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出》凤殊

46、真意

　　看着铁盒中的东西化为了烟尘，休休又拿出火折子对准了面前的花海。
　　她讨厌曼珠沙华，从三年前就开始讨厌！
　　顾玫刃的师父凤桐最爱曼珠沙华，却离弃了冬令杳然无踪，顾玫刃的屋前也种了这么一片曼珠沙华，留给她的也是一段阴暗的回忆。
　　既是无望之爱，留之何用？
　　抬手就要将火折子扔进花海，却被突然窜出的一道红影拦住。
　　“野丫头，你干什么！”凤醉别拽住她后退了几步，在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后皱了皱眉，“被谁欺负了，怎么这幅表情？”
　　水休休眼珠一动，漠然的抬头望着凤醉别，冰封的水眸有了一丝软化。
　　“疯子，我要走了……”
　　轻叹口气，算了……凤醉别也喜欢这片花海，就看在他的面子上留着吧。
　　顾玫刃有句话没有说错，外表最残忍最邪魅最狂妄最无情的凤醉别……其实才是芳华国最干净最单纯的一个。她在这里所有的回忆都被玷污，如今剩下的，也只有凤醉别了。
　　“走？你要去哪？”凤醉别的眉心狠狠打了个死结，“我说丫头，本公子刚把方亦止非皇室血脉的流言散布出去，说不定最近就会有师父的消息，你想中途撒手不干，也得看我同不同意。”
　　休休淡淡的一笑，“凤桐在哪里，已经跟我无关了，这里所有的一切，也跟我无关了……”
　　连自己的感情都无法掌控，她又有什么能力去帮冬令？青楼女子果真不适合谈情，也不该动情。就告诉冬令凤桐死了，让她也绝了那份等待的心吧。
　　“出了什么事了。”看到休休心若死灰的表情，凤醉别脸色一沉，“是不是方亦止对你做了什么，本公子废了他！”
　　“疯子……”休休拽住他的衣袖，无力的靠近他的怀中，水眸大睁干涩的望着天空，“什么事情都没有，只是我很累了，我想回家了，你送我出山好吗？”
　　凤醉别低头凝视了她片刻，不耐烦的皱了皱眉，“你真麻烦，既然不想呆了就算了，反正你身上的花毒已对你不起作用，什么时候离开都可以。芳华朝政被我们闹了一个多月，现在也乱的可以，我这就带你走，以后再也不回这破地方了！”
　　“你也要离开芳华？”休休有些讶异的问。
　　凤醉别风情万种的对它勾勾嘴角，“怎么，不欢迎我到绯萦阁做客？本公子的姿色，比我那老不死的师父只多不少。”
　　“去你的！”休休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心中的烦闷被冲淡了不少，“你也想效仿凤桐去我家挂牌接客？头牌公子很好玩吗，怎么师徒两个都争着去做。”
　　笑骂中，却也明白凤醉别是为了逗她开心，随即深吸了一口气拽住他欲离开水榭花阁。
　　凤醉别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怎么不见顾师弟，你要离开芳华，他总要跟着吧。”
　　水休休身子一僵，淡然的回答：“他爱去哪里，与我何干。”
　　凤醉别眼神一动，拉住水休休问：“今晚这般反常，不是因为方亦止，而是因为顾师弟？”
　　“什么事情都没有！”休休迅速的反驳，“你到底要不要送我出去。”
　　“不、要！”凤醉别冷哼了一声往石凳上一坐，“本公子突然又不想走了。”
　　“你——”水休休心中的怒火蹭的一下就飚了起来，“好！好！不走就不走！合着你们一个两个都以为老娘好欺负不成！我就不信没你们帮我，我就出不了这芳华皇宫！”
　　气冲冲的转身就走，凤醉别依旧懒洋洋的坐在原处凝视着她的背影。
　　走到门口的脚步突然一顿，休休转头对他说：“疯子……离开芳华吧，就算不跟我走，也不要留在这里了。还有……”上齿咬着下唇，休休叹了口气道：“离顾玫刃远一点，他会伤害你的……”
　　说罢，再无留恋的掉头离开，衣领却瞬间被人拎住。
　　“你给我回来。”凤醉别懒洋洋的拽住她问：“顾师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了？往日里恨不得整天黏在一起，现在竟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是他偷人了还是你被人偷了？”
　　“滚！”休休一巴掌就朝凤醉别呼去，“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你倒是吐个象牙给我看看啊。”凤醉别翻了个白眼嗤笑道：“皇陵里是谁跟我说让我放过自己的？黑牢里是谁跟我说让我坚持信任的？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让你这般要死要活要决裂的，你水休休何时也变得这般没出息了！”
　　“是我亲耳听到的！”休休瞬间眼眶泛红对凤醉别怒吼：“我亲眼看到他跟皇后相谈甚欢！我亲耳听到皇后说他是利用我！我亲耳听到他们是怎么把我当成棋子！你的顾师弟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我为什么还要留我的真心给他践踏。”
　　“你听到顾师弟亲口说不爱你了？”凤醉别淡淡的说。
　　“我……”休休气急败坏的冷哼，“反正就那个意思，我又不是白痴，连人家说什么都听不出来。”
　　“我就问你，他说还是没说。他有亲口承认不爱你不在乎你？”凤醉别咄咄逼人的继续道。
　　“没有。”休休没好气的回答。
　　“那不就得了。”凤醉别翻了个白眼，“我跟顾师弟从小一起长大，他有几根花花肠子我清楚的很。虽然爱装腔作势，又是一肚子坏水，但他不喜欢的东西绝对不会稍加辞色。出卖色相引诱你再利用你这种事打死他也做不出来，你看他像是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休休眼中涌上了迟疑的光芒，脸色却缓和了不少，“可是……可是他的确利用了我啊。”
　　“你初到芳华不也骗了他想利用他。”凤醉别翻了个白眼，“利用你又不代表不爱你，他可有什么地方伤害到你？平时看你到挺精明，怎么摊上了顾师弟就比猪还笨。有什么误会找他问清楚，他若是真不爱你只为利用你，依着你的性子再报复回来欺负回来不就成了。瞧你那一副被抛弃的小媳妇儿德行，亏你还是青楼出身，真是丢尽了绯萦阁的脸面。”
　　休休小脸一黑，原本的郁火都转变成了怒火，“谁他娘的规定青楼女子就不能伤心的不能委屈的！我的心又不是石头做的！我啥时候表现的有那么彪悍！”
　　凤醉别冷笑着哼了一声，眼中分明写着：你分明就有那么彪悍。
　　“不伤心了？不纠结了？不郁闷了？”凤醉别抓住她的领子一把将她丢进了花丛。
　　“你干什么！”
　　“给本公子老实藏好！没叫你的时候不准出来！”凤醉别不耐烦的吼了回去，“你既然不放心，本公子就帮你问清楚，你家美人儿哥哥过来了。”
　　休休眼神一动，随即乖乖的窝进了花丛中，片刻后，顾玫刃的身影就出现在凤醉别身旁。
　　“跟皇后谈好了？准备把我给卖了？”凤醉别冷冷的瞥了顾玫刃一眼。
　　顾玫刃淡淡一笑，“师兄倒也是明眼之人，也不像我跟娘娘所想的那般单纯。”
　　“哼，论心计本公子是斗不过你，但也不代表本公子是白痴。皇后有多爱芳华，丞相有多忠于芳华我比谁都清楚。凭方亦止的能力想在五年内颠覆芳华朝局，还欠了那么一点火候。能帮他暗中铲除异己还不留任何痕迹的只有皇后。而你，师父走的时候交代过你什么吧。”
　　顾玫刃点了点头，“师父说过，芳华国君绝对不能由你来做，即便你是真正的东宫太子。若你一意孤行逼宫造反，那么……杀无赦！”
　　“哈哈哈哈……”凤醉别纵声大笑，笑声中却多了一丝悲凉，“好一个杀无赦，如果我偏要逼宫造反呢！那国君之位本来就是我的，凭什么让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
　　“方亦止不是外人，他是正统的皇位继承人，体力流有芳华最尊贵血统。”顾玫刃平静的回答：“他是太后的儿子，你同父异母的亲弟弟。”
　　花丛中的水休休心中一惊，原来顾玫刃对皇后说的是真的，太后的儿子真的没死，竟然是方亦止。
　　“那又如何？”凤醉别不屑的嗤笑，“方亦止可从未把我当兄长来看，对我一直是杀之而后快。”
　　“只要你交出三军军权，从此离开芳华再不回来，他从此便不会再纠缠你。”
　　凤醉别冷笑，“我让我对他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凤师兄，你中了化功散，而你，也不适合那个位子。”
　　言下之意，就是他已经失去了对抗方亦止的能力。
　　“化功散？你跟方亦止一样是白痴吗！那种拙劣的陷阱能奈我何！”长袖一甩，凤醉别纵身就朝顾玫刃袭去，顾玫刃眼神一冷，“执迷不悟，找死！”
　　呯的一声两掌相对，一道血雨凌空洒落，水休休蹭的一下从花丛中站起惊呼：“疯子——”
　　鲜血顺着凤醉别的嘴角不停的涌出，水休休上前扶起他对顾玫刃怒喝：“你做什么下这么重的手！你眼瞎了看不出他是真的功力尽失了吗！”
　　顾玫刃脸色一变，看着凤醉别的眼神深沉了你分，“你——”
　　“臭小子……咳咳……”凤醉别抚着胸口拭了一下唇角，“被你和师父联手算计了这么多年，真当本公子是傻子什么都看不出来吗……”
　　“你是故意的。”顾玫刃眼中涌出了一丝怒火。
　　“行了，你刚才那一掌已经打的我筋脉移位，我这一身武功算是废了。三军令牌我早扔到了皇后的寝宫里，能不能发现与我无关。现在——”他望着顾玫刃的眼睛正色倒：“我要知道真相。”
　　顾玫刃眉峰一紧，凤醉别淡然的笑笑，“顾师弟，师父是真的死了吧……”
　　薄唇微动，却一个字都没有说出，凤醉别懒懒的瞥了他一眼，“怎么，平日里我大叫着不信，你就一直跟我说师父死了。现在我信了，你反倒说不出口了？”
　　顾玫刃轻吐了口气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刚才。”凤醉别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师父绝对不会说出对我杀无赦这种话，是你在激我跟你动手，想试探我是不是真的失去了武功，顺道废了我让我再也不能威胁到芳华。芳华闹成这样师父都不出现，想来毕竟是真的已死，所以才安排了现在的一切，我遂了你的心愿把自己给废了，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
　　顾玫刃低下头欲言又止，水休休冷道：“不管你有什么理由，疯子是最有权利知道的那个，你们算计了他这么多年，就没想过给他一个交代吗？”
　　黑瞳闪过一道复杂的光芒，顾玫刃伸手将凤醉别从地上拉起，淡淡的说：“二十多年前，芳华内乱，太后娘娘乱皇室血脉刺杀太子，是师父救了你。”
　　凤醉别一扬眉，“原来不是那老妖怪夺权干政啊。”
　　“师父为保护你把你收在身边抚养，用天命之说稳定了朝局，借绯萦阁阁主之力命先王赐死方亦止，断绝太后娘娘的夺权之心，却又暗中把方亦止救出，送给了隐居桃花林的医仙灼华。”
　　“师父本想等你长大后为你正名助你登基，却发现你无意于江山社稷，也不适合成为一国之君，就隐瞒了你太子的身份让你自由的过你想要的生活，然后把方亦止接回宫里，宣称他是失踪的太子，让他成为了众臣的傀儡，代替你留在了那个冰冷的皇宫。”
　　“虽然师父的眼光没错，方亦止确有帝王之才，但师父毕竟的自私的，不想你被权势地位所束缚，所以就纵容你想做的一切，养成了你现在无法无天的性子。后来九州战乱，紫阳国逐鹿中原，师父为保芳华平安，便离开芳华助紫阳过荡平了天下，用自己的性命与清微帝达成协议，在清微帝有生之年不得侵犯芳华，让芳华避居世外不受战火的侵扰。”
　　“师父本想对你亲口解释，告诉你真相让你自己选择，他说你绝对会顺从他所做的安排，因为你的性子根本不会执着于江山，却不料紫阳国遭逢大劫，魔剑横空出世差点动摇国之根本。师父身为芳华祭司，身怀芳华秘术，于是，就履行了和清微帝的约定，在紫阳帝都以身殉剑了。”
　　水休休一脸的震惊，未想冬令心心念念的凤桐竟然真的已经死了，而凤醉别微微低头，扬起了一抹苦涩的微笑，“原来是这样……恨了他这么多年，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早告诉你？依你的性子，你不会去血洗紫阳？”顾玫刃冷哼了一声，“师父虽最疼你这个长子，但是，他心目中最爱的，永远是芳华。”
　　“哈哈哈哈……”凤醉别闻言纵声大笑，“我明白了。”
　　他站起身似笑非笑的望着顾玫刃，黑瞳中一片清明和释然，“我要的答案已经有了，现在，你需要解释的人是她。”
　　将休休推到顾玫刃的面前，凤醉别潇洒的大步离去。
　　顾玫刃突然转身，对着凤醉别道：“师兄，师父之所以为你取名醉别，是让你醉别江山，潇洒天地，脱离皇室的禁锢，过你自在的人生。”
　　凤醉别身形微微一顿，随即又快速的离开。
　　凤醉别吗？
　　他还记得，幼时在师父的书房见过一副百鸟朝凤图，上面有他亲自题上的两句诗——
　　醉别江山几许，
　　心与天地同归。
　　明澈的微笑自干净的素颜上扬起，红衣翻飞，如同涅槃重生的凤凰，朝歌天阙，肆意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