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寄之春》二北堂生

27、离婚

　　暑假结束，余小宝念二年级了。

　　你推了不少长途的活儿。这几年下来，你也攒了些人脉，你在想能不能找几个人凑个钱，搞个车队出来，自己负责接活儿，赚了钱直接分成。

　　你和老周约好了早上七点在车场见面。那次的长途目的地是沿海的T市，来回得一周。

　　你刚出门，天上就开始飘雨丝儿。等到了车场，天上就跟被墨水染了一样，黑云滚滚。

　　老周骂了句，真晦气。

　　你没说话，扔给他一瓶水，问他买东西了吗？他指了指手上的塑料袋，上次干粮没吃完，不用买。

　　你点点头，你们发动半挂车，去装货。

　　在高速上走到一半，手机响了。

　　你随手去接，手却滑了一下，手机滑进车座和置物架的缝儿里去了。老周正啃面包呢，嘿嘿笑了，说怎么了，现在接老婆电话还紧张？是不是外头有人了？

　　你骂了他一句，让他赶紧给你找出来。

　　老周伸手扒拉了半天，才给你把手机摸出来。

　　你回拨回去，刚接通，手机就从指手里滑了下来。

　　老周看你愣住了，嘴里咕哝哝地说，怎么了，真被抓奸了，反应这么大？

　　你扭过头去，说，“我儿子被车撞了。”

　　老周一下也愣了，问，“什么？”

　　你突然大声吼，“我儿子被车撞了！”

　　老周把面包扔了，“余是你……”

　　“他娘的我儿子，那是我儿子！”

　　“你……方向盘，你他娘的踩刹车，去应急车道！”

　　最后大车在高速隔离带上磨蹭了几十米，才停下来。老周喘着粗气，把木愣愣的你用安全带扣在座位上，自己下车，跑到你那边拉开车门，把你扔下车，自己坐到驾驶室里。

　　“姓余的你是不是疯了，给我滚去副驾驶！”

　　你行尸走肉一样上了副驾驶。老周塞给你一瓶水，让你放头上冷静着。他一边骂一边拉档把儿，半挂车绝尘而去，在最近的出口下了高速，然后一个摆尾重新冲上高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老周使劲喘了一声，问你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总是我，”你两眼无神地扭过头，“为什么啊。”

　　老周又骂了一声娘，擦刹车超了一辆油罐车，拉开窗户骂，“我赶着送葬呢，你们他娘的再超车我一块给你们拉去火葬场！”

　　然后他扭过头，“问个屁，老天爷要是公平老子就不会在这儿开大车了。”

　　然后他又问你，“哪个殡……哪个医院？”

　　你说，A市医院。

　　他没说话。

　　半挂车在雨里一骑绝尘。

　　你赶到医院，又给单雨打电话，却无论如何打不通。你颓然地瘫在副驾驶上，老周把你薅起来，拉着你的胳膊去分诊台，吼着让护士查病例。护士皱着眉头给急诊打电话，终于弄清楚了余安正在手术室抢救。

　　护士说，从左边电梯上，19楼，上去左手边走到头就是。对，左边，别去右边，右边电梯只停双层。

　　老周把你送到电梯口，使劲拍了拍你，让你把胸挺起来。

　　“给老子有出息点儿，你是个男的！”老周吼，“看着我，对，别他娘的整天浑浑噩噩的。”

　　你吸了口气，脑子里虽然还是乱得像是麻团一样，但总算是有了念头。

　　“19楼，19楼。”

　　老周笑了，把你扔进电梯里，说，我去跑车了，你好好上去陪着老婆。孩子没了可以再生，老婆只有一个。

　　你觉得鼻子里发呛，慢慢地在电梯里蹲下。

　　电梯升到19楼，门开了。一群人推着一个病床进来。打头那个大夫喊着，“里面人先出来，赶紧的！”

　　你猛地站起身来，一下蹿到病床边。

　　“余安，余安，小宝，是你吗小宝！”

　　病床上的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挂着呼吸面罩。不是余安。

　　你被几个护士拉住，几双手拽着你。你重重地摔在墙上，呼吸像是梗了一下，心脏里啪一声，你蜷在地上咳嗽起来。

　　“余是？余是！”

　　有人在晃你。

　　李敢……李敢！

　　“哥……”你迷迷糊糊地喊着，突然像是回到了初中的时光。放学了，他把你晃醒，喊你一起回家。

　　“小宝！”你猛地想起来，推开一脸惊愕的李敢，沿着走廊一路狂奔。

　　护士大喊着让你登记，你也不管。远远的，你看见了坐在走廊上的单雨。

　　单雨也看见了你，她站了起来——

　　“我们离婚吧。”

　　她单薄的嘴唇动了动，你站在原地，听清了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