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只想端茶倒水》Keyura

22、22丨寻狐踪红荆满林（二）

　　身后有动静，墨雪消食指搭在唇上，玉坤道长抿了抿嘴不再说什么，看向他身后。只见苏沐白踏风而至，手中还拎着一只昏过去的红狐。

　　玉坤道长脚步一软，疾跑而来滑跪在地，苏沐白将红狐丢向他怀中，玉坤道长焦急地抱住，眼泪差点夺眶而出：“小韶！”

　　苏沐白道：“只是震晕了，稍后会醒。你先说你是谁、它是谁，为何下山作祟、祸乱人间。”

　　玉坤道长脱下玄衣，把红狐摆好，双臂伏地。

　　“我是玉坤，摇光君在上，受晚辈一拜。”

　　玉坤道长磕了一脸土，倒不似作假。苏沐白没见过此人，问道：“你认识我？”

　　“见过。”玉坤道，他看了一眼墨雪消，只一眼就挪开了，仿佛目中陌生，“原是蓬莱宁氏门徒，因犯了大错，逐出师门，苟活此处。”

　　墨雪消隐隐觉得这人的声音耳熟，只是年代久远，记不清了。

　　苏沐白点头：“起来说话。”

　　玉坤道长撑着地站起来，看了看地上的红狐，又跪下说道：“斗胆请摇光君不要处死红韶。”

　　墨雪消道：“红苕？听起来挺好吃的。”

　　玉坤道长吓得面如土色：“这……”

　　苏沐白道：“不要管他，你且起来说明一切。”

　　玉坤再次起来：“摇光君可知道当年墨水疫乱一事？”

　　苏沐白点头，示意他接着说，墨雪消去揪了一根狗尾草去骚那红狐的脸。他一向喜欢毛绒绒的东西，尤其是毛绒绒的活物，只可惜乌涯山只有一只臭猴子，不然他还要再养几只猫狗几只虎豹。

　　“那白狐仙君来此地修行，他的灵力引来了许多灵狐，不想遇到贪婪作祟，白狐仙耗尽心力与那贪婪同归于尽，这些灵狐就无人照看了。大疫过后，这里的人温饱不易，打起了狐狸皮毛的主意，短短几年而已，灵狐只剩下不到五只了，这是其中一只。她刚刚才化人形，不懂规矩，是我的责任。您要是处罚，尽管处罚我，请不要处罚红韶。”

　　苏沐白的目光从墨雪消身上移到那狗尾草上，又移回玉坤道长身上：“你与红狐什么关系，为何愿意舍身忘死？”

　　玉坤道：“我当初被逐出蓬莱，昏倒在此处，是红韶把我拖回了狐仙庙。实不相瞒，我一度求死，红韶不离不弃。这红荆林里别说人连同类都看不见几个，偏偏红韶天性喜欢热闹，稍不留意就溜出去玩耍。路上有迷路的，或者中了猎人陷阱的行人，也都是红韶救出来的。”

　　苏沐白道：“倒是本性不坏。”

　　墨雪消拨开红狐的毛发，皮肤上有很多陈年伤痕，看着像是这里的红荆所伤。有几只狐狸能成了仙，在这荆棘满布的林子里飞来飞去，他摸着红韶的双耳：“听着怪可怜的。”

　　突然，红狐睁开眼，狠狠地向他咬去。

　　墨雪消向后仰躲，跌坐在地：“哈哈，你这狐狸倒是刺头。”

　　玉坤道长见她醒了，伸出手，红狐就顺着他的胳膊攀了上去，盘在他肩头，大围巾一样，只露出一个火红的脑袋，呲牙咧嘴。玉坤道：“你且下来，这是震泽苏氏的长老摇光君，你在山下调皮捣蛋闯了祸让人家找上门，怎么还理直气壮？”

　　红狐跳下来，落地幻化成一个红衣少女，却是跟昨晚不太一样，年纪稍小，应该是本来面目。少女抓着玉坤的衣袖躲在后面，赤着一双脚，嗫喏道：“道长爹，方才我听他们两个议论你，我怕他们要欺负你。”

　　玉坤道：“没有的事，给摇光君道歉。”

　　红韶看向墨雪消，气道：“他还对我动手动脚，摸我毛。”

　　墨雪消：“……”

　　苏沐白：“……”

　　玉坤道长轻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快点道歉。”

　　红韶撅嘴：“我不。”

　　红韶好像心性未开，倒是天真可爱，墨雪消露出自己的手腕，血已经糊成一团：“我的手都被你弄成这样，摸你几下毛咱俩扯平了行不行？”

　　苏沐白看见他的伤脸色瞬变。

　　这伤口虽然不大，但血眼麻麻的着实骇人，玉坤道长差点再次腿软跪下：“红韶！你太不听话了！”

　　红韶气哼哼，再次变成红狐，转身消失在一片红浪之中。“哎你！”玉坤道长见拦不住她叹了口气，摸遍全身也没什么金疮药一类的东西，连忙引着他二人前去道观，“跟我走吧，得赶紧处理一下。”

　　墨雪消笑道：“不要紧。”

　　苏沐白一直看着他拢上袖子才移开目光：“……疼么？”

　　墨雪消还甩了甩狗尾草：“不疼，小伤。”

　　苏沐白劈手夺过狗尾草丢掉，看似粗暴地把他的胳膊拉起来，其实手上的力道轻柔得不能再轻柔。他把墨雪消的衣袖挽了又挽，露出伤口。墨雪消一撩衣摆，伸出脚：“脚腕怎么办？”

　　不知道是不是听见脚腕也有伤，玉坤道长那跛脚走得更快了。

　　苏沐白认真道：“我背你过去。”

　　墨雪消自然不会让他背，仰面大笑，跟上玉坤道长：“跛老道你听见没，摇光君亲口说要背我，今儿这伤可太值了！”

　　苏沐白追了他两步，见他跑得欢也就不追了，留意着他身边参差不齐的荆棘枝。

　　道观外挂了几个红灯，和轿子上的一模一样，只是不在檐下，却是在门外的树上，围着道观挂了一整圈。有这红灯在，各种灵力都掩埋了，墨雪消回过头，好像山林里的树木道路都变换了位置。

　　这灯原也看不出什么稀奇，看来昨日迷失在道路上也是因为这灯，或许是当时白日，灯光隐藏在了日光之下。他二人既已知道了这灯的作用，低头不看就好了。

　　也不知道这深山老林，一狐一道究竟在提防谁。

　　道观不大，也没供奉什么，相较那狐仙庙甚至显得破败逼仄了，道观香火也是零星，恐怕都是玉坤道长自己点的香。玉坤道长把他们带去客房，客房也不大，通铺一张，火炉一座，桌椅板凳几个。

　　“这道观是我自费建的，寒酸了些。”

　　“不，很好了，干净温馨。”

　　正说着，房顶哗的一下泼下一篓水来，正巧落玉坤头上浇了个落汤鸡，想是昨夜雨大，漏了。

　　玉坤道长擦了擦水，尴尬道：“我一会儿就去修补一下。”他先后拿来洗净的被子褥子、铜壶水碗，又拿来药品、剪刀、水盆，从旁拿了柴火点炉子。见半天点不着，又去自己屋子打了一盆热水，后来听见叮叮咣咣，可能是搬梯子上房修葺去了。

　　墨雪消冲着房顶喊道：“玉坤道长想得真周到！”

　　玉坤道长在上面回道：“应该的应该的！”

　　苏沐白让他坐在床铺上，转身去拿剪子，等转回来墨雪消已经自己把鞋袜都脱了，袜子被血浸透染红，他团成团攥在手中，生怕苏沐白看见，一把丢出门外。

　　苏沐白见也不需要剪子了，回首放下，只拿了金疮药和水盆来，冷着脸拉过两个凳子，坐在他对面，水盆摆在旁边。让他把腿伸过来，墨雪消不从。

　　“我自己来就好了，别把你衣服弄脏了。”

　　苏沐白也不理他，握住他的脚提起来放在自己腿上，手指无意间划过脚心，墨雪消笑道：“你弄得我好痒啊摇光君。”

　　苏沐白睫毛扑簌，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忍着。”

　　他轻轻擦净血污，这才露出那大大小小的孔洞，不由得眉头紧锁。这金疮药是粉末，只能一处一处慢慢撒，又怕他疼，每撒一次吹一次伤口，时间久了墨雪消就觉得被他这样捧着脚有些不好意思，何况还是这样亲昵体贴地照顾，耳根子遭不住有些发烫。

　　也想为他也做点什么。

　　恰好苏沐白的鬓边垂下来一缕发丝，其实并不碍事，但他一直在看着苏沐白发呆，这缕头发掉下来，他就醒了，也没全醒，伸手替他挽到耳后，可能是碰到了耳朵，苏沐白手下一顿。

　　他抬了头，恰好与墨雪消那如火热烈的眼眸对上。

　　墨雪消先笑了，烟花溢彩，苏沐白手一抖，小半瓶药粉掉落下来，糊了墨雪消一脚，墨雪消笑得更开心了，呼出的气息大动，药粉飞了起来，又扑了苏沐白一脸。

　　墨雪消捧腹大笑，苏沐白蹙眉抹了两下，弄得乌黑的眉毛头发上都是粉末，弄得自己也忍俊不禁。

　　二人笑了一会儿，一抹艳丽的红色映入，连墙壁都有些红红的，墨雪消看见院子里的袜子不见了，而红韶正扒着门往屋里看，于是笑道：“小狐狸，你怎么又回来了，不生气了？”

　　红韶看了看苏沐白，好像有些害怕。

　　墨雪消道：“你进来，他不咬你。”

　　红韶忸怩地走进来，将手里的篮子摆在墨雪消身旁，飞也似地跑了出去。墨雪消打开篮筐，里面竟是一双崭新的袜子和一些吃的。

　　苏沐白道：“哪里来的袜子？”

　　“偷玉坤道长的呗，这些吃的喝的应该是去狐仙庙拿的。”他指了指其中两个大鸡腿，“狐狸也懂以形补形。”他想像了一下红狐叼着篮筐偷东西的模样，又心疼又好笑。他剥了一个橘子：“摇光君不要生气了，这红狐也不是故意，况且挺可爱不是？”

　　苏沐白上好药包扎好，把他的腿放下，坐在身旁去看手腕：“你喜欢这样的？”

　　墨雪消一时不明何意，想了想，或许是跟他问道侣联系到了一起，再想了想，有些失意地笑了：“喜欢，但不是可以生死相守的喜欢。”

　　这浮生荒谬，怕是也没有人会与他生死相守，情意悱恻。

　　可能是感觉到了墨雪消话语间的浮沉，他那既哀伤又克制的神色，既鲜灼又独怆的笑容都与另一个身影牢牢重叠在一起，仿佛又是那年烈火浓烟，血色蒙雪的一夜。

　　苏沐白一时看怔了，墨雪消缺了一只手，没法掰开橘子，只能露出白牙咬下一半，落在掌心，扭身将另外一半塞到苏沐白嘴前：“张嘴。”

　　如受蛊惑，苏沐白真的张了嘴，叼住了那半个橘子。

　　汁水入喉，馥郁甘甜。

　　此时房上叽里咕噜一阵响，接着“啪啦”一声。

　　“道长爹？”是红韶的声音，“你怎么摔下来啦，疼不疼呀？”

　　“没事，没事没事。”玉坤忙道，“小声小声。”

　　苏沐白幡然醒来，调整呼吸，继续处理伤口。

　　墨雪消笑笑，吃着橘子，神情又恢复了明朗，苏沐白犹疑地看了看他，正被他逮到。墨雪消以为他还要吃橘子，歪了歪头，努嘴作势要将双唇叼着的橘子给他，苏沐白毫不留情地按了进去。

　　墨雪消含着橘子大叫：“摇光君，你怎么能摸完脚就摸嘴！”

　　晚饭时红韶不知所踪，玉坤道长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墨雪消看看桌上，只见豆腐青菜、鸡蛋青菜、青菜青菜，顿时没了胃口，倒是有半只烧鸡，推到苏墨二人面前，自己一筷未动。

　　墨雪消知道他建了这道观还要养着狐狸，很是贫困潦倒，但他本来就面貌吓人，再吃得这么没有油水，一副风吹就倒的样子像极了一具干尸，也难怪道观没有香火。

　　苏沐白也发现了这一点，他饭量小吃得快，先吃完对玉坤道长说道：“为何不带着它们换个地方住？”

　　玉坤道长筷子停了，很有规矩地放下，开口道：“没有地方可以收留我们。”

　　苏沐白道：“这是为什么？”

　　玉坤道长支支吾吾道：“狐狸离不开这里。”

　　狐狸怎么会离不开，这地方没什么野鸡野兔并不适宜生存，如果不是仅剩的一点信徒，这最后五只狐狸怕是早就另寻出路了。墨雪消猜测跟玉坤道长犯的错误有关，但他不肯说，再逼问也没有用。

　　灵力散尽，只是普通人习了武艺，会写个符篆而已，如果是洞庭那种繁华地方，写张符篆支个卦摊也能维生，可这里除了打渔种地，怕是难起炊烟。

　　隐藏在此处这么多年相安无事，那这红灯阵法应该是有贵人相助了。

　　这是这贵人怎么能帮人帮一半儿呢？

　　苏沐白道：“你的家人呢？”

　　白日里，他年纪不小却自称晚辈，想是入此道比较晚，那之前可能成过家。玉坤道长低头道：“没了，原来还有两个孩子，死了一个，丢了一个。”

　　他身世凄惨，苏沐白担心勾起往事也不敢再问下去了，三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玉坤道长倒是又开口了：“摇光君是要去蓬莱岛吗？”

　　苏沐白并不想让人知道行踪，只是说道：“去青山找个子弟。”

　　“哦哦。”玉坤道长听完这句就收拾碗筷了。

　　苏墨二人回了房间，墨雪消大字躺在床上道：“摇光君，你这个晚辈可是瞒了不少事情呦。”

　　白日见过的白狐又出现了，跳进屋来，不怕人一般绕着苏沐白的腿蹭了蹭，墨雪消坐起来，那白狐看了看他抖了抖毛，叼了一只鸡腿出去了。

　　墨雪消笑道：“真调皮。”

　　苏沐白当着他的面燃了一张传讯符，道：“玉坤的事让人去查了，不多时应该会有消息。看他落得又瞎又瘸，还企图轻生，这错误恐怕是个滔天大罪。”

　　墨雪消鼻子里哼出一声：“他这种级别能有什么大罪，能比贪婪屠城还要大吗？逐出师门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弄成残废？”

　　苏沐白道：“可不可以让他和五只狐狸一起去清浊山？”

　　墨雪消道：“嗯？你问我？”

　　苏沐白看着他。

　　这的确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又有什么地方比澹光台脚底下更安全，澹光台家大业大，养一个人五只狐狸简直就是勾勾手指就能办的事。墨雪消翻身起来：“当真？”

　　“嗯，”苏沐白道，“只要不是澹光台都不能接受的滔天大罪。”

　　“狗屁的滔天大罪，”墨雪消困了，意识渐沉，“澹光台不能接受的只有那一个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