浑浑噩噩自顾不暇，更别说看什么劳什子游神会，所以当他看见一片白衣幽幽的人群时，他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到了澹光台。

　　这些白衣人都是百姓或者外地赶来朝圣的人，苏沐白和远文刚巧也是白衣，在人群中并不违和。唯独墨雪消一袭漆黑，犹如宣纸画布里的一点墨痕，相当惹眼。

　　好在大伙的注意力都不在他身上，所有人都紧盯着长街的尽头，自觉排了两排，留出中间宽阔的街面。街面也是凌晨时分洒水冲洗过了，没有尘土，很是干净清新。

　　远文对他二人道：“宁少主只提醒过不要乱跑，当心人多踩踏，也没说要穿成白的，墨前辈这样行不行，算不算对人家不恭敬，待会儿不会被打吧？”

　　墨雪消倒是没有“被打”这个担忧，真动起手来指不定谁打谁，只是这风俗饶是奇怪了些，低声对苏沐白道：“莫非是表示对传说里那白狐的恭敬？”

　　当下只有这一个解释，可又与理不通，苏沐白迟疑道：“为何只是对白狐恭敬，还有另外一方的龙并没有被提及。”他说着往墨雪消头顶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人群。

　　这边的人都很挺拔，但墨雪消还是出类拔萃了一些，太惹眼了。

　　他也不好意思直说，干脆就没说。倒是墨雪消的余光里一直装着他，见他眼睛跟尺子似的来回打量，笑道：“要不摇光君把我腿锯了，免得担心。”

　　苏沐白移开目光：“何不自己动手？”

　　“那怎么行，”墨雪消道，“我自己动手就是没人要的废人一个，若是你动手，我后半辈子就赖上你了。”

　　苏沐白彻底扭开脸道：“还是免了。”

　　猝然一声笛音横穿长街，周围本是人声鼎沸，刹那间所有的声音齐齐湮灭，只剩下那笛声的尾音悠扬直穿云霄。墨雪消见人人肃立，更是心生异样。

　　不方便开口，他只能传音给苏沐白：“摇光君，宁霑有没有说这游神会倒像是游魂会，一个两个都不做声，还穿得披麻戴孝，是要给先人开个祭奠大会吗？”

　　苏沐白：“……”

　　墨雪消见他半天没回话，看了一眼，倒是得了一眼飞刀回来，不由得赔笑：“不好意思，忘了你也穿白了。但你跟他们不一样，他们是真素净。”

　　他这么说也不无道理，澹光台的衣衫有配饰有纹理，低调但也不失华贵，而这些人仅仅是白，倒像是临时扯了布匹随便缝了缝就套上了。不过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毕竟十年一次，就算整上一身好衣服，十年之后说不准已经被虫鼠蛀空了。

　　十年，白驹过隙，一件衣服可以在箱底发黄发烂，有些事想埋在心里却非要历历在目。

　　“来了。”

　　苏沐白的声音传入耳内，如溪谷缓流将墨雪消走远的神思冲了回来，向那长街尽头望了过去。

　　最先出现的是两排花童，也穿了白衣，额心一点金箔花钿，璀璨生光，花童不高却一人抱了一枝高出头顶的粉色的碧桃，碧桃尚未到花期，已然嫣然满朵，蕊心鹅黄带蜜，应该是用了什么办法提前开了。

　　后面陆陆续续驶来一些花车辇，或神或仙，五颜六色，行了一炷香的功夫还没走完，墨雪消只觉得也没什么意思，但他不敢错过一丝细节，强撑着盯着那些车。倒是伴着车行，有吹笛吹埙的少男少女，还有坐在车辇里抚琴的，蒙着眉眼或带着面纱，焚香袅袅，倒也是别具一格。

　　墨雪消道：“难怪要安静，这高山流水的吵了怕是听不见。”

　　苏沐白不喜乱，回道：“倒也好。”

　　正说着，人群前方的人群忽然迸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人人无声却做到了人人有声，甚至有人惦着脚伸着手不知道勾些什么。远文看不见，拉着墨雪消的衣袖往上攀了几下，看着看着往前挤了挤，竟是拉着他挤到了前排。

　　只见一辆比之前都华丽的花车徐徐驶来，满车架的桃花灼灼，这辆花车前后四匹白马拉着，连白马身上都是粉绸裹着，拧成两股花球，垂了下来。

　　白马并无人牵引，确走得整齐划一。

　　墨雪消难得提起一点兴趣，倒不是在那车上，而是马上。

　　那些马蒙着眼睛。

　　这么说来，除了一开始的花童没有蒙眼，后面的人都是闭着眼，难道说表演的东西是除了赤子以外其他的人或兽都不能看。他正疑惑着，花车到了眼前。

　　这次是一个纤细高挑的女郎，着了一身红衣薄纱，翩然起舞，两旁掷花无数，她也一概视而不见。那女郎转过来，五官姣好，艳若芙蕖。

　　花车浓香四溢，车上美人窈窕，叫人心神荡漾。

　　车行驶到墨雪消身前，女郎忽然停下了舞蹈，伸出了葱葱玉指。

　　她两指之间不知何时夹了一株碧桃，娇艳欲滴，嘴角一勾，竟是直接丢到了墨雪消的胸口。

　　人群立刻发出一阵骚乱，有人欢呼，有人失落，一时间纷纷闹闹。墨雪消接住那株碧桃，芳香扑鼻，对着女郎粲然一笑。

　　花车过去，女郎继续起舞，后面再没有花车了，人群也随着这架花车走动起来，墨雪消被白色的洪流推来搡去，揪住了差点淹没在人浪中的远文，回头去找苏沐白，一眼便看见了他那雪冷的以及略带烦躁的脸。

　　正巧有人撞上他，他皱了皱眉，往后退去。

　　“好香呀，这是什么香。”

　　“跟过去看看。”

　　墨雪消逆着人流回溯，一把捉住了正要离开的苏沐白，把远文丢在一边，那株碧桃也颤抖着枝桠落入了苏沐白怀里，香气扑了一身。

　　苏沐白毫不犹豫地把碧桃塞了回去：“这是给你的。”

　　一个人扒拉开身边的人，弄得周围的人怨声载道，他也不管直直撞出来就去抢墨雪消手里的花：“这位小哥若是不要，就给我吧！”

　　墨雪消飞快地背过手去，把花藏到了身后：“凭什么？”

　　那人扑了个空，也不恼，一心只在那花身上：“小哥你有所不知，这游神大会上最最重要的就是这株天女手中的花，得了这花便可以得到一桩长长久久的绝世姻缘，我这个人克妻，只想求一个子嗣延续香火。”

　　墨雪消觉得这个人应该是之前狐仙庙里把别人东西推了一地的人，上次街头斗殴也是他，这脸上还有一些挠伤。

　　“你既然求子嗣，便不适合这花。”

　　那人道：“这怎么说？”

　　“这是给你姻缘，不是儿女缘。”

　　那人也迟疑了：“这……”

　　远文道：“我觉得前辈说得对，也许给你一个人陪你白头，却不能给你生来一儿半女。”

　　那人自我怀疑道：“难道我一直都求错了？难怪狐仙大人不睬我……不对不对，我觉着不对，既然姻缘美满，那必然儿孙满堂啊，你还是给我吧，出多少银子，我都给你。”

　　远文道：“你这个人怎么油盐不进？”

　　墨雪消笑了笑，眼底潋滟：“姻缘美满不见得儿孙满堂，那是一方痴心，两方不弃，无论贫富患难，无论是否开枝散叶。况且，我真的不能给你。“

　　那人道：“又是为何？”

　　墨雪消执起苏沐白的手，再次把花放到他手中，怕他再次丢回来，干脆五指包着他的手握成一团：“我送人了。”

　　那人瞪着眼道：“哎，你——算了算了。”

　　说着他叹气摇头，又去追那花车去了。

　　墨雪消再回头，却是看见远文追着苏沐白走远了，走得极快，连那衣袂飘得都似白云团簇了。他跟着追了上去：“怎么也不等等我啊摇光君。”

　　怀里挽着的那株粉色的花随着苏沐白的步伐起伏抖动着，正如某些人那撩人不自知的话。他走得快，不多时就看不见花车和人群了。街面冷清了，他也冷静了，这才停下来。

　　一停下来，就觉得这花的香气有些似曾相识了。

　　墨雪消终于追了上来：“走那么快你要去哪？”

　　苏沐白低头看着那花，拿给远文：“闻一闻。”

　　远文时常给苏沐白配选香料，一闻就觉出不对了：“这不是碧桃的味道，碧桃和桃花差不多，很淡，就算一整棵树抱在怀里也不见得能有这么馥郁的香调。”

　　墨雪消不懂这个，但他也知道正常花朵不会香得那么浓郁，那么让人浮想联翩：“有没有觉得跟那个味道相似？”

　　他一说“那个味道”，苏沐白就想到了，洞庭男尸和青山白骨的香气跟这个确实有些相似：“还是有一些不一样。”

　　远文道：“要不要问问宁少主？”

　　墨雪消点头：“要是要的，不过还有两件事。”

　　苏沐白道：“你说。”

　　墨雪消道：“其一，红韶并未出现在游神会上，证明对方深知白殊可能会说出来这件事。这个人想介入就介入，想退出就退出，至少能证明他身份不凡。”

　　苏沐白道：“怀疑宁拂花？”

　　墨雪消道：“如果是他，完全可以直接杀了白殊，但我不排除在蓬莱岛的每一个，包括他。”

　　苏沐白倒是认同：“其二。”

　　墨雪消道：“嗯，其二嘛……远文你走远一点，我有话跟你师尊说。”

　　远文道：“啊？你俩还有秘密瞒着我？”

　　苏沐白微微一怔，袖子就扇了过去，不疼不痒地落在远文身上。远文走远，墨雪消觉得不够，一直看着他又走了百余步才开口：“你方才有没有好好看表演？”

　　苏沐白不确定他说的“好好看”是什么标准：“差不多。”

　　墨雪消道：“那你看出端倪来了没？”

　　苏沐白见他故作高深，冷声道：“要说就快说。”

　　“那我可说了。”墨雪消道，“方才在游行队伍里出现的每一个人都有角色，譬如一开始的童子，额上贴有鳞片状的金箔，应该是龙鳞的意思。那传说里的龙是雌龙，所以这些童子逶迤而行，便指代了那是一条处子之龙。”

　　苏沐白方才也觉得有所指代，只是没想到这就是龙：“倒是像你说的。”

　　墨雪消继续道：“这后面再出现的花车布置以及奏乐都是形容环境，指代山水之间，以及神明避讳，所以各个都蒙了眼，或者带了面纱。而最后的花车，不光是取那天女散花之意，还有一点，她跳的舞不似一般舞蹈，倒似取悦神龙，这一段可以理解为白狐与龙□□。之后理应是化龙飞升，但是大家只注意花车了，并无人在意这个故事其实没有讲完。”

　　原来他支走远文是不想让他听见这些成年人的话题。苏沐白轻咳了一声，道：“所以，需要查一下演出单，看看后面是谁临时取消了表演——我去问名单。”

　　墨雪消道：“好啊。那我就去问那香料。啊，还有，那个跳舞的顺便也问一下，我总觉得她是故意把花扔给过来的。”

　　苏沐白道：“才与她眉目传情，现在又怀疑起来了？”

　　墨雪消讶异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是这样的。”

　　听他这么说，苏沐白瞬间有些窘迫，面庞白里透红，又舍不下脸来道歉，硬是铁着心道：“怎么，原来你不是吗？”

　　墨雪消那讶异倏然不见了，表情变化真可谓信手拈来。苏沐白发现他是装的，那一点点红又褪成了白，偏偏墨雪消又笑了起来，笑完那尾音长长，红嘴白牙，真真假假道：“师哥呀，真叫我伤心。”

　　苏沐白被他笑得一心散乱，也不管他怎么说了，径直往临碣堡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