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处》离珥

4、第四章 占卜

　　只是到了南黎二百二十五岁的时候，族里竟是没有再出过有此等天赋的孩子了，长老们终究是有些沉不住气。

　　再者南黎除了这身毛，其余也并没有什么非得挑刺的地方，顶多被冷落了这么多年，性格有些孤僻。

　　南宜听说了长辈们好像态度有所松动，特地欢天喜地地来找南黎，宽慰他说那什么预言，其实也不过只是古时候传下来的一点语焉不详的传说罢了，这么多年过去，这群顽固不化的老头……长辈们可终于是看开了，只苦了南黎这么些年云云。

　　结果因为一激动嗓门太大，被他爹听到拎回去好好训了一顿。

　　为了这件事，听说族长自己还亲自卜了一卦，可最后也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长老们也就顺着这个结果找了个台阶下，亡羊补牢地把已经两百多岁的南黎送到了族长那里开始第一次系统性地学习这不易得的通天之术。

　　南黎虽然不喜欢任由这群长老们把自己当成个皮球到处踢来踢去——他心里到底还是颇有怨气的，但好在他还听他祖父的话，更何况他并没有理由赌气拒绝这件事。

　　如今此等奇术他也不过学了几十年光景，就算再有天赋的人也不可能一口吃成个胖子，长老们却这样急匆匆地将半桶水的南黎找来卜卦，看来……

　　南黎盘坐在地上，摆出施法的姿态来，心里却分了神——想来祖父奉命前往天界已有好长一段时日，竟然直到现在都还是杳无音讯，要不是族长印记犹在，简直要让大家怀疑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狐族是妖，就算身为上古大族，又掌管了这青寒山一带，与天界的神仙们也依旧是身份有别。

　　更别提如今妖族落魄，至今只有族长一人有资格以狐妖之身进入天界，因此谁都无法得知在那九重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莫非找他来是为了这个？

　　南黎一瞬间又打消了自己的这个荒谬的念头，天界的事情岂是他一介小小狐妖能够随意推测的，长老们想必也是知道这一点，这群成了精的老狐狸们必然不会做这样白费力气的事。

　　“阿黎，你看这青寒山脉的命数，该当如何？”

　　大长老低下头，轻声吐出来这样一句话。

　　南黎没说什么，手指在木符上轻轻拂过，青白色的光芒依依不舍地缠绕在他白皙的指间不肯离去，又硬是被他推到了木符之间，最终丝丝缕缕地消失在了符面上。

　　他之前为了老道长的事情就已经偷偷摸摸地自己算过一卦，凡人不能通灵，为之抽简禄马并不算得通天难事。

　　当时的他只见那人间紫薇星光芒黯淡，龙气稀薄，便得知当今这皇帝怕是做不长久了，南黎一心想着明平，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如今唯有朝贡谄媚之道才可行的局面终于得以改变。

　　可等他再次摆出卦型之时，却发现星象昏昧晦暗，隐隐约约竟是看不真切。

　　南黎心中“咦”了一声，手中青白色光芒大盛，毫无保留地尽数没入木符当中，只试图让自己看的更清楚。

　　凡人常说算命师大多短命或多灾，这是因为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吃白食的好事，为了知天命须得拿出点什么来进行交换，有时是气运，有时是寿元，若欲窥伺天机便十分容易遭到反噬。

　　对于妖族来说虽是同一个道理，但毕竟天生灵脉，只要不是太过逾矩也不至于要到交换寿元的地步。

　　大长老提出的要求虽然并不算什么容易事，但南黎知道自己是能做到的——别说是在现在这个灵气充沛，强者坐镇的祠堂里，他自己一个人不是也成功了一次么？

　　因而当木符破裂，透支和反噬之后的虚弱一波波朝南黎袭来的时候，他几乎都有些不可置信。

　　长老们在一旁看见南黎忽然就变得脸色煞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前滚落下来，面前的木符全部断成几截，不复灵动地掉落在地上，神色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阿黎！”大长老低声唤道，却不敢随意上前打扰。

　　南黎感觉十分不好，他看不破这天机，却直觉到了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毛骨悚然，只得强作镇定，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木符，迟疑了一会儿：“古符破裂，星宿黯淡，这是……有不祥之兆。”

　　这话却是说得极其模糊，不详又是不详在何处，只恐怕南黎本人也说不清。

　　大长老抬起头，银白色的族长印记静静地悬在石椅上方，散发着朦胧祥和的光芒。

　　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南黎，你先退下吧，记住今天的事情与谁都不许说。”

　　南黎重新跪下，行了大礼后才背对着门慢慢退了出去。

　　南宜找到南黎的时候，他正坐在族中古木的枝干上默默削着什么东西。

　　南宜可没有他表弟那么大的胆子，上树什么的是绝对不敢，只得在树底下手舞足蹈地期望能够引起南黎的注意力。

　　“南黎！小黎！”

　　南黎极不情愿地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看了他那傻大个表哥一眼：“怎么了？”

　　“你……”南宜转头看看四周，不依不饶地叫道，“你先下来！”

　　南黎翻了个白眼，轻轻巧巧地从树枝上翻身而下，南宜这才看见他手里拿着的原来是刻了一半的木符。

　　他修为不深，占卜必须得依靠媒介，而这汲取山间灵气的狐族古木正是最好的材料。

　　“大长老找你什么事啊？”南宜一脸好奇地凑过来，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你不会又闯了什么祸吧？”

　　“才没有，我不告诉你。”南黎抬起他那尖尖小小的下巴往后一步拉开了与南宜的距离，随后又跟懒虫上身一般直接在树下坐下，要不是现在还在和他说话，南宜觉得他大概是要直接躺下了。

　　“什么不告诉，我看你是不能说！”南宜像是早就习惯了他这怪脾气的表弟，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放弃了与南黎纠缠这个话题，干脆也坐在一旁百般无赖地看着南黎刻他的木符。

　　南黎的手很巧，木符上繁复的花纹几乎要将南宜的眼睛给闪花了。

　　他不善符道，也看不懂这纹路到底有何意，只见南黎虽是一副懒洋洋又心不在焉地模样在木牌上下刀，动作却是流畅甚至是毫不犹豫的。

　　“阿黎，你真的好厉害。”沉默了片刻后，南宜突然说道。

　　被莫名夸奖的南黎反而惊诧地回头看了他一眼，少年模样的小狐妖双手撑着下巴，眼中并没有嫉妒羡慕或是等等别的情绪，他似乎只是纯粹地想到这句话，然后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这年纪尚小的表弟。

　　南黎抿了抿嘴唇，默默地想：“明明已经五百岁了，还真是一张白纸。”

　　“我接下去大概也就不修炼了，”某张白纸一点也没有注意到对方所想，语气轻快地接下去说道，“因为，你看嘛，第一道天劫我都差点熬不过去，哪天第二道来了我不就得被劈成灰了么。”

　　“就你，再过五百年都等不到第二道的。”南黎一恍神，说话就没有经过思考，下意识按平时刺人的态度回了一句，说完以后自己反而一惊，闭上嘴巴小心翼翼地抬眼偷看南宜的反应。

　　南宜好像完全不介意似的——事实上他也的确是没放在心上，阳光灿烂地呲着一口大白牙朝着南黎笑：“毕竟修炼是需要很多资源的嘛，虽然说族里也不缺我这一个，总之留给更需要的人呗，以后去给大家伙打打杂也蛮好的。”

　　南黎就沉默下来，一气呵成地刻好他手里的木符，犹豫着拐弯抹角地问道：“南宜，你想过若是出了这狐族妖界会如何么？”

　　南宜眨眨眼睛，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苦着脸道：“我可从来没想过这种事……万一被抓到，我再渡五百年的劫都不够用的，好弟弟，你就让我多活几年吧！”

　　“我的占卜……”南黎再三斟酌，罕见地在族人面前露出一丝迷茫和软弱，“我总觉得有些不安……如今祖父也不知去向，我看不透……。”

　　南宜愣了一下，忽然就明白了南黎的意思，渐渐地收起了笑容：“阿黎，我不知道你看到了什么……但你也明白，若是命中注定之事，那便是天意如此了。”

　　他只是对很多事情不怎么在意，但并不是真傻。

　　只是南宜转念一想，他这死心眼表弟恐怕听不得这话，立马嬉皮笑脸补充道：“虽然族长不在，我们还有大长老呢！他老人家修为那么深，瞪我一眼我都腿软——不过你哥哥我再不成器也好歹过了一道天劫，咱们族人在一块儿，哪怕是天塌了也能给堵上，还有什么可怕的！”

　　南黎不理会他这番刻意的打诨插科，只是低垂眼眸，声音轻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就算是飞蛾扑火么？”

　　南宜叹了口气，粗鲁地揉乱了南黎的黑发：“别瞎操心——你和我说这些肯定已经坏了规矩，赶紧回家去吧。”

　　说着这话的南宜竟鲜少地露出了几分兄长的模样，南黎一时哑口无言，只得乖乖地跟着他回到了村落。

　　随后的日子却宛如从前一样平静如水，即便大长老每天都紧盯着空无一人的族长之位长叹短叹，对于不知情的狐妖们而言，生活仍旧按部就班，并没有什么变化。

　　南黎即便知道一点模糊内情，也并搞不懂长老们究竟要做什么决策，此事毕竟是族中大事，就算是他想管也是管不着。

　　只是即便被严令不能将那日占卜泄露一点，他自己心里也不可能对其熟视无睹，自从回去了以后，南黎就一直借着修炼的名义躲在石洞里研究他的那一卦。

　　为何两次占卜的结果会那么不一样？木符又为什么会突然破碎？

　　南黎尝试着去看清这晦暗星海中让人捉摸不透的古怪星象，然而几次都是失败而归，反而因为占卜消耗过大身体有点承受不住。

　　他摸了摸胸口祖父临走前留给他的玉佩，玉佩散发着淡淡的暖意，里面蕴含的妖力多少帮助南黎缓解了一点不适。

　　南黎脸色阴霾地收起地上破碎的木符，休息了片刻后起身又打算去糟蹋那棵有苦说不出的狐族古木。

　　谁知，早已有人在洞口堵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