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处》离珥

3、第三章 南黎

　　南黎今年三百岁整，还是个年轻的小妖。

　　青和其实并不知道南黎的身份，只道他是山神之类的仙人，不过既然他不刨根究底，南黎也并不纠正，但他其实是只狐妖。

　　妖界虽画野分疆多年，避世不出，然而自上古传世而来的四大妖族地位仍不曾有变，青寒山脉钟灵毓秀，白狐族在此处已栖身千载，南黎便是其中之一。

　　山峦重叠，树木青翠欲滴，又正值夕阳西下，无数峰峦都染上了一层若隐若现的金黄，倒还真有几分神仙圣地的风采。

　　南黎停下脚步，静下心来感受了一下四周的气息，确认过这方圆十里连只野兔也未曾出现过之后，这才缓缓地伸出右手，轻轻地点在了虚空当中。

　　一圈又一圈泛着青光的涟漪就这样凭空荡开，齐踝深的青草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如潮水般向外涌散。南黎一头黑缎似的长发却是纹丝不动，顺从地垂落在他的脊背上，丝毫不为这波澜所惊扰。

　　片刻之后眼前的风景竟是大为不同，他敛了气息，偷偷摸摸地溜进了结界，才刚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南黎一怔，不放心似的确认了一遍自己身上人族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殆尽，这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慢慢地现了身，一脸惊奇地看着那满头是汗，比他整整高了一个头的少年，天真无邪地问道：“南宜？找我有什么事？”

　　被叫做南宜的年轻人惨不忍睹地捂住脸：“你这家伙跑到哪儿去了？害我漫山遍野一通好找！南黎，大长老唤你过去！”

　　这南宜严格意义上来说算得上是南黎的表兄，前不久刚过了五百岁，遭完了妖生第一趟的天劫，就算长辈们精心给他护了法，也到底是好一番伤筋动骨，至今才刚能从床上爬起来给长辈们干一些跑腿的活。

　　天劫这东西其实并不按年龄来渡，而是看修为，南宜五百岁才迎来第一道，虽然算不得很晚，却也不是什么傲人的成绩，何况他还被劈得那么惨，平日里自然只是个不怎么被重视的普通小妖。

　　也或许如此，狐族里最和南黎合得来的也只有他一个。

　　南黎平常总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然而不知是因为自己刚刚违反了族规偷偷摸摸溜出去见了人族，还是因为最宠爱自己的祖父尚未回族背后没了靠山。

　　他下意识地就摸向了袖子中藏着的木符，随即又活像被自己烫着了似的撒开了手，不动声色地朝南宜咧嘴一笑：“那还不抓紧，大长老怕是要等急了。”

　　南宜引着南黎朝祠堂走去，南黎虽然面不改色地在后面跟着，心里却在上下打鼓，反反复复地回忆自己今天打开结界跑出妖界的时候有没有出什么纰漏。

　　两人一踏进祠堂那庄严宏伟的大门，南黎身前那脚步匆匆的少年竟一下子消失没影了，原来是变作了一只浑身雪白无瑕的大狐狸，摇着蓬松柔软的大尾巴朝祠堂深处跑去。

　　一路过去匆匆忙忙的全是大大小小的白狐狸们，只有南黎这个特立独行的家伙依旧着一身青衣，一副人类少年的模样，在狐狸群中分外扎眼。

　　时而有路过的狐妖抬头看他一眼，但并没有人说他什么，大家都奇异又一致地对这个格格不入的族人保持了沉默。

　　祠堂的最深处是一个有着极高的穹顶大厅，传递出一股庄严肃穆的氛围，大厅内的空气仿佛凝结，强烈的威压令人有些呼吸不畅。

　　南黎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毛，随即恭恭敬敬地在大厅中央跪伏下来，长发窸窸窣窣地从肩头滑落到地上，掩住了半张白瓷般精致的脸庞。

　　“大长老，南黎带到了。”南宜化作的那只白狐狸伏在他身旁，口吐人言。

　　大厅里蓝紫色的火苗在灯盏里劈啪作响，那不是普通的火焰，而是用法术凝成的狐火，千百年来都熊熊燃烧在这古老的祠堂当中，从来不曾熄灭。

　　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居高临下地传来：“起来吧，南宜你先退下。南黎，上前来。”

　　南宜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表弟，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上都能看出他十分的不放心，只是长老已经发了话，终于还是扭头朝门口走去。

　　南黎不慌不忙地抬起头理了理衣服，这才起身向前，大厅最前方是一张建在高台上的古朴的石椅，只是座上空无一人。

　　大长老是族内年纪最大的一只白狐，听说已经活了上千年，渡过了多道天劫，法力甚至比族长还要深厚。他正站在石椅的左边，四周围了一圈在族内德高望重的长老们。

　　所有的狐妖在祠堂里不管地位高低当下全部都化作了原型，更显得南黎小小的一个突兀地立在大厅中央。

　　他不由得心生疑惑，这阵仗过于惊人，就算是发现了他偷溜进了人界都不至于如此，那么看来，此次召他过来必定不是为了此事了。

　　“南黎见过各位长老，不知此次麻烦长老们唤我过来是为了何事？”思前虑后却得不到结果，南黎干脆直接问出了口。

　　“南黎，不得无礼，”大长老神色复杂地看了一眼这个孩子，语气竟软了下来，“阿黎，长老们知道你天赋过人，族长也是一向最看好你的，此次唤你前来，只是为了让你帮个小忙。”

　　若是族里别的孩子站在这里，听见大长老亲口夸赞自己，别说帮一个小忙，恐怕激动起来抛头颅洒热血也是愿意的，可南黎就是那么一个不管从哪方面来说都相当与众不同的一个家伙。

　　他一听这话，反而提高了警惕一般，戒备地答道：“南黎自知资质普通，大长老过誉了，只是不知能为族里做些什么微不足道的贡献。”

　　他虽然已经竭力掩住了自己的情绪，可毕竟还是太过年轻，哪里是那修炼了上千年的老狐狸看不透的。

　　大长老似乎也并不介意这炸毛的小毛孩子，呵呵一笑，声音在这宏伟却让人感到逼窒的祠堂大厅中回荡：“只是想让你在这里卜上一卦。”

　　卜卦？南黎抬起眼眸，又飞快地移开视线，竟没再多问一句，干脆地一挥袖子原地盘腿坐下，木符噼里啪啦地尽数散落下来，如游鱼一般自动在他面前立起来围成了一个整圆。

　　占卜一术并不是谁都能学的，必须得要有从娘胎里就带出来的天赋，若是哪位幸运儿拥有了这份上天给予的礼物，再加上后天的努力修炼，族长这个位置几乎是唾手可得的，就算运气不好当不上，长老的席位也断断少不了。

　　说起这个南黎，偏偏又是让人琢磨不透。轮到他这一辈，拥有这种窥伺天机天赋的狐妖竟是只有他一个，而上一个能够占卜的奇才便是现在的族长南林，还恰巧就是这小南黎的祖父。

　　本来这孩子打从一出生起就应该被当做掌上明珠，天之骄子给严严实实地保护起来，悉心教导，谁知这孩子就是不肯好好地走这条光明大道，硬是弄出了一点幺蛾子来。

　　在一群白毛狐狸当中，南黎竟相当特立独行地长出了一身黑毛！

　　若不是他的血脉确实并没有问题，天赋更是难得一见，南黎他爸简直要怀疑自己头上有没有多出一顶绿色的帽子来。

　　小时候尚且不能化作人形，他就那么尴尬地顶着一身黑毛混在一群白狐狸当中，对于童年最深刻的回忆就是他妈一边哭一边用力给他搓澡，好像他那毛是被哪个坏心眼的家伙给染黑的似的，直把他搓得尖叫痛哭这才住了手。

　　此后还用过各种乱七八糟的方法，瞎来的有类似什么把他给剃成了一只秃毛狐狸，南黎悲愤地在床上窝了一个多月，最后还是长出了一身油光发亮的黑毛。

　　他爸还往他身上施咒，硬生生给南黎染成了一条白狐狸，前几日倒是可以开开心心出门了，然而过了两天自己的毛又长出来，于是变成了一只杂毛狐狸。

　　若是单纯的毛发颜色与众不同那也就罢了，可偏偏事情又没有那么简单。

　　他明明是年轻一代唯一可以学习那通天之术的天才，可所有人都好像不约而同地忘掉了这一点，并不让他学习，也不让他修炼，单纯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自己混吃等死。

　　说到底占卜的天赋虽然少见，却也不至于完全没有，大人们这是放弃了南黎。

　　只有族长，也就是他祖父毕竟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偶尔会瞒着所有人偷偷照顾他一些，或是教他一点无关紧要的小法术，好歹不算完全埋没了他的资质。

　　长辈们是这个态度，孩子们心里自然也跟明镜似的，虽不敢明着欺负他，却总会有一些小崽子有意无意地当着他的面或是背着他偷偷议论这位谜一样的小伙伴。

　　于是南黎从小就又敏感又宅，生怕一出了门自己的一颗玻璃心就要给人打碎了似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能让他揣测难受半天，最终养出了浑身是刺见人就咬，心里有什么就是憋着不说的坏毛病。

　　好像只要他有一副分外清高谁也不理的模样，就能抵御所有的难听的委婉的伤人的风言风语一般。

　　就是因为这些，直到他终于能够化为人形，南黎就几乎没有再变成狐狸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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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起，写得好烂（继续滑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