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派只想端茶倒水》Keyura

21、21丨寻狐踪红荆满林（一）

　　墨雪消再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只是醒来感觉浑身被束缚住了，迷迷瞪瞪之间滚了滚没挣扎开，再一用力身下一空，“咚”的一下滚落在地，摔了个四仰八叉、王八翻身。

　　他懵懵地看看房间，原来捆着自己的是被子。

　　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卷得这么结实。

　　有人敲门，他拎起被子扔在床上，开了门，门外是早已穿戴妥当的霈月，背着一大包行囊，拎着长剑。霈月见开门的是墨雪消，踮起脚尖往屋里扒头，墨雪消撑住门挡了他的视线：“非礼勿视不知道吗？”

　　霈月道：“我找摇光君有事。”

　　墨雪消道：“什么事？”

　　霈月道：“我不跟你说。”

　　墨雪消学着他说话的表情做了个鬼脸，道：“他不在。”

　　这回轮到霈月嘲笑他了：“是你起得太晚摇光君懒得叫你先走了吧？这都几点了，一点苏氏门生的模样都没有，就你还能当摇光君的徒弟，丢人。”

　　墨雪消早知道他得借机奚落自己一番，没想到一时半会都等不及，这就开始了。他抱臂斜斜靠在门边，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道：“你都不是摇光君的徒弟。”

　　霈月道：“早晚得是。”

　　墨雪消道：“呦，还挺有野心的。那你不得哄好我，万一我能吹吹耳边风，你不就——这辈子想都别想了。”

　　霈月咬牙道：“以前不知道你这么讨嫌。”

　　墨雪消道：“现在也不迟。”

　　苏沐白提剑从门外走来上了楼梯，白衣广袖，飘然若仙。今日倒是气色不错，墨雪消心道应该是不烧了。霈月见他视线转走，也跟着看过去，喜上眉梢：“摇光君！”

　　苏沐白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墨雪消：“嗯，有事？”

　　霈月道：“我想……我想去青山，不想去狐仙庙。”

　　“缘何？”苏沐白的声音虽是温和，但那清而俊的脸上表情甚少，越是寡净越是显得沉稳，多少有些不怒自威的长老风骨。他的脸若沉下来，墨雪消都有点心惊肉跳，更何况这些差了辈分的苏氏门生。

　　霈月低下头，攥了攥佩剑：“我觉得我可以去青山。”

　　苏沐白不理解：“你想去？”

　　墨雪消挑了挑眉：“某人是觉得不好意思了，昨日一点忙都帮不上，怪丢人现眼的，怎么也得干出点成绩让摇光君另眼相待，不然待在举世无双的摇光君眼前实在太羞臊了。”

　　他说得甚是露骨，一点脸面都没给霈月留，霈月臊得连脖子都红了，抓着肩上的包袱带子半天憋不出一个字。

　　“是我让你会错意了，抱歉。”

　　“没有没有！”霈月慌忙摇头，“六宛师兄说的没错，我的确是想证明一下我自己，况且，这本来也是分配给我的任务，哪有让摇光君去做的道理。”

　　苏沐白道：“澹光台的事务都是我该处理的，只是事务杂乱实在分身乏术，才让你们帮我分担一些。如果是因为……他说的话，你不必往心里去。只是青山相较狐仙庙危险，你独自前去我不放心。”

　　霈月听见苏沐白说“不放心”，觉着他在为自己着想，很是感动，抬头道：“我经常自己在外，可以处理青山一案的。我方才也问过了，狐仙庙与青山不远，如果有什么事我可以赶去狐仙庙。”

　　苏沐白见他实在坚决，便默许了：“那倒不必跑来跑去，随时传讯与我就好。手给我。”

　　霈月不明何意，但摇光君让伸手，自然踊跃。只见苏沐白画了护身咒在他掌心，那冰晶一般的符篆隐没掌中，霈月紧紧握住，有些激动：“多谢摇光君。”

　　苏沐白淡淡地点了点头：“去吧。”

　　墨雪消一直在旁边看着，等霈月出了大门才酸溜溜地道：“唉，有些人跟我说话冷若冰霜，对别人倒是柔情似水。”

　　苏沐白道：“我看你是想皮开肉绽。下去吃饭，吃完出发。”

　　…

　　墨雪消吃饱喝足从掌柜那抢了两块桂花糕，站在客栈门外等苏沐白，路上零星几个人，或匆匆或踯躅。这地方既没有市集，也没有摊贩，真不知百姓平日的衣食买卖去哪里。

　　他又看向另一个方向，那奇怪的面摊也不在。

　　小二见他站在门外，好奇道：“外面有啥好看的，你那貌美如花的师父呢？”

　　他吃饭时苏沐白要了热水上去，应该是要擦洗身子，毕竟昨天两人在一起，肯定不好意思，等等——“貌美如花？”他笑道，“你可真会说。”

　　“文化有限，”小二道，“你师父有没有道侣什么的，好不好看？”

　　算算已经十几年了，他早就不了解苏凛了。墨雪消有些失落，道：“应该……没有吧。”

　　小二道：“啧啧，多可惜。”

　　墨雪消道：“可惜？”

　　“可惜啊，长成他这样谁不乐意天天看着，”小二凑近他，“你难道不想？”

　　“啊？——咳！咳咳！”

　　墨雪消呛着了，手一抖，最后半块桂花糕掉在地上，被一只野狗叼了去。

　　“你们修这个的是不是都长得不错，我也想修，给我这脸修成个花儿，”小二一面拍他后背给他顺气，一面在自己脸前画了个圈，“这出去找媳妇准能找个漂亮的。”

　　“咳咳，哪有这个道理。”墨雪消抖了抖手上的渣子，在小二身上抹了抹，“你也不丑，只要心里有花儿看谁都漂亮。”

　　“真的假的。”小二质疑道。

　　苏沐白走了出来，小二立刻鞠躬：“慢走二位！”

　　走着走着，苏沐白见墨雪消总是看他，便问道：“有事？”

　　墨雪消犹豫再三，问道：“你有……道侣吗？”

　　苏沐白道：“没有。问这个干什么？”

　　墨雪消道：“替小二问的。”

　　苏沐白莫名其妙：“说什么胡话？”

　　二人前去狐仙庙并没有找昨日那几个本地人，一路走一路问倒是半个时辰就到了一处不起眼的山林里，这边树木高大笔直，尚未完全青翠，只是冒着芽尖，偶有常青的灌木和赤红的荆棘夹杂其中，挂了许多红绸带。

　　乍一看红彤彤的，以为杜鹃开了满山。

　　墨雪消执起几个绸带，无非是姓名八字祈福求财。

　　“生辰八字就这么随随便便挂在这，真不怕有心人拿了去做别的事。”他路上买了两只烧鸡，一坛酒，本来是要供奉狐仙大人的，自己倒是扯了封条，拔了盖子，喝了一大口。

　　“买这些做什么？”苏沐白问。

　　“昨天那狐妖倒不像坏的，偷鸡摸狗很正常，你看那些人只是被她喊起来抬个轿子，除了耽误会儿觉也没什么损失。再者说入乡随俗嘛，礼多妖不怪。”

　　苏沐白摇摇头。

　　墨雪消以为他看不惯，澹光台的人最忌讳此类行为：“你要是觉得不合规矩，这只烧鸡不报你名字就是了。”

　　他还体贴的买了两只，一人一只。

　　苏沐白心里觉得好笑，本不想说什么，只是若“已读不回”就会被墨雪消纠缠不休，聒噪得很，他在“我没有那个意思，只是觉得好笑”、“不是不合规矩，而是多此一举”以及“你考虑周全，我确实没有想到”之间斟酌了一下，最终回复道：“倒不是。”

　　墨雪消笑了，这回答真是摇光君风格，要么戳人心窝要么模棱两可：“那你怎么看待人妖殊途？”

　　这是澹光台很重要的课程，从入门就要灌输各式各样的“殊途”，他觉得稍微有些过了，不过宗主也并无恶意，只是黄发垂髫时认知较弱，死记硬背容易印象深刻。

　　不过大部分人还真就死记硬背了。

　　“人妖殊途并非只是情感纠葛，这些平民百姓本就不习惯灵异鬼怪，每日只是衣食住行，疲于生计。狐妖修行千百年，终究是道不同，哪怕本性不坏，若行为不知深浅，难免会惊扰到他们，也会成为人人喊打的对象。总归依照各自生存的规则相安无事，是最合理的。”

　　墨雪消安心一笑。

　　苏沐白不明所以：“笑什么？”

　　墨雪消道：“摇光君有情有理，重情重义，比那些道貌岸然，假公济私的名门修士强了不知多少。可惜，只你一人，终究蚍蜉撼树，螳臂当车，不能正当下玄门修士之风。”

　　苏沐白看看他，目有深意：“其实早有一人在我之上。”

　　“嗯？”墨雪消诧异，“还能有谁能让摇光君夸上一夸？不过时至今日也没见成效，那人应该是失败了或者作古了吧？”

　　“那你呢，”苏沐白道，“既然能发出评论，总归也是有所抱负。”

　　“不过无名小卒，不重要。”墨雪消“呵呵”一笑了之，眸色渐深，“酒喝多了脑子就不好了，什么抱负理想的都是陈年旧事一概不记得了，能吃到明天的饭睡过今宵的觉就足够了。”

　　透了雨的春风冷飕飕的，苏沐白吸进一口冷气，太阳穴突突直跳：“从何念一事卷进来，你是不是很不痛快？”

　　墨雪消还真想了想：“倒不是不痛快，是浑身上下不得劲。”

　　他也没有解释什么是“浑身上下不得劲”，苏沐白也默契地没有问，无言走了会儿也不觉得闷，倒似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伙伴一般。不多时，眼前出现了一座庙宇，光华照耀，殿角参差。

　　苏沐白道：“昨日你在门上仅仅做了消声封禁？”

　　墨雪消会意：“我去霈月房间外看过了，也做了封禁，而且还不是一般的护宅封禁，是警戒封禁。我那封禁马马虎虎，远没有他的谨慎。他都被狐妖控制了，我们没有受到狐妖影响，应该和这个封禁并无关系。”

　　围墙之上忽然出现了一只白狐，毛发丰亮，漂亮至极，白狐看见他俩，晃了晃不见了。

　　墨雪消见那活物甚是惊喜，赞叹道：“这狐狸伙食不错啊，养得油光水滑。我当初怎么养了个猴子丑了吧唧的，这要是天天抱个漂亮狐狸睡觉指定软和。”

　　苏沐白想起来上次他酒后喊“泼猴”，道：“你养了一只猴子？”

　　墨雪消叹气：“一失足，成千古恨。”

　　说完，他朝着狐仙庙走去，苏沐白瞧着他的背影笑笑。

　　狐仙庙从外看来很是朴素，里面有些紧凑，但是三五间房挺精致，看样子还是刚刚翻新过，门窗供桌什么的都是崭新的。庙里偶有百姓进出，有钱的拎着烧鸡烧酒，没钱的拎着瓜果梨桃。

　　那供桌上着实摆得满满当当。

　　狐仙的塑像等身大小，长眉凤目是个美貌男子，多了条长尾而已，尾巴盘在脚边，身披一件白羽大氅，有人进来那白羽见风飞扬，确实像模像样。墨雪消没地放贡品，直接绕过供桌，塞在那狐仙怀里去了。

　　苏沐白打量着房间：“这里人烟稀少，贡品却是不少。”

　　墨雪消道：“这东西还都是新鲜的，应该每日有人来拿。”

　　一人走进来，大包小包带了不少东西，把供桌上别人的贡品划拉到地上，自己掏出一块红布，抖开铺好，一一取出自己的，摆得端端正正。

　　一套动作是行云流水。

　　一个苹果滚到墨雪消脚尖，他捡起来在衣服上蹭了蹭，道：“兄台，你这样可不地道。”

　　那人拜了三拜回过头，打量了他一番，道：“关你屁事。”

　　那人转身出去，苏沐白动了一下，墨雪消赶忙捉住他的手臂：“别，犯不上。”

　　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刻了名字叫“邱萍”，还写了“消病除灾”，病字不会写写的是丙，又打了个叉叉，在旁边重新写过。几个字歪歪扭扭，像是小孩子写的。

　　他把木牌插在方才那人的贡品里，也插得端端正正。

　　苹果掰成两半，一半递给苏沐白。苏沐白看看苹果，摇了摇头，他摆回供桌上，另一半自己三五口就啃完了。

　　再进来的是个老妇人，墨雪消叫住了，笑着问道：“大娘，请问这附近是不是有一个道观？”

　　那老妇人道：“是有一个，从这里后门出去，过了红荆林就是。不过就一个道长，白日里总是不在，你找他得去红荆林里，应该是跟红狐在一起。”

　　墨雪消道：“这狐狸不怕红荆林扎得慌吗？”

　　老妇人道：“狐狸养得好，总有一些穷疯了的稀罕那皮毛，荆棘里面走不动，狐仙却可以飞来飞去，伤不着伤不着。”

　　百姓说这种神怪异闻总是颠三倒四，墨雪消也不怪：“你说得好有道理。”

　　老妇人如得知音，更爱说了：“这古城一直不太平，幸亏狐仙显灵保佑了几百条人命，不然你看这里，跟鬼城有什么区别。就这样大家也不买账，年轻力壮的都走了，剩下老弱妇孺。”

　　苏沐白道：“那这道长是本地人？”

　　老妇人道：“我听人说是蓬莱岛上来的，但又有人说他犯了大错，被赶出来了，还是个残废什么的。我也不懂那些，只知道如果不是玉坤道长，这些狐狸都死光了。”

　　老妇人放下篮筐，掀开盖布里面却是十来个鸡蛋，有的蛋上还有新鲜的粪便，有的却已经干到掉粉了。

　　墨雪消帮她摆好鸡蛋，老妇人道：“让你们见笑了，家里鸡少，留下吃的只能匀出这几只蛋了。”

　　墨雪消道：“怎么会，狐仙大人一定会记着你的。”

　　老妇人感激，谢过他，又道：“这牌子怎么还在这里。”她双目发愣地看着那木牌，叹了口气，“那孩子给他弟弟求的，可惜还是死了，这么多年了，牌子居然还在。”

　　墨雪消道：“死了？因为什么？”

　　苏沐白取下那木牌，在那看着，老妇人道：“城里闹过灾，被个黑黑的兔子还是耗子似的畜生咬了就跟得了瘟疫一样，很快就死了，后来来了狐仙大人，也就是他，”妇人不敢指那雕塑，只是目光送过去，恭敬无比，“没多久那畜生就死光了。狐仙走后，这山里就多了很多狐狸。”

　　告别老妇人，二人从狐仙庙穿了出去，后门没有上锁，应该是给狐狸留的，出去的确是一大片红荆林，比前面茂盛了许多，野蛮生长着，稍不留神就勾住了衣服，的确走不动。

　　墨雪消道：“摇光君怎么看？”

　　苏沐白若有所思，道：“宁少主倒是提起过，二十多年前墨水一带出现过异兽贪婪，不过早已平息。”

　　墨雪消道：“小贪婪形似黑兔，倒是与老妇人所说的畜生能对上形状。宁霑可有提过这玉什么道长的事情？”

　　苏沐白道：“如果他是蓬莱岛人，算家事，不会与外人讲。”

　　林中荆棘似乎更艳了一些，风沙骤起，树木无声，只见不远红光乍现，风驰电掣就到眼前，“小心！”墨雪消大喊一声推开苏沐白，手脚都被缠上了红荆，荆棘缩紧，芒刺暴涨。

　　苏沐白先是替他斩断手上的荆棘，红光已到近前，衣袂纷飞，一时红白交替，无惧荆棘，翩然如双蝶翻舞。

　　墨雪消见苏沐白去了几十步开外，双指齐并，黑雾如剑，干净利落地削断附近伸来的红荆，弄掉缠住的荆棘，拔出尖刺，再看手脚已经渗出薄血，十好几个血窟窿。

　　墨雪消片刻不敢暴露地收了剑，回头看那白衣战于上风：“摇光君？”

　　苏沐白的声音稳稳地穿过来：“尽管去。”

　　墨雪消见他无事，踩着荆棘向红狐来的方向而去，迎面一玄色身影飞奔而来，险些撞上，那人停不住脚滚在地上，三张黄符飞来，墨雪消掌风搅动，符纸钉在树上。

　　“你可是那玉什么道长？”

　　来人一愣，收了手。他脸上几道疤痕，两撇窄胡，一只眼带了眼罩，是个半瞎。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土，墨雪消这才发觉他还跛了一只脚，身形瘦削，弱不禁风。

　　正要开口，红荆飞来，墨雪消再次化灵为剑，玉坤道长见那黑剑，吃了一惊。

　　“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