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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净初斋 ...

  •   美的自然是一个女子,她的面容在屋内并不是很清楚,但窟窿里散进的月光却照亮了一袭白衣。右手中虽有剑却并未出鞘,左手白绢缠在刚刚那人的脖子上,显然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这位小王爷。
      让祁洲航定睛的只是这一瞬,她手上并没有停留,白绢一带正击在袭向饭团那刺客的身上。为首的刺客眼见不妙,吹了声怪异的哨子便从窟窿里翻出去,那女子也没有追,收了白绢把几近窒息的人丢到一跃而起的饭团身边,如水的月光下可以看到她翘挺的鼻尖和清冷的眼。
      祁洲航嗖地从地上弹起来,速度比自幼习武的饭团还要快上三分,腆着脸笑问:“敢问姑娘芳名?救命之恩当……”
      她没有回答,也没有听下去,视线在祁洲航身上定了一下,又飘到外面散落在地上缺了小半片的初雪梅花上,微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长袖一甩白茫茫一片迷了人眼,再凝神时已然不见。
      祁洲航走到之前那女子站着的位置按着她的目光瞧了一遍,“饭团,你说她这是什么意思?”
      饭团出手制住脚下欲跃身逃跑的刺客,闻声道:“大概是觉得用这幅画救爷可惜了。”
      “你别总说实话。”祁洲航不悦的拿折扇敲了一下他脑袋。
      饭团老实的受了,又亮着眼睛问撑着下巴若有所思的小王爷,“爷,救命之恩当如何?”我刚刚可也是救了你的。
      “以身相许。”
      “……”还是算了。

      世袭罔替食邑三万户的少中山王于京都遇刺,圣上早朝大怒,勒令长安令五日内破获此案。刚上任未足月的长安令撩了袍子战战兢兢的往回跑,当事人却悠哉悠哉地在躺椅上吐着枣核,裹着一层药布的手挥了挥,“不像,重画!”
      画师闻言抹了抹额间的汗,“小王爷,这会又哪里不像?”
      祁洲航歪脑袋看了看,“头发,要被风吹着飘散开的那种感觉。”
      “爷,那姑娘明明是梳了根长辫的。”
      祁洲航拿枣核啐他,“披着更好看。”他说完盯着那幅画,强调似的自己点点头,“好看!眼睛再大一点,睫毛再长一点,裙摆再散一点。”
      饭团无比同情的看着那位画师,心中为他的第七幅美人图默哀。眼瞧着画师又要研磨重画,门口迈进个一身蓝袍的公子来,笑道:“听闻你遇刺受伤,这一见倒还不错,犹晓得折腾人。”他一边笑一边又扯出身后的女子来,“宛儿,这回放心了吧。”
      那画师一见他连忙拜道:“微臣叩见殿下。”
      顾原朝示意他起身,那边唐宛已捉起祁洲航裹成一团的手,急问:“还伤到哪了?”
      祁洲航往回缩一缩,干咳道:“无妨,只是轻伤。”
      当真是轻伤中轻伤,饭团偷偷翻了个白眼,伤口还没人家厨房王妈切下手指头大。但唐宛可不晓得,皱了鼻子怒道:“哪个泼贼敢教人行刺你,若是被本姑娘抓到,剥他的皮抽他的筋!”
      顾原朝看了一眼默不作声的祁洲航,插话道:“此事父皇已令长安令追查,宛儿你就莫插手了。倒是阿航,你请画师来做什么?”他说着目光落在纸上,赞道:“好个仙子似的人物!”
      祁洲航得意道:“出尘绝世,风华绝代,不过如是!她便是昨夜救了我的女子,我正打算画上个百八十幅广贴城内寻人呢!”
      唐宛闻言也凑上去拿起一张看了看,眉眼弯弯地道:“当真似个仙子。救了你的小命是该好好答谢,我也帮你找,你打算赏她些什么?”
      “救命之恩何来恩赏之说。”祁洲航从她手里夺回来,细细端详一番,略带痴迷地道:“当以身相许。”
      唐宛蓦地一僵,“你说什么?”
      祁洲航未偏头,那纸画把他挡得严严实实,“孤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好!好!好你个祁洲航!”唐宛解了腰间的鞭子嗖地一鞭将那画抽成了两截,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顾原朝欲要去追却被祁洲航一把拉住,叹气对画师道:“你先退下吧。”
      那画师看着这一出本是满头冷汗,闻言连忙告退,祁洲航给了饭团一个眼色见他送人出去,复又靠回那躺椅上。
      顾原朝自己选个地方坐下,“何必如此。”
      祁洲航垂了垂眼,晃起躺椅,脸上犹是漫不经心的笑容,“我年已十九,明年便要加冠,再不娶妻也不像话。再说圣上也早言明,不娶妻,不承爵,我这王爷前面岂不是永远要挂个‘小’字?”
      顾原朝眼中一闪,“你是认真的?”他又拿起一幅画,问道:“这便是你算计的人?”
      祁洲航抱屈道:“明明是我遇刺,怎地还成了我算计别人?”
      顾原朝嗤笑道:“你身边有多少暗卫我不知道?若是能在长安城内如此轻易的刺杀你,你能活到今天?”
      “知我者,十一也。”祁洲航拍拍他的肩,拿过他手中的画,“此人身份,却不寻常。正是那位净初斋莫字辈第一奇才,据闻也是目前选定的下一任的宗主,莫微。”
      顾原朝浑身一震瞪大了双眼,“要娶净初斋的继任宗主?你是得了臆症了?”他说着伸手过来,被祁洲航一巴掌拍掉,躺椅上的人懒懒散散地,“娶得便娶,娶不得便拖,总比到了年纪被圣上一纸赐婚了好。若是赐婚,圣上十有八九会令我娶宛儿,我怎忍心毁她一世?”
      顾原朝知他想法,轻轻叹了口气,“若是娶不成还好,娶成了你岂不是要担更大的风险?”他是知晓祁洲航身份的,这一戳穿便是灭族之罪,娶唐宛还有些把握,怎能大着胆子娶个外人。
      祁洲航道:“我都不怕你怕个做甚,这胆子比兔子还小。她莫微生在一堆老尼姑当中,又是那个劳什子继任宗主,你以为她会知道什么男女之别吗?我除了缺你们那块东西,又哪里与男子不同?”
      顾原朝并未把注意力停在这话的表面上,脑子一转,惊道:“你是说父皇会同意你娶她?”
      “十之八九,如今圣上年岁渐高,净时也往太子那边倾斜了,若是以往倒是无妨,可是今圣疑心颇重,难道就当真不想敲打敲打她们吗?只不过是念在她们护国百年又无行差踏错不好下手,如今出了我这么个泼皮赖子,正好煞煞净初的威风。”
      “不成。净初斋毕竟是国教,你若是在观中择个莫希、莫夷也就罢了,可净初山可是道门圣地,父皇万不可能同意,你又何苦去惹山中人?”
      百年前大齐开国之君得净初斋之助一统天下,尊净初斋为国教,一教二道,相辅相成。前者名为净初观,乃入世之道,观建于长安,于十三州皆有分观,历代观主皆被拜为国师;后者名为净初斋,乃出世之道,斋隐于幽州,既为道门圣地,亦是武学圣地。百年来净初守护大齐,民望盛隆,更有传闻说净初斋初代宗主渡劫飞升成仙,净初二字在百姓心中乃是如神明般的存在。
      顾原朝见祁洲航不置可否,便又要劝她,祁洲航见状摆手,“我心意已决,你莫再相劝。”
      顾原朝闻言定定看着她,半晌方道:“你素来比我聪明,此事便是由我谋划也有更好的方式,你偏偏选择此路,究竟为何?”他见祁洲航沉默不语,又问:“我知你一直在查故中山王之事,莫不是……”
      “此事你不必插手,”祁洲航蓦地打断他:“我自有谋划。”

      小王爷纵有千般不是,做起事来却分外麻利,到了傍晚时这美人图已贴遍了长安城数条枢要之路。中山王府悬赏千金遍求一女子的消息遍传长安,只进不出的小王爷这次算是拿出了十足的诚意。
      此事一时间成为长安百姓的饭后闲谈,众人一边遗憾自己无幸得见仙子更无缘领取千金,一边又挤眉弄眼的偷偷八卦:“小王爷是看上这女子了!”
      这传言不知自谁而起,但却十分符合百姓的胃口,一时间广为传播,引的每一张告示前都围聚了一层层的好事之人。
      一个素衣女子轻轻拉了拉斗笠,掩去皱紧的眉头,从人群中挤出来,先时走的还慢,既而愈来愈快,待到无人处嗖地腾身而起。她脚下不停,飞奔至城西净初观方落下身形,拢开纱帘露出一张秀气的脸。
      “大师姐。”
      那女子点点头,眉头未解,入得门去直望北行,到了云尘殿驻步拜道:“师尊,莫夷求见。”
      殿内飘出一个轻轻地声音,“进来吧。”
      她一进殿门就看到净时在蒲团上与莫微相对而坐,各执一杯清茶,犹疑道:“师妹,当真是你下山了。”
      莫微抬眼轻轻点头,执礼道:“师姐安好。”
      莫夷一听更是着急,“你昨夜可曾救了什么人?”
      莫微抿嘴尚未言语,净时便道:“莫微刚与本座讲过,昨夜救了两个男子,似是士族中人。怎么了?”
      莫微见她回答,眼眸缓缓垂下,不再作声。
      莫夷叹了口气,“师尊,您可知她救的是谁?便是那位少中山王。”
      饶是以净时国师之尊,听到这个名字仍是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净初观辅佐大齐立国,世代地位尊崇又与世无争,照理是与这位小王爷接触不多。奈何这净初观不乏貌美女子,在某人的刻意之下当真还起了些瓜葛,圣上总是不轻不重的罚一下那小子便为他搪塞过去。毕竟是建国功臣戍边之将的后人,纵是净初观也不好多做些什么。
      净时心中复杂,放下茶杯,“莫微既是救人,他亦不能恩将仇报,你如此慌慌张张,不成个样子。”
      莫夷苦笑道:“师尊有所不知。他可不是要报恩么!悬赏千金求师妹的消息,把师妹的画像贴得大街小巷四处都是,如今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谈。”
      净时皱了皱眉,莫微却开口道:“师姐不必多虑。人之本性如此,久之无果则再不议,以清净心度之,当为外物不入耳。”
      净时笑赞道:“师妹当真教导出个好弟子。夷儿你与希儿都该向师妹学学。”
      莫夷心中暗叹却不再多言,平心静气坐于净时身边,“师妹此次下山可是为了入世历练?”
      净初二道,入世者需先出世,出世者则需先入世。净初斋作为避世之道,其弟子需入世历练,时间可长可短却不能低于一年。斋中此代宗主道号净仪,十九年前受命,至今还差一年便要卸任让位莫微,偏莫微八岁才上山,虽天赋奇佳但学艺时间却短,净仪拖来拖去便拖到了这最后一年。
      听到莫夷问话,莫微点了点头,她素来寡言,唯独谈起道学才会多说上几个字。莫夷曾与她见过数面并不责怪,又问:“那师妹欲要往何处去?”
      莫微端坐,“天命有数,道法自然。莫微受师尊之命送信于师伯,既至长安,许是在此处便得缘法。”
      净时在一旁赞同的点头,向莫夷道:“既然如此便从这长安开始。你把微儿安排到柳园,这几日引她四处逛逛。”
      莫微婉拒道:“此次前来只为师尊传信,师伯不必对我多做看顾。”
      净时笑道:“虽说是入世,也不必苛待自己,让莫夷先带你熟悉熟悉这外头的处事方式,何况城中遍是你的画像,贸然出去也难免会有麻烦,倒容易失了本意。”
      莫微见她如此说,沉吟了一下,应声道:“谨遵师伯教诲。”
      净时含笑挥手让二人离开,对自己这个即将继任宗主的师侄颇为满意。她为自己续满了茶,又想到早朝时圣上对太子建议的驳斥,暗自摇了摇头。圣上如今对太子有所忌惮她不是不知,也犹豫着十年前废太子的事情不敢轻易站队,但眼见圣上龙体欠安,再难撑出几个年头,难免也要为净初日后长兴做些打算。太子身居此位十年,韬光养晦不露锋芒,暗中势力颇强,这两年方渐渐头角峥嵘,如无例外必登这大齐皇座。若说变数,也唯有那先皇后之子顾原朝深受圣恩,或有翻身之力。
      净初观虽从庙堂,却只为国为民,不参这等政事,只要偶尔为这两方做些不违原则的事情示好,便可自保无虞。也正因如此,她不想与顾原朝好成一个人似的少中山王生出什么龃龉来。此前莫希曾因他调戏净初观弟子之事得罪过他,这次莫微对他有了救命之恩,也算是了却这桩恩怨。
      净时想的是好,但门外喝了会茶儿听了会儿戏约莫时间差不多了才晃悠来的小王爷却浑然没有想过这般容易的把这事了结。从轿子指了指饭团,绣四爪银龙的拜帖往前一递,又歪着探出个脑袋,一本正经地道:“本王特来拜谢莫姑娘救命之恩,还望小道长前与通报。”
      姑娘叫莫微,但却不是姓氏而是道号。只是净初观中人自不会与这小王爷细细分说,对视一眼答复道:“小王爷稍候,贫道这便与观主通报。”
      难得今日祁洲航不急也不恼,人家让等她便老实等着,从马车上跳下来甩开折扇遮在头顶望望这净初观的观门,扭头道:“饭团,量一量。”
      饭团会意应是,从车上掏出卷绳子便一跃而起。几个道士一愣,哪容得他来撒野,纷纷跳将起来,长剑虽未出鞘却向着饭团击去。净初观既被尊为国教,平素哪里有人敢来闹事?守着关门皆是资质寻常的外门弟子,自是奈何不得。祁洲航衔着笑看着饭团在空中左扑右闪,自匾额这头借力跃到那头,手中犹不闲着系了个绳结,又稳稳落到她身侧,扯了绳子重系一卷,回禀道:“约莫三丈有余,多做半丈足以。”
      “菜籽,记上。”
      她身后的粉衫女子闻声抽搐了一下嘴角,咬牙记好,小声道:“爷,说好的不在外面唤我这名字。”
      为首道士见这主仆几人当真目中无人,怒道:“不知小王爷因何丈量我观门?才听闻王爷为我观中之人所救,而今竟忘恩负义欺上门来不成?”
      祁洲航闻言很是讶异的看着她,折扇抵在自己唇边,满脸委屈,“小道长可不能这么冤枉本王,你放心,本王包管这是一桩大喜事!”她这话说的分外深刻真诚,眼角也化出丝丝喜意,看得那道士一怔,你大名鼎鼎的长安第一纨绔不与人送丧便不错了,谁敢承你的喜事?她憋在心里偏头不语,祁洲航却指挥着饭团量来量去,只过片刻头前通报的人便返了回来,“小王爷,观主请您入观一叙。”
      祁洲航立时满脸喜色,随意一挥手,“饭团,继续量。八宝携礼随本王入观。”她今日可不是带着饭团一人四处坑蒙拐骗,把王爷架子摆了出来,二随四抬八从三十六卫一应俱全还带了个老妈子,净初观外黑压压一小片人头。老百姓不敢接近,却站在远处指指点点,先是说小王爷终于把麻烦找到净初观头上了,围观久了又觉得不像,这会儿见人抬了礼物,纷纷面面相觑。
      道士脸色略微好看了些,却推拒道:“净初观不允轻入,小王爷已是破例,更何况我等方外之人自是不会收这些礼物的。”
      祁洲航并不为难她,瞧了瞧身后,“人可以不进,但礼收不收要当事人说的才算。道长若是不愿放人,不妨派几个人帮本王抬着。快走快走,莫叫国师等急了。”
      她说着不待那道士应允便携了菜籽和那中年女子大步进去,外客接待自然不会在云尘殿,而是靠外的太真,数十步便到。殿中净时早已在主位等着,见她进门抖了抖拂尘:“小王爷。”
      祁洲航嘻嘻哈哈的作了个揖,眼睛四处乱瞟,“见过国师。莫微姑娘在何处?”
      她问得直白,立在堂中迟迟不肯坐,净时令人奉茶,淡笑道:“莫微师侄刚从山中入世,连日奔波,疲惫休息了。”
      “休息了?”祁洲航有些失望的模样,旋即又振作精神,春光满面的从怀中摸出一张纸,递过去道:“国师暂请收着。“
      净时微怔,伸手接过来看了看,疑道:“小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祁洲航回过头,菜籽连忙扯了身旁的女人一把,那女人连忙躬身一笑,祁洲航这才满意地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本王唯有以身相许,保她一世尊荣方可聊表拳拳心意。如今提亲、采择礼到,媒人在前,本王的生辰八字就在国师手中,这婚事,就这么定下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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