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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入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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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画卷收起,休休刚要回水榭花阁休息,却指尖一颤,皱眉看着卷轴上方的浆纸。
略一思索,休休走回屋内取出一把匕首,小心的将上层微微凸起的浆纸刮开,果然看到里面夹着一张薄薄的纸片。
小姐的留书?
休休有些惊讶,更多的却是惊喜。
没有进入绯萦阁之前,她一直跟在天宫洛萦的身边,对她来说,天宫洛萦是主人,是亲人,是姐妹,更是她唯一的知己。后来遭逢九州战乱,天宫洛萦在絮野城墙上横剑自刎,尸体也沉入护城河内杳无踪迹,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她,却不料她竟是葬在了青阳山谷中。
既然阁主让她来这里,那这封书信是不是小姐留给她的?
休休收好画卷将纸片抽出,兴奋的拆开凑上前细看,却在触及纸上的字迹时柳眉一蹙,随后刷的从椅子上站起,脸色一分一分的沉了下去。
留书之人……不是小姐,而是凤桐。
休休将书信塞入袖中,拔腿就朝水榭花阁外冲去,若信中所言的事情都是真的,那这宫中的七出血案……
水眸中闪过一道精锐的光芒,休休足尖轻点,如飞燕划过,直奔王城东方的花神神殿。
花神神殿祈神塔,原本为神殿祭司修身养性之所在,也是大型祭典之前给一国之君沐浴斋戒的地方,但众所周知神塔还有一个作用,就是镇压当世大奸大恶之人。
中元宫血案发生之后,太后被永成王借机收回后宫大权交予皇后,随后便送来了花神神殿。美其名曰修身养性为民祈福,其实便是关在了神塔的地底黑牢,终身监禁,孤独终老。
看了一眼神殿中央凤桐的雕像,水休休飞速来至祈神塔下方,巍峨的高塔参天矗立,透着一股肃穆庄严的气息,但神塔的周围却如神殿一样,看不到一个把守的侍卫。
休休对天翻了个白眼,暗道这芳华百姓对花神的信仰还真是根深蒂固。神殿之中奇珍异宝无数,就连外围的廊柱都是用罕见的玉石雕成,更别提环绕在花神神像四周价值连城的夜明珠等等。
这要是谁来拿走几颗敲掉几块,足够躺着吃五辈子有余,但芳华之国对花神的信仰流传百年,骨子里对他不敢有半点不敬半点亵渎,故而这神殿中虽无人把守,但没有祭典的时候无人敢进,生怕花神一个不痛快降下天谴,不但自己遭殃不说,还会祸及子孙。
但,别人会怕,她水休休可不怕。
那雕像对芳华来说是至高无上的花神,对她来说却不过是三年前朝夕相处的一个臭小子,休休当机立断跑到雕像面前,用力将嵌在他手心的夜明珠摘掉了一颗,哼了一声趾高气扬的跑进了神塔。
神塔之内伸手不见五指,休休握着夜明珠四下里观望,然后来到前方通往地底的楼梯处。森冷的气息铺面而来,休休打了个冷战缩了缩脖子,银牙微咬走了下去。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只有见到太后,她的怀疑才可以证实,这七出血案才能水落石出。
顺着幽僻的走廊一直向前,两旁的牢房内不时的闪过一道道白光,休休的额头冒出了冷汗,她知道,那是人骨所反射出来的磷光。
入主丹霞宫之后,她曾对芳华国做了些许调查,知晓这地底黑牢所囚之人无一不是皇亲国戚,历代被判监禁的皇族都是直接扔到这里,与黑暗为伍,与尸骨为伍,死后无人敛棺,魂魄镇入神塔之下永世不得翻身,可谓之芳华最残酷的刑罚。
休休不适的皱了皱眉,却挥不去四周浓郁的死气。
想不到,永成王对太后的痛恨竟如此之深,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不死也疯,太后不过是一介女流之辈,她能在这里撑过几天?
“你来了。”
当休休来到黑牢的最深处,一个庄重威严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休休意外的一扬眉,见太后长发披散却是仪表端正,坐在石床上的气度如同坐着中元宫的赤鸾凤榻,丝毫不减昔日后宫之主的气势。
“你在等我?你早知道我会来?”休休握着夜明珠走到牢门之前。
这个太后……也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嚣张跋扈冲动无用。
“你既是来自紫阳国,又是唯一一个中了七花七情草之毒未死之人,那你就迟早会来找哀家,哀家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休休柳眉又紧了一紧,“既如此,那我就直言不讳了。太后娘娘,中元宫内的女尸是不是淑妃。”
太后低低一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
休休脸色一沉,“我想知道害死了她的凶手究竟是谁,是娘娘你……还是永成王。”
“呵呵……”太后优雅的勾了勾嘴角,“小丫头,你很聪明,但有时候太过聪明却不是件好事。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看出那尸体是陌儿的。”
休休深吸了一口气回答:“芳华七宝相生相克,负责看守的各宫之主是无法碰触不属于她的宝物的。中元宫的女尸七窍流血,虽然是七花七情草毒发的症状,但其实却是因中了千年血蚕之毒而亡,唯一符合这条件的,只有淑妃宗惜陌。”
这,也是她在看了凤桐的留书后才明白的。
书信上说:芳华七宝,相生相克,看守之人日积月累毒入骨髓,万不可碰触其他六物。一旦兴起觊觎其他宝物之心,必然毒性相冲七窍流血而亡。
休休暗自摇头感慨,这偌大的芳华政权,不但是百姓,连文武百官并自己的妃子都要靠毒物来控制,国已至此,何其悲哀!
太后换了一个姿势靠着后方的石壁,“哀家只能告诉你,哀家杀了陌儿一次。”
“杀了一次?”
休休略微沉吟,“太后是指……宫中前后两次血案死的人都是淑妃娘娘?”
“没错,可惜第一次是假死,第二次才是真亡!”太后的眼中划过了一丝狠毒,“宗惜陌那个丫头只知恃宠而骄,毫无用处,想和哀家夺权之心越来越盛,哀家自然不能再留她。却想不到——”太后嘲讽的冷笑,“哀家果然是老了。本想借着宫里有你这个陌生人拖顾司主下水,把你当作替死鬼试探一下永成王的身份,却不料宗惜陌早已和永成王串通一气,就等着给哀家下套,将哀家和宗家一网打尽。永成王那小子够狠,连自己的亲骨肉都舍得下手,识人不清,哀家输的倒也不冤。”
“那,命宗惜陌去盗取千年血蚕,诱使她毒发身亡的果真是永成王。既如此,留下七出血字的又是谁?”
帝王之家本无情,她今日才算是真真切切的体会明白。
一国之君想让自己的妃子爱上自己背叛家族何其容易,宗惜陌表面上被永成王冷落,私下里却早得圣宠怀有龙胎。一个女人一生中最重要的无非是丈夫和孩子,但她最珍惜的两个人却成了致她于死地的两大利器。
利用太后的毒手下令宗惜陌诈死,然后埋下欺君之罪的种子,又在太后回宫时令宗惜陌盗取千年血蚕毒发身亡,闹得人尽皆知使太后无法避嫌。提前找个太医为宗惜陌把脉,证明宗惜陌怀有身孕,又在大殿上道明她的身份,而她脸上毁容的伤痕更成了太后毁尸灭迹的证据,如此一来,宗家的欺君之罪算是铁板钉钉。
在文武百官面前监禁太后,打压宗家,反正太医和宗惜陌已死,死无对证。永成王好深的城府好绝妙的心机,这一盆污水泼的那叫一个淋漓尽致!
太后看着脸色阴沉的水休休勾了勾嘴角,“留下血书之人……你不妨想想他最想陷害的人。”
“皇后?”休休微微一愣,“那血书是你……”话锋突然一转,“不对,不是你。”
太后和皇后虽然两宫相对,但陷害皇后的最大受益人却不是太后。绾盈袖背后有个三公之首的丞相,太后和宗家倒台之后为她一家独大,那么想要除掉皇后的只有一个人——
休休眼神一冷,“又是永成王。”
“七出血字只是一个障眼法,虽说是后宫争斗,却也都牵扯到朝中大臣,敢在国君的后院动刀,你认为这芳华之国谁有那么大的胆子。但哀家有一事不明,七花七情草玉盏上的血字是谁刻上去的。”
水休休闻言轻咳一声,“是我。”
她叹了口气道:“是我低估了永成王的心狠手辣,真的以为七出血案是后宫妃子相斗,朝中大臣揽权,却忽略了最想揽权的那个人应该是永成王。玉盏上的血字是我为了说服永成王才自己刻上去的,不然,这芳华国内还有谁能在凤醉别的眼皮底下动这种手脚。可笑我这种举动也是入了永成王的圈套,七出血案根本就是他编排好的戏码。”
“水休休,你不奇怪为什么宫里的一切在你出现后就接二连三的发生?”
“当然奇怪。”水休休淡然的说:“这也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才找引发这一切的太后娘娘求解。”
“哈哈哈哈……小丫头,紫阳国的‘桃花令’应该闹得纷纷扬扬吧。那个桃花令本就是针对你们绯萦阁而去,哀家本以为来的人会是你们阁主简兮,却不想,她竟自大的只派来一个手下!”
太后平静的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她猛然冲到牢门口死死的抓住铁栏,惊得休休往后一退!
“都是简兮,都是凤桐!二十多年前,就是他们联手毁了哀家一生的心血,让哀家的孩子过早的夭折!这个太后本来就是哀家的!永成王早该死了的!哀家收服了传承之人,着人去暗杀襁褓中的太子,眼看就要成功了……眼看就要成功了!是凤桐把太子带走送进了民间,又找来个简兮给我王算出了什么天命,教唆我王杀了我的孩子!哈哈哈哈……凤桐以为把太子交给医仙灼华躲进皇陵,哀家就找不到了?哀家在等,一直都在等那个孩子登上九五,然后再把他狠狠的拉下来,让他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没有人能抢得过哀家,那个位子只有哀家的儿子才有资格坐上!”
休休看着眼神凶狠的太后,突然明白,这个人其实早就疯了。为权势而疯,为利益而疯,之所以还活在黑狱里,是因为她的心早就疯成了一摊死水,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撼动。
“水休休,凤桐已经死了……”太后诡异的笑道:“凤桐死了,灼华也死了,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只剩下了简兮一个,可惜他们联手护住的孩子不相信他们呢!”
休休心中狠狠一颤。
凤桐……竟是真的死了吗!
太后疯狂的大笑,“永成王不信任凤桐,不信任把他供上九五之尊的凤桐,他不信自己就是当年流落民间的太子!发出桃花令到紫阳国,就是为了引来简兮或者引出凤桐,弄清楚当年的真相后再杀人灭口,可惜凤桐死了,简兮也没有来,他就只有利用你铲除异己,杀尽一切威胁到他皇位的人,保住他的这片江山!”
“凤桐不会死!”休休冷冷的看着太后,“他一定还在这芳华国中,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他。”
冬令还在紫阳帝都等着他,他怎么敢死,怎么能死!
“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呢。”太后狰狞的脸上意外的出现了一丝怜悯,“永成王不信,方亦止不信,凤醉别也不信,你也不信,这皇宫之内,竟只有顾玫刃这一个明眼之人,你们抱着这无望的执念有何意义!”
“既然知道没有意义,那太后娘娘为何又要抱着对国祚的执念不肯放手。”
太后低低的笑了,“水休休,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一切吗。”
休休面无表情的的上前了两步,只听太后续道:“中了七花七情草之毒没死,碰触了芳华七宝也没死。呵呵……简兮的如意算盘打的真精细呢。昔日天预门的嫡系三小姐天宫洛萦是你的主子吧,唯有天宫洛萦一脉的传人才不畏惧我芳华奇毒,只可惜她随灼华一并死在了皇陵。你这身份,还真是适合当一枚棋子呢。”
休休因太后的话脑中突然一痛,有几道残影出现在眼前。
“小笨蛋……那些花儿看着漂亮,吃下去可是会死人的……”
“切,小姐不还不是把这花儿当零嘴儿来啃……”
“没大没小,你的体质哪能跟本小姐相比,来来来,先把这些丹药吃下去,再等个三五年练出了百毒不侵的体质,这些烂草随你拔去泡茶喝……”
小姐……
休休脑中剧痛,抵着眉心冷汗直冒,残破的记忆像是冲破了枷锁一样涌来,她震惊的发现,原来很久很久以前,她真的跟小姐来过芳华!来过青阳山谷的桃花林!但那段记忆却不知为何从她的脑海中被生生抹去!
“哀家当初也派人到皇陵中刺杀过太子,可惜竟被天宫洛萦破坏!为什么你们紫阳国人一定要插手芳华朝政,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跟哀家过不去!哀家不是输给了凤桐,不是输给了永成王,是输给了紫阳,输给了时运!哀家之所以把一切都告诉你,就是要看看,你们所谓的义气,你们所谓的信任,你们所谓的真情,究竟能有多么可笑,究竟能有多么脆弱!”
义气?信任?真情?
休休有些不解,太后这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水休休,告诉我一件事,我就再告诉你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休休抚着剧痛无比的额头问:“你想知道什么。”
“纵然知道不可能出错……但我想求证一下,永成王到底是不是昔日的太子。”
休休先是一愣,然后淡淡的一笑,“娘娘都不知道的皇族绝密,我怎么会知道。”
“知晓永成王身份的除了凤桐,还有一个顾玫刃。哀家一直以为他就是永成王,进了黑狱以后才想明白,顾玫刃应该是凤桐安排好的传承之人。凭你的来历和顾玫刃的关系,顾玫刃没有告诉过你?”
休休下意识的握紧袖中的书信,“那个人……”她嘲讽的一笑,一字一句的说:“不是太子。”
“不是?!”太后脸色一变,“他不是太子?他怎么可能不是太子?!他若不是太子,那真正的太子是谁!跟我斗了这么久的人又是谁!”
“真正的太子是谁很重要吗?美人儿哥哥既然说他是,既然没有废王另立,那他就是芳华唯一的国君。”
“好!好一个唯一的国君。”太后沉思之后,突然纵声大笑,“你过来,我告诉你最后一件事。”
休休皱了皱眉又上前几步,太后却冷不防一把抓住她的手,休休只感觉手中一凉,然后便有什么东西刺入了太后的胸膛。
水眸愕然瞠大,映入休休眼帘的是太后诡异的笑脸,自己手中染血的匕首,以及一句仿佛诅咒的低喃,“你被所有人离弃了啊……由始至终,你水休休都是唯一的一个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