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只想端茶倒水》Keyura

26、26丨翻旧事众说纷纭（一）

　　远观沧海碧潮，白浪飞沫，鞭石朗朗，墨雪消思绪万千，果然观海意不在海。这天海一线千万年一次沧海桑田，他墨融十几年却变了又变。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了。

　　岸边列了一排整齐的船只，船身并不大，最多坐四五人，但不同于南方精致小巧的乌篷船，这里的船各个刷了红漆，宽阔敞亮，船上清一色挂着篆书的宁字灯笼，船身首尾飞角，雕了海兽，相当考究。

　　临近船只，有人已经等候多时了，苏沐白递上青山管辖处的文券换取通行腰牌，足尖轻点翩然上了船，墨雪消则跟在最后离着挺远。远文发现他二人一早晨都没有说过话，师尊沉着脸，他也不敢惹。

　　苏沐白偏了偏头，飞快地瞟了一眼墨雪消的身影，喊来远文讲了几句。远文又跳下船，走到墨雪消身边：“师兄你怎么又惹到师尊了？”

　　墨雪消望了望船头的苏沐白，白衣烈烈，云袖翻飞，面色比那浪潮堆雪还要寒气袭人：“这话我也想问。”

　　昨日他蓦然抬首，眼底萧瑟，眼尾仿佛点了一抹绛红，平常淡漠的眸子里装满了苦涩、隐忍、痛心、悔恨、愤懑……甚至还有一些墨雪消难以分辨的情绪糅杂在一起，几乎倾覆。

　　他从来没见过一个人心里可以有那么多怵目的情感，忍到就像苏凛手里的瓶子，烧制的时候一到，通身龟裂。

　　“你觉得应该有什么？”

　　“说真的，”远文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没见过师尊生那么大的气。他从来不走前面，今天出去还走错了，又折回来，削断一棵竹子，这道观玉坤道长一走便废弃了，犯不上还要砍竹子做标记，倒像是拿竹子出气。”

　　墨雪消干涩地应了一声：“那你不去陪他，过来找我做什么？”

　　远文道：“哦，差点忘了。师尊让我告诉你，如果你不想去，就此别过吧。”

　　“什么？？？”

　　墨雪消本来没觉得苏沐白生了多大的气，大不了跟之前一样，睡一觉还是那个冷淡温和的摇光君。可这话听起来平平淡淡，还不如一个“滚”字带得人情味多。

　　墨雪消心尖一跳，跑到船边就跨了上去，这一步没用轻功也没控制落地的力度，那小船顺势崴了一下，把船夫吓了一跳，也把船头的摇光君小小的惊动了一下。

　　墨雪消风风火火冲到他身后：“谁说我不去。”

　　苏沐白恍若未闻，只是看着远处郁郁葱葱的阴影，那一片就是蓬莱仙岛。

　　墨雪消转到他身前：“我就去。”

　　苏沐白被挡住视线这才不得不看向他，容貌是六宛，年方十八，木强敦厚，神色却是另一个人，飒爽飞扬、俊朗如星。

　　他拧着眉头，心头烦躁。

　　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这人怎么像个孩子一样怄气。

　　连那船夫都瞧着可乐：“小兄弟这是师父撒娇呢。”

　　好歹也是澹光台的长老，有外人在面子还是要的，苏沐白俊眉微挑，压着声音道：“多大了，莽撞什么。”

　　他拂袖转去船舱，墨雪消见远文也上了船就没有跟上去，反正他肯开口就行。一会儿到了岛上，寻一寻卖点心的店铺买一些来哄哄他就是了。

　　船夫并没有划桨，脚尖在船尾一点，船就行了出去，一路就算有风浪也丝毫不影响速度。

　　很快，旭日昂扬的时候他们看见了繁华的蓬莱岛，岛上人声鼎沸，笑脸洋溢，是与即墨的枯槁完全相反的。远文看见这热闹景致很是开心，墨雪消和苏沐白反而开心不起来。

　　苏沐白道：“我先去办点事，你们半个时辰后在这等我。”

　　墨雪消想到他不认路，道：“我陪你去。”

　　苏沐白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拒绝了：“不用。”

　　远文道：“还是我陪师尊去吧，蓬莱岛转了好几次了没什么新鲜的，六宛师兄倒是很少来。”

　　苏沐白默许了。

　　远文道：“师兄，左边有琉璃厂，各色玩意儿应有尽有，右面是餐饮食肆，今天来得早应该能赶上早食集，这几天听说有春集，吃的玩的可多了，你去转一转很热闹的。”

　　“好，那我就去转琉璃厂、早食集、茶馆酒肆、勾栏瓦舍。”墨雪消不满拒绝，看向苏沐白，后者把脸扭了过去不让他看，听到后面甚至直接走了。

　　“师尊你等等我。”远文嘟囔道，“什么呀，怎么又生气了。”

　　蓬莱岛海纳百川，有容乃大，自有宁氏在就不限物种、不限地域随便游玩商贾，所以这岛上天南海北的人极多，奇装异服也没人在意。墨雪消从前的确很喜欢在这里穿梭，只是这次来心事重重，乱花难入眼。

　　倒是找到一家卖点心的，什么绿豆桂花豆沙的他一样买了两块，时间尚早，也没心情闲逛，便走回方才那个路口，左右看看把角是一家茶楼，走进去。一楼喝早茶的不少几乎满座，倒是窗边刚好有一人起身离开。

　　他过去坐下，看着与苏沐白分开的路口。

　　刚坐下点了茶，街上就吵嚷了起来，两个人当街厮打成了一团，茶馆里的人正愁没有谈资，这下都挤在门外窗口，墨雪消那桌也挤过来两个陌生人。

　　这两个人也不忌讳墨雪消，看着热闹端着茶食在那闲聊，其中一个续了胡子，另外一个有点谢顶。

　　胡子说道：“这底下挨打那个我认得，没事就去狐仙庙，这附近还没塌的狐仙庙都被他拜了个遍，每次都买大包小包红布香炉的，也不知道灵不灵。”

　　秃子道：“他求什么？穿得人模狗样的怎么还能被人按着打。”

　　胡子道：“我怎么知道求什么，不过这个人克妻，都这个岁数了一个子嗣都没有，可能是求来个美貌狐妖一夜春宵，再给他生个带毛带尾巴的儿子吧，哈哈哈。”

　　俩人笑了一会儿，秃子又道：“说到狐妖，你听没听说前几日青山除妖一事。”

　　胡子道：“听了一点，你说说。”

　　秃子道：“我听说大小姐不敌，死了不少，幸得澹光台的摇光君来了，不费吹灰之力就那妖孽拆了。”

　　胡子道：“这摇光君确实厉害，当初那冥河谷又叫幽量小地狱，他自己一个人荡平那两百个幽冥将尸，杀了墨融还拖了尸首回来，这自打严帅之后再也没听说过谁能这么彪悍。”

　　墨雪消茶到嘴边停住了。

　　秃子道：“所以人家能尊为摇光长老，这可是破军战神，澹光台的人品性多温文尔雅，没出过这么杀伐果断的人。不过回来之后闭关了一年，据说也是伤得不轻，但奇怪的是墨融一点伤都没有。”

　　胡子道：“墨融不是在乌涯山吗，去冥河谷干什么？”

　　秃子道：“自然是去炼化幽冥将尸呗，据说他爹被指控杀了老丈人全家，飞来峰把他捉了下在山坑大牢，死得时候人如皮包骨，这仇可大了。那墨融得了铁骨睚眦，拆了澹光台，惹了蓬莱岛，烧了飞来峰，打了凤凰台。幽冥将尸自可通幽府，区区凤凰台算什么。”

　　胡子道：“你倒是猜的热闹，难不成你被墨融夺了舍？”

　　秃子道：“那可不能瞎说，我可不想被摇光揍。”

　　墨雪消听见这句乐出声，那俩人说得热火朝天，这才发觉前面还坐着一位陌生男子。墨雪消早就掩住了袖口的金绣，他们只当是一个俊俏的年轻人。

　　胡子说：“你别笑，虽然没人看见他跟墨融怎么来回，但肯定揍我们就当玩儿。”

　　秃子接着道：“除了这个，我还听来一些不一样的。”

　　胡子爱听这个，把自己桌上的东西都搬了过来，给墨雪消一块酥糖：“来来来，尝尝。”

　　秃子道：“摇光君从来不许别人当面议论墨融，我听闻他二人颇有渊源。你知道摇光君的母亲吗？”

　　胡子道：“这……”

　　墨雪消咬了一口酥糖，花生酱做的味道独特：“姓姬。”

　　秃子点头：“对对对，姓姬叫姬晚妤，与那凤凰台的姬先生是一家。这姬晚妤当初有个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是墨融的爹也就是——”

　　墨雪消又道：“墨良仪。”

　　秃子拍手大赞：“对对对！后来被苏宗主横插一刀，姬先生一怒之下把姬晚妤关了禁足，姬晚妤不小心落入水牢，中了寒毒差点死了，仍是不肯嫁给墨良仪。姬先生无奈将她许配了苏宗主，但是要求她终身不回姬氏。可惜，寒毒发作，生第二个儿子的时候死了。”

　　这一段确有其事，墨雪消知道。

　　胡子问道：“那后来呢，这跟摇光君和墨融有什么关系，总不能是墨良仪痛失所爱与苏宗主反目为敌吧？”

　　秃子道：“那怎么可能，墨融在澹光台修学，他可是唯一一个没有更改姓氏的苏氏门生，还可以自由往来。什么叫自由往来，想学就来，不想学就不用来，这就证明人家苏墨两家的关系相当之不错。”

　　胡子恍然大悟：“你说得对。”

　　秃子道：“姬晚妤的寒毒传给了她的儿子，这二儿子生下来体质就不好，一直是流云仙首带着，他们以为大儿子幸运地躲过去了，没想到这摇光君四岁的时候突然瞎了。”

　　胡子拍桌子：“胡说八道，你看看他哪只眼像是瞎的！”

　　他后面说的墨雪消就不知道了，按住胡子，对秃子道：“你接着说。”

　　秃子道：“那时候苏宗主刚上位接手澹光台，无暇顾及儿子，是墨良仪夫妻二人替他带的。”

　　胡子道：“没了？”

　　秃子道：“没了呀？”

　　胡子吹胡子瞪眼道：“那这有什么可说的，没意思。”

　　墨雪消眼睛莹亮，他隐约想起来些什么，小时候住在雷氏的确有一个比自己大两岁的孩子，他只记得管对方叫哥哥，只不过他那时候也就两三岁，能有什么记忆：“他是想说，墨雪消和苏沐白从小就在一起，他们应该关系紧密才对。”

　　秃子“哎”了声，拍桌道：“对喽，还是年轻人脑子灵光。你要说在澹光台，那千八百个人保不齐谁也碰不上谁，可那墨良仪并不在住在澹光台呀，他住在秦川雷氏。两个小孩边边大，肯定一起玩儿啊。后面墨融再去澹光台，就算人多也有见到的时候吧，总不能形同陌路吧？”

　　胡子这才懂了：“说起秦川雷氏我倒是熟悉了，就那么一个山谷，人不多地方不大，他二人铁定一起长起来的。那就有意思了。”

　　秃子问墨雪消：“小兄弟，你猜他二人是关系好，还是关系不好？”

　　墨雪消笑笑：“不管好不好都挺有意思的。”

　　路口终于出现了苏沐白的身影，这俩人还想拉着墨雪消继续说，哪知墨雪消说了句“下次再聊”一撑窗棂直接跃了出去，再看他走向的人，这二人一下子傻了眼。

　　“师尊，我给你买了点心。”

　　墨雪消的心情比方才好了不少，在油纸包上掏了个洞，捏了一块绿豆糕塞到苏沐白嘴前。苏沐白并不想在大街上吃东西，但见对方笑盈盈的，一时不知如何拒绝，只得矜持地叼了一小口。

　　绿豆糕入嘴即化，很是香甜软糯。

　　墨雪消把剩下的塞进自己嘴里：“好不好吃？”

　　苏沐白看着自己咬过那半块点心被他吃掉，喉结滚过，咽下，耳尖不由得浮上一层粉色：“嗯。”

　　远文眼巴巴地看着：“师兄，我的呢？”

　　“想吃呀，自己去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