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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17丨失洞庭薄雾重重(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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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白本想避开他,谁知对方就跟脱了线的风筝一样走得那叫一个曲曲折折,奔他而来,他不得不抬手捉住了墨雪消的手臂:“你什么毛病?”
闻见酒气,连忙改成扶住,扶住也不行,墨雪消脚跟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大树栽倒一样压过来,苏沐白正手忙脚乱,他自己倒是自然而然地伸开双臂,又将他兜腰环住了。
墨雪消大概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他抱着对方,想抱着枕头被子似的,把脸埋在对方颈肩来回蹭着。
苏沐白整个人冻住了一般,动也不敢动,直到对方的热乎乎的气息透过衣领传至肌肤,就像白天那手腕一样,他眉头才慢慢攒起,尚且冷静:“你又喝多了。”
“嗯……”墨雪消对着他耳朵喃喃,“不喝多了怎么睡得着?”
苏沐白沉默了一瞬,略微紧张地问道:“你是不是……”
还未说完,墨雪消先回答道:“我是。”
苏沐白没明白:“你是什么?”
墨雪消道:“不告诉你。”
苏沐白双手钳住他左右,用力将他扶起。他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火光,只是能看出那是旁边火堆的光影,而不是先前看到的那种独有的光芒,虽说能分得清六宛和六宛里面的人,苏沐白还是一时语塞。
因为那眸子深深如许,如夜半冷雨打着那伶仃梧桐,深沉痛苦,难掩悲伤。
“你……”
不知道为什么,“你”了良久苏沐白还是叹了口气,松开手,往后推了推他,轻声说道:“回房间睡觉去。”
哪知松手不过眨眼,墨雪消再次砸过来,苏沐白不得不再次控制住他的身子。什么酒品,喝不了就别喝。恼火使他有了一丝提问的勇气,只不过本是想问你是不是谁谁,出口却变成了“你是谁”。
墨雪消一脸单纯,反问他:“我是谁?”
苏沐白无奈,现在只想把他送走,张嘴却有些苦涩:“你知道我是谁吗?”
墨雪消眨巴眨巴眼睛:“知道呀。”
苏沐白道:“那还不起来?”
墨雪消又“嗯”了声,还是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苏沐白听出他在学自己说话,也懒得跟个酒鬼计较,心思却与这几个字一直缠绕,忘了回他。墨雪消见他迟迟不应声,忽然站直,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后颈,用教导小孩一般的语气说道:“我教给你,把手放在这里摸一下,这样就知道了。”
苏沐白猝不及防,指尖落在他的领口时忽然攥拳避开,颤抖着低吼:“滚去睡觉!”
墨雪消不由分说,直接按下了他的手。
指节碰到颈后的皮肤,有些烫,苏沐白没来由地心跳加速,一面克制着混乱的呼吸,一面准备接收传来的灵力,一向冷静的眸子忽然乱了几分。
然而,并未察觉到任何魂灵的波动。
他慌忙撤回手。
欺霜是可以主动探知灵力的,对于随时涌来的各种灵力他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方才……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像有些抗拒探知,可碰到的那一瞬间又说不出来是紧张还是期盼。
他知道,那个名字就在脑海中,等了很久很久了。
墨雪消凝视着他的表情,恶作剧般笑了:“没摸出来对不对,我藏得好不好?”
苏沐白依旧攥着拳,指节用力到逐渐发白,他低头忍了又忍,涩声道:“……好。”
他的异样,一眼就能看出来,只是醉成这样的墨雪消连话都说得颠三倒四,更遑论看出什么:“其实,还有办法能摸出来,最原始的方式可以,只有欺霜。”
苏沐白没听清,撩起眼:“原什么——”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炽热的手掌压住了后颈,只觉眼前一黑,两唇相触。
一时间呼吸凝滞,脑袋骤然空了。
“原始。”
墨雪消简直有求必应,稍稍离开,再次吻上来。他双唇炽热,苏沐白明显感觉自己的灵力好像被对方的灵力黏住了一般,四肢无力,思绪混乱,连心跳也跳得毫无章法,简直一塌糊涂。
他想脱身,偏偏墨雪消更牢地按住了他的后颈。
两股灵力势均力敌,交缠不休,正如此时的唇齿厮磨,难舍难分。
躺在池边的欺霜剑像是吃了蜜,激动地一声嗡鸣。
苏沐白眼角殷红又气又急,差点急出眼泪来,听见欺霜的声音,奋力招手,那剑身卷起如星河一般的银色浪潮,就在要甩到墨雪消身上时,他手腕处涌出一股轻缈而浓烈的黑雾与那银光交织成一团,轰然炸开!
墨雪消被灵团撞开,晃晃荡荡退到一旁,按到了石台,就势坐在了石凳上,趴在那昏了过去。
苏沐白溺水得救一般重重喘着气,紧紧抓着欺霜剑,良久,他觉出内力有异,看了看自己的手上的灵光,之前的内伤竟是完全好了。
他看向趴在那昏睡过去的墨雪消,还顶着自己徒弟的脸,越看越恼,越恼越羞,过去就是一记响亮的大耳掴。
墨雪消被打得脸拍在石台上,蓦地站了起来:“泼猴!”
他定睛一看,眼前是苏沐白,登时松了一口气,捂着欲裂的头坐下来,捂了会又觉得脸上麻麻疼疼的,又捂了捂脸,委屈道:“你又打我。”
苏沐白也不理他,黑着脸走回池塘边,从旁拿了一卷东西丢进火堆。
墨雪消全然不记得方才酒后失德,看他烧东西觉得新鲜,走过来在那堆东西里划拉了两下,看着好像字画:“你这是给谁烧纸呢——咦?”
他随手展开一副,顿时酒醒了一大半,“啪”的一下合上了。
苏沐白从他手里夺过画轴干脆利落地丢进了火堆。
墨雪消张了张嘴,讷然道:“你跟墨融……有仇吗?”
苏沐白垂眸看着火焰里扭曲的画轴。
墨雪消搜肠刮肚,怎么也想不出他俩有什么仇什么怨,小心翼翼地问道:“是不是什么小怨小恨,不是什么深仇大恨吧?”
苏沐白抬起头,他那冷眸里跳纵着火苗,只是看不到温度:“不共戴天。”
墨雪消彻底闭了嘴。
他在旁边蹲着,也不知道该干什么,忐忑地拿过自己的画像往那火堆里丢,烧了几幅,苏沐白终于看过来,墨雪消以为他嫌弃自己在这,站起来道:“当心玩火尿炕。”
苏沐白挑了一个棍子似的画轴,看着他。
墨雪消丢下一句“晚安”一溜烟跑掉了。
跑出来他不知道去哪,也不知道睡在哪间,只觉得自己像是被雷劈了一般浑身酸酸疼疼。此时酒劲过去,有些头疼,于是出了管辖处,看看天色,往赵宅走去。
照他算好的,今天赵氏定是不眠夜,他站在大门口,推了一下大门没推动,徘徊了两圈才记起苏沐白已经解了阵法,于是攀上墙头。
好巧不巧,赵员外刚好从卧室摔门出来,屋里稀里哗啦的摔打了一通。墨雪消骑在墙头等着,一盏茶过后,赵夫人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
墨雪消心道刚刚好,翻下来跟上赵夫人。
赵夫人走得僵直,不似活人,于是靠上前,挡在她面前,果不其然,赵夫人双眼无神,墨雪消挡住她的一瞬间尖刀递出,墨雪消轻轻打开她的手腕,赵夫人挪动了方向。
见无人阻挡,她再次往前走去。
墨雪消又追上去,在她面前倒着走,对着脸打了两个响指,赵夫人有所反应,很快又失了智。
这是魂魄被锁了。
周围也无其他人的气息,他便紧紧跟在后面,一直跟到怪仆阿艮住的地方,好巧不巧,赵员外也在门外,只是他并没有进去,站在门口垂着头,抹着泪。
夜风扑簌,明月如珠。
墨雪消干脆利落的把赵夫人打晕了。
赵员外吓了一跳,退了两步才看清楚眼前:“怎么又是你?”随即又看见地上的赵夫人,“这,这又是什么意思?”
墨雪消道:“才休了夫人,就来找旧相好,你还真是有闲情逸致,把地上这位捆起来,夜寒露重的别受了病。”
赵员外不服气:“我本就与她没有感情,愿意找谁就找谁,管得着吗你?想捆自己捆,我没那功夫。”
墨雪消有些不耐烦,懒得跟这种人多费口舌,脚尖踢开赵夫人的手,当啷一声刀子滚落,赵员外脸色煞白,颤抖着说道:“她她她她——她要杀我?”
墨雪消扬了扬下颌:“捆不捆?”
赵员外急忙道:“捆捆捆,你看住了她,别让她动动动弹。”
墨雪消瞧不上他,抱臂嘲讽道:“好歹是赵华瑛的娘亲,同一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就算没有夫妻之实,也少不了伺候你,多少应该有些感情——你可真不是个东西。”
赵员外气急败坏道:“我要去管辖处告你!”
墨雪消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我等着你——”
夜爬独山估计也就他一个,来了之后他就开始后悔,这里枝叶繁茂,遮天蔽日,要不是月圆还能透过一丝光亮,恐怕伸手不见五指。
他先去了抛尸的沟壑,然而临近已经闻不到异味了,暗道不妙,果然走近一看沟壑已经被填死。他双指插入土中,勾出一些湿土碾开,嗅了嗅。
有焚烧过的气味。
周文已经死了,另有人冒用了周文的名字去了露凉楼打探什么。墨雪消左思右想,总觉得那个假周文是去打探真周文,这个人或许并不知道真的周文已经死了。而那个在露凉楼行凶的,企图让翠娘接生的应该和这个人是一起的。
他们与何念、赵夫人并非一路人。
寻路符纸应该是六宛的,他发现了周文的尸首并藏了起来,极有可能他还知道什么,目前没法验证,这一段线索断了暂且不提。
何念提到过有人救下并收养过他,应该就是义庄人说的那个剖腹取子的人,而之前提到过赵夫人出身贫寒也是孤女,恐怕也是被那个人收养了。
假设烧了刘氏恶霸一家和叫花子的都是这个人呢?
墨雪消不寒而栗。
这个计划经历了十年、二十年甚至有可能更久的筹备和策划,却一直到现在才开始有所行动,那之前几十年他在做什么,搜罗培养各种孤儿吗?
何念在外漂泊这么多年不可能有武艺修为却有修为,赵夫人更是没有武艺修为只是被锁了魂魄在失魂状态下杀人——种种迹象表明这二人都没有被培养,那为何一个明知赵宅有埋伏还要进来,另一个明知自己离不开赵宅还要行凶?
他们明明看起来都有感情,却都没有自我。
他想不明白。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指,还有那个仅仅动了阵法就消失的人。
又会是谁?
他去了上次坟头起火的火圈之外。
上一次是初来乍到疏忽了,现在看来这几天走的每一步都挺有意思的。
他右脚迈入火圈,又迅速撤回,眼前骤然燃起一层整齐的火圈,倒像是卖艺把戏将那坟墓群团团围住。火势熊熊,烈焰飞舞,然而烧了没一会儿,火光减弱,竟就灭了。
墨雪消又转了一圈,这地方他已经转了三遍了,真是漫漫长夜别人卿卿我我,墨融坟头跳舞。
火圈内的地面本就没什么杂草,火灼之下墓碑也没有损伤。一看之下似乎和平日无二。有一块墓碑遗落在火圈之外了,他拨开土层,墓碑埋在土里的地方雕刻了一些纹路,看不大清。
他指尖完完整整临摹了一遍,没有火只烧人不烧物的,伸手入怀,掏出一块不起眼的玉佩,拎着它,像拎着小鸡仔一样从容不迫地进了火圈。
四周无息,万籁俱寂。
火果然没有再燃起。他摩挲着玉佩上的纹路——这是一种很常见的辟火纹,同墓碑上的一样,如果讲究的人家确实是会请道长刻上的,可这儿的坟墓基本都无主。
他收起玉佩。
这块玉佩是何念临终前塞入他衣服里的,他当时察觉到了,但当着苏沐白的面也不敢动,回去之后看出上面是辟火纹。跟火有关的,还事有蹊跷的,他能想到地方只有这里了。
那些事先提了水桶的人应该来过不止一次,不然不会有备而来,只是与江镜前后同来,怕不会这么巧,应该是一路。江镜没有阻止他们带着水,证明他并不知道辟火纹一事,难道说这帮人并没有看到辟火纹,或者看不懂辟火纹?
那江镜也是第一次来,所以何念一案,是否算与他无关。
那就奇怪了,他不用飞来峰的人倒是勾结了一批三教九流的普通人。
还是得问一问苏沐白那天跟去的树叶傀儡有什么回应才行。
他踢了踢土,李芳姐坟墓上面的土层剥离,底下似乎有些坚硬,好像是石板一类。俯身摸了摸,指节勾住一个环,用力一拉,嚯的一下抬了起来。
“有点意思。”他也没带火源,看着黑洞洞的地下犹豫了一下。可能是“死”过一次,总感觉自己比以前胆小了许多,他嘬了个牙花,“何念呀何念,你早说这里乌漆嘛黑我就白天来了。”
他叹口气,捡了块石子丢下去,没多久哒哒两声,倒是不深。
于是摸索着洞口,一跃而入。
摸了摸墙壁,摸到铜盘烛灯,他引诀起火,眼前豁然一亮。
目力所及只是一个大石屋,当中一具棺材。
“哎呦,见棺发财。”
这棺材有些破烂,摸了摸,没有浮土,他念叨道:“里面的老兄你躺稳,我要拆你家了。”说着,他掌心放在接口,棺盖滑了出去。
烛光影影绰绰,棺材里也是光影不明。
一股奇怪的香气从棺材里喷了出来,墨雪消掩住口鼻退了两步,再上前那股香气散了,他挥了挥衣袖,低头去看,棺材里是一具男尸,全身一丝丨不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