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之春》二北堂生

26、如寄

　　余安上小学那年，你开车到凌晨三点，把车停回同学家门口，自己走回家。第二天还得上路跑车，跟老周约的七点。去年年初你跟一个车队一块跑了两个月，单位要求体检，最后检查报告拿到手里，肝脏肾脏功能全都出了问题。你坐在体检区门口挠头，数据你也看不懂，反正现在身体用着还行，也没必要烧钱。

　　你掐指头算了算，余安下学期的学费还缺着小一万块钱。跑一趟车也就一千出头的入账。一个月到手也不过四千多。

　　“真是生不起病哦。”你伸了个懒腰，把报告单团了团，随手扔到垃圾桶里。

　　凌晨三点半，你站在家门口，掏钥匙开门。胸口闷疼，手一晃，钥匙啪一声掉到地上。

　　你喘了口气儿，蹲下身子把钥匙捡起来，对准钥匙孔插进去开门。

　　钥匙一拧，门开了。屋里乌漆嘛黑，你用手机打着光换鞋。

　　“爸爸。”

　　你被吓了一跳，差点没坐地上。手机灯光一闪才看见余安穿着睡衣，抱着玩具熊站在你面前。

　　“怎么还不睡觉，这都几点了？”你低声说。

　　“睡了，被吵醒了。”余安奶声奶气地说。

　　“哦，”你点了点头，弯腰把鞋脱了，“那快去睡吧。明天还去幼儿园呢。”

　　余安点了点头。然后他穿着拖鞋啪叽啪叽走到厨房去。你想看看他要干什么，没阻止他，自己到客厅里坐下，打开电视机调到军事频道。

　　余安出来了，手里捧着一个碗。

　　你眨了眨眼，余安把碗放在你面前。

　　碗里是一大碗泡面，上面还卧了个蛋。

　　“爸爸辛苦了，吃点东西，早点睡。”

　　余安奶声奶气地说着，他抬头看了看你，然后自己一个人踩着拖鞋又啪叽啪叽走回屋里了。

　　转过年来，那天你开完车回A市已经两点多了，正好在停车场遇见了一块跑车回来的车友。这几个人硬要拉你去喝酒，你也觉得累得够呛就一块去了。喝完回家凌晨四点半了。你晕晕乎乎地在门口换完鞋，余光就瞥见余安卧室灯没关。

　　这都几点了？你蹭一下就冒火儿了，眉头立马就皱起来，醉醺醺地一脚揣在余安门上。

　　没动静。

　　你更恼了。你老子天天在外头没命赚钱，你才几岁啊就熬夜？打游戏呢还是看小说呢？

　　“余安你干什么呢，大晚上不睡觉！给老子爬出来！”

　　你又踹了一脚上去。

　　单雨从屋里跑出来，她穿着睡衣。

　　“余是你干什么呢！”

　　你扭过头去，“我教训儿子呢，跟你没关系。”

　　然后你又一脚发狠踹宰了余安卧室的门上。

　　咔擦一声，锁孔劈了，门啪一声砸在卧室墙上。

　　“余是！”单雨怒吼一声。

　　你眯着眼睛，余安果然没在床上。你迷迷糊糊地看见小男孩趴在书桌上，慢慢地扭过头来。

　　呵，果然是在干什么闲事儿呢。

　　你吸了口气儿，往屋里走。余安从椅子上跳下来，朝你走过来。

　　你也不知道自己发什么神经，抬头一巴掌呼在了余安肩膀上。

　　余安被你一下拍到了墙上。

　　这一巴掌，给你自己拍懵了。

　　你干了什么……

　　“余是，你发什么疯！”单雨从后面把你抱住，“你是不是想这日子不过了！”

　　你木木讷讷地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巴掌。余安从地上爬起来。你被单雨拽到客厅里。

　　“别等了，快去睡觉！我跟你爹好好说道说道！”单雨扭过头对余安说。

　　你被单雨按在沙发上，头疼得要死。

　　“余是你疯了吧，那是你儿子！”单雨劈头盖脸，“你发酒疯，你到外面狠去啊！你窝里横算什么本事！”

　　你没说话，眼前什么都是糊的。

　　“你不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睡觉吗？他在等你你知道吗？你儿子好不容易在学校拿了个三好学生，想亲手把奖状给你让你高兴。就因为你上次把他叫醒，高兴得跟个花儿一样。你儿子心心念念着你，每隔半个钟头就问我一次爸爸什么时候回来，最后自己等睡着了。”

　　“余是，我问你，这么多年你给他开过一次家长会吗？有一次幼儿园老师强制要求所有孩子的双亲都去开会，结果就咱家孩子只有妈，老师点着名儿地问，余安，你爸爸呢？”

　　“我都觉得害怕你知道吗？万一余安有心理阴影怎么办。结果你知道余安怎么说的吗？”

　　“余安说，我爸爸是超人，去拯救世界了。我是小超人，我要很懂事才不会拖他的后腿。”

　　“这就是你他妈的超人干出来的事儿？”

　　你一个人坐在沙发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单雨不再管你，自己去了余安房间。

　　又过了半个小时，单雨从余安房间出来，半句话都没撂给你，直接摔门进屋了。

　　你坐在黑暗里，一动不动。

　　“啪！”

　　灯突然被打开了。你酒也醒得差不多了，一扭头，竟然看见余安站在门口。

　　“爸爸。”余安说，小男孩脸边上一片红痕，是刚才撞到墙上蹭出来的。

　　你咬着嘴唇，不知道说什么。

　　余安还穿着睡衣，“你……在外面辛苦了。想吃什么？我给你泡面吧。”

　　你没说话，余安踩着拖鞋，小小的身体啪嗒啪嗒走过客厅，进了厨房。

　　然后厨房的灯开了。

　　周末你们的例行聚会，你们偶尔也会带上余安。不知道为什么，七八年过去了，还是只有你们有了孩子。祁漾不愿意生，李敢也没办法。顾时心疼陈珞，觉得再等等也无所谓。毕竟你们六个人均父母双亡，谁家也没有皇位要继承，也就都无所谓了。

　　余安从来不会乱碰家里的东西。甚至吃什么东西之前还会看一眼单雨征求她的意见。

　　祁漾蹲下来，揉着小余安的头说，宝贝儿，小姨的家就是你家，小姨这儿的东西随便吃随便玩，别看你妈，你妈就是个闷葫芦，而且最近越来越闷了。要什么都指着你妈，以后吃不饱饭的哦。

　　余安听了，想了一会儿，对你说，我要让妈妈以后指着我！

　　李敢正好从二楼下来，听见了，笑着说哟，指着谁啊，这是骂街呢还指人？

　　祁漾站起来，对李敢说死一边儿去，骂你呢。

　　李敢走过来，捏捏小余安的小脸蛋，指着你说，余安乖啊，你以后找老婆别找你小姨这样的，要不然……

　　那天的晚宴又是以祁漾拎着提包满天满地追杀李敢结束的。

　　“余是你别拦我，我今天就让他知道知道姑奶奶这仨字儿是怎么写的！”

　　你们集体在墙边站成一排苦笑。

　　每年清明、中元，你们都回去看看顾皓，给他带点儿东西。今年你们去的时候碑面儿有点儿开裂，你们凑钱重新刻了一块儿，问顾时还要不要刻他的名儿。顾时想了半天说，算了，说不定以后还得重新刻，让他自己安生一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