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出》凤殊

36、归属

　　休休烦闷的表情立刻让凤醉别神采飞扬，酣畅淋漓的纵声大笑，休休心惊胆战的捂着他的嘴道：“别笑别笑，万一把美人儿哥哥引来我就掐死你。”

　　凤醉别鄙视的瞥了她一眼，“你不是一直处心积虑的要勾引顾师弟，现在功德圆满，做什么虚伪的女儿娇态，凭白让人恶心。”

　　水休休叹了口气，无力的躺在草丛中道：“疯子，我后悔了。”

　　“后悔？”凤醉别眉峰一扬，只听水休休闷闷不乐的说：“我不想骗他，更不想伤害他，不管我最初的目的是什么，对美人儿哥哥我从无恶意。但他那样性子的人，眼中定是不揉沙子的吧，以后知晓了我的欺骗，那下场……我根本就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

　　现在结束，或许还来得及。虽然心中会有不舍，虽然对美人儿哥哥已做不到心如止水，总强过让那真挚的感情蒙上尘埃。一想到会跟他形同陌路恩断情绝，休休心底就不可抑制的一阵抽痛。

　　凤醉别一把捉住了休休的下颚，“你不会忘了我跟你合作的初衷吧。顾师弟的痛苦，就是我最大的快乐。水休休，不要告诉我你真的对她动心了，一个在风尘打滚的青楼女子，也会有真心这种东西？”

　　休休抬头凝视着凤醉别的眼睛，水眸中泛着清澈明亮的光晕，“动心虽有，但还不至于爱到不死不休。风尘女子不谈真情，却不代表心若铁石，疯子，虽然你口口声声说要找到凤桐杀了凤桐，要看着美人儿哥哥一生痛苦，但若真的找到了凤桐，你下得了手吗，美人儿哥哥毕竟是你的师弟，对他，你又下得了手吗！”

　　凤醉别手指一颤，随即下滑揪住她的衣领，“你有胆就给我再说一次。”

　　水休休面无表情的望着他冷笑，“怎么，被我看穿了心事恼羞成怒？还是想一把掐死我杀人泄愤？别忘了你功力尽失体力所剩无几，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能力！”

　　用力挥手一劈，休休顿时脱离了凤醉别的禁锢。

　　“疯子，诚实的面对自己就那么难吗？若你真的恨凤桐，真的恨美人儿哥哥，真的恨芳华的一切一切，为什么不毁了眼前的一切，或者潇洒的抽身离开！身为芳华太尉，执掌三军大权，又是祭祀的徒弟，在芳华有什么是你想要而要不到的！把自己囚禁在宫里，折磨别人也折磨自己，你就没有发现自己的眼神有多么疲惫吗！”

　　凤醉别因休休的怒斥嘲讽的一笑，“水休休，你是在同情我吗。”

　　休休脸色一沉，“同情你？本姑娘没有你想的那么好心。我只是不想再看到有人因凤桐而受伤，那种身陷泥淖的挣扎有冬令一个人就够了！我已经厌倦再看到那种被背弃的眼神，因为……”

　　休休自嘲的勾了勾嘴角，“现在的你，就是曾经的我。”

　　何其相似，又何其遥远。

　　当日她第一次听到美人儿哥哥的箜篌，心血来潮讲的故事，就是没有进入绯萦阁前无可救药的自己。

　　分离的痛苦，一个人的孤独，失去了最信任最重要的人，在绝望的等待中心如死灰，那种滋味她比谁都清楚。所以才无法原谅凤桐背弃了她的姐妹，所以才对凤醉别容忍放纵。

　　青楼女子有多少真心？扔出来连她自己都不屑一顾。岁月的流逝早磨平了年少的轻狂，她也没有那么多感情能留给别人践踏，人生如戏全靠演技，主导了这场戏剧的人又怎会让自己受台上的唱角所影响？

　　但是，该死的凤醉别戳中了她的软肋，那孤寂的眼神勾起了她深埋的回忆，就连美人儿哥哥，也是因清冷的气韵才颤动了她的心魂。

　　这个不可一世的疯子，分明将自己困入了死局，将自己的心囚禁在被背弃的回忆里。在进和退的夹缝中徘徊不前，生无可恋，却不死不休。

　　上前两步跪坐在凤醉别面前，休休伸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疯子，你已经很累了，放过自己吧。”

　　多年以前，是阁主来到她面前，告诉她：休休，你已经很累了，放过自己吧……现在，换她把阁主的恩情送给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她放不下也舍不下的笨蛋。

　　无奈的勾了勾嘴角，休休自叹原来她还是做不到完全的没心没肺，看不惯别人的自暴自弃。

　　凤醉别面无表情的遥望着远方，褪去了张扬，褪去了邪魅，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倦意和一丝快要湮灭的执念。没有了残戾的武装，水休休仿佛又看到了密室中那个昙花一现的温柔男子，看到了多年之前纯白如雪的花容少年，素颜干净，眼神清冽。

　　他……由始至终都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啊。

　　“十二岁以前，凤桐是我的信仰。”凤醉别淡然的一笑，“十二岁以后，他却成了我的梦魇！”

　　他转过头面无表情的望着水休休的眼睛，“放过我自己？那你告诉我，在信仰崩塌，所有你信任的爱护的认定的一切都背叛你之后，该怎么样才可以忘记一切，该怎样才可以得到救赎。”

　　休休心中一抖，清楚的看到了凤醉别眼中的伤痛，看到了他彷徨无助的心若死灰。

　　压下心中的酸涩，休休一巴掌拍上他的头顶，“笨蛋！亏你被称为芳华国上下避之唯恐不及的妖孽太尉，这点小事还要我来教你？老娘让你放过自己，可没让你放过那些伤害过你的人。”

　　休休笑得万分阴险的搬搬两掌，“吃了你的，让他给你吐出来；伤了你的，让他给你还回来；欺负你的，咱们挖了他祖坟偷了他媳妇儿卖了他儿子，搅得他祖宗十八代不得安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上天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你既说凤桐是罪魁祸首，那我们就找到他折磨的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以前想对谁怎么打击报复，现在就给我挺起胸膛理直气壮的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但是，不准你像以前一样伤人自伤，拿别人的痛苦来累积自己的痛苦。”

　　话锋一转，休休万分认真的盯着他，“疯子，你不是真的想毁了芳华吧。闹出事端不过是要引出凤桐，那就不要任性的伤害无辜。欠了债，始终是要还的，你若欠了别人的，自然迟早也是要还回去的。我会帮你，我一定会帮你找到凤桐，但你必须放过自己，爱惜自己！反击——或者是复仇，不是为了让自己在绝望中找到生存的理由，而是为了让自己不受威胁更好的活下去！”

　　凤醉别震惊的望着面前的水休休，却见那清丽的小脸带着坚定的笑容温柔的凝视着她，肩膀上的小手传来一股股火焰般的灼热，蔓延至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带着炫目的光芒劈开了他眼前的黑暗。

　　眼睫低垂，凤醉别修长的手指紧握成拳，突然仰天发出了一阵大笑，笑声中有凄怆，有悲伤，有愤恨，却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解脱。

　　“水休休，你到底是什么人……”艳丽的长袖遮住了凤醉别的眼睛，“如你所说，我的确杀不了凤桐，想找到他，只是因为他欠我一句解释，欠我一个困扰我多年的答案。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对你下手，你想对顾师弟如何我也不会干涉，但我奉劝你一句，七花七情草之毒解了之后，立刻离开芳华永远不要再回来，这里不是你的世界，这里的人……对你来说永远只能是过客。”

　　过客吗？

　　休休缓缓的伸手，自凤醉别的长袖下接住了一滴无声跌落的晶莹。五指收拢，感觉到那纯粹的水滴烧痛了她的掌心，休休柔柔的启口，“疯子，瞧，放过自己解开心结其实很简单。流年淡如水，爱与恨，去与留，都只在一念之间啊……”

　　心中一颤，休休刷的从地上站起，明澈的眼神望向另外一个方向。

　　凤醉别困于心结看不清前路，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既然对美人儿哥哥已然动心，既然舍不得对他放手，那为何要纠缠于过往的错误自怨自艾，苦了自己又伤害了他人。

　　这——

　　不是她水休休的作风！

　　不是她纵横帝都花街柳巷傲视群芳的流舞亭之水总管的作风！

　　青楼女子不谈真情，不代表她就没有真情，纵使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恋，她也可以一点一点的收藏关于他的温馨。

　　谎言算什么，她可以把谎言变成真实。误会算什么，她可以把误会变成羁绊。过去算什么，她可以把过去转化成未来。只要她愿意，她自信可以把所有的阴霾通通驱散，用一辈子去存储对美人儿哥哥的爱恋，用一辈子去记住美人儿哥哥对她的怜宠。

　　年龄不是距离，国家不是问题，只要是她水休休看上的人，就不可能只是过客，而要誓死压倒紧紧缠绕让他和自己永世不能分离。

　　想到此，休休心中豁然开朗一片澄明，扬起飞扬的笑容朝一个方向奔去。

　　不用分辨没有犹豫，此时此刻，她能清楚的感觉到——美人儿哥哥就在那里。

　　气喘吁吁的停在潺潺的溪水边，水休休心无旁骛的看着不远处那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男子，一步一步走近，然后，用力扑进了他的怀中。

　　“想通了。”沙哑的嗓音传来，休休丝毫不觉得难听，却觉得如他弹奏的箜篌一样媲美天籁，顿时眉开眼笑的抬起头揽住他的脖子，“想通了，想明白了，所以美人儿哥哥你惨了。”

　　顾玫刃淡然的一扬眉毛，却见休休凶神恶煞的捧住他的脸道：“从现在开始，你、是、我、的！”

　　顾玫刃微微一笑，“好。”

　　“里里外外所有的一切都是我的。”

　　“好。”

　　“不许勾引别人不许拈花惹草不许因别人哭不许对别人笑。”

　　“好。”

　　“不管我做什么都不许对我生气不许抛下我一人永远都不许跟我分离。”

　　“好。”

　　“那么……”休休眼珠儿一转，笑眯眯的盯着他说“契约成立，同意交换。我再重复一遍——”
　　她后退了两步，恬静望着他道：“美人儿哥哥，用我所有的七情六欲，能不能换你一生的不离不弃。”

　　顾玫刃静静的回望着她，俊脸慢慢露出一抹风华绝代的笑容，低声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