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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回廊转角,谢晏昭强作镇定,走向东华厅,“孟护卫,我阿兄可在里头?”

      护卫头领还没来得及回话,一道低沉声音自门内传出,“阿昭,进来。”

      厅中,昏黄烛光落于常服男子身上,隐约显得有些寂寥,黄铜暖炉旁,四把黑檀方椅原是两两相对,此时却有一把未在原位,细看去,椅子上的秋茶褐丝缎软垫略微塌陷,其间有几道皱褶尚未抚平。

      谢晏昭疑惑环顾四周,未发现旁人。

      “阿昭,你寻我有何事?”

      他连忙垂眸,握着瓷瓶嗫嚅道:“阿兄,今日是我不好,我不该……”

      “使君……”

      “使君!”

      正说着,几声急促呼喊接连传来,谢晏昭诧异回头,只见一个眼熟小厮满身狼藉,连滚带爬扑到厅前。

      “谢使君,乔家走水了!”

      今日戌时不到,城南乔宅突然走水。

      当时,宅中多数人尚未歇下,及时逃出火场,但乔家老太太和几个婆子丫鬟困于内院深处。乔家两位公子欲救祖母等人,带领一众仆从灭火,可冬季本就干燥,乔宅房屋又多为木制,腾起的火焰顷刻烧去小半宅院。乔大夫人见内院情况越发危急,遂遣人来刺史府求援。

      谢晏迟得知火情,连忙下令:“孟尝,速去召集谢家私卫。”

      说完,他顿了顿,姑母一向谨慎,平日里,她将乔家宅院大小事务打理得井井有条,未曾出过纰漏,天干物燥时,乔宅各处均备有水缸,用于避火,怎会轻易走水?

      还未深想,对面小厮抬起一张被烟雾熏黑的稚嫩脸庞,哆嗦着抹去涕泪,“谢使君,小的,小的娘亲也被困在火场里,小的还要赶回去救火。”

      小厮眼眶通红,爬起来就要往外跑。

      谢晏迟目露不忍,若非火势难以控制,姑母断不会遣个半大孩子来府衙求助,如果仅靠谢家私卫,怕是难以灭火救人。

      “你先莫慌,我现在便叫人备马。”

      他疾步走出东华厅,对院中护卫道:“除府衙前后大门、六房、银库、粮厅和牢狱等重要处的守备维持不动,其余人等备上水袋、水囊,与我一同去乔宅。”

      眼前几人步履不停,谢晏昭忧心乔家安危,匆匆追上前。

      “阿兄,等等,我也要去。”

      待众人离开,密室外再无声响。

      苏半锦倚着冰冷墙面,无奈打个哈欠,若是方才那番对话未被打断,她便能抱着银子回自家床榻安睡,怎会凄凄惨惨地站在这里打盹儿?

      站久了,腿有些麻,她忍不住叹气,又换个姿势倚墙。

      师兄最近分身乏术,再加上他那阿弟住进府衙,她如今进出多有不便。不知待会儿能否让师兄一次多掏些办事银子,顺便再在此处搁张软椅。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正要算起账,远处隐约又传来动静。

      这声音——

      难道是师兄回来了?

      可她方才听见乔宅火情危急,师兄这灭火的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冬夜里,府衙后堂鸟雀不啼,虫蚁不鸣,一片静谧中,连串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待那脚步停下,东华厅的木门随之打开。

      方才众人走得匆忙,来不及熄灭案旁灯盏,墙壁上,光影浮动,有人缓步走近几案。

      “阿兄,今日是我不好,我不该顶撞于你。”

      好不容易将此话说出口,谢晏昭将攥了许久的风清散放到几沓简牒旁,再对着案后座椅,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阿兄,我知你前几日因繁重公务而头疼,风清散有提神醒脑、缓解头疾之效,正好合用。虽然现下你不在,但我已赔礼道歉,你莫要生我的气。”

      语毕,他舒一口气,拿起烛剪,凑近灯盏。

      啧啧。

      师兄这小阿弟可真有意思,这自欺欺人的本事也不知是跟谁学的。

      苏半锦暗自调侃一句,随即放松下来,等待厅内之人自行离开。

      不过一瞬,她耳廓微动,倏地绷紧身体。

      厅外,另有动静!

      她连忙凝神,细细听去。

      这声音——

      沙沙作响,粗得像麻布料子摩挲地面,像是有人在拖拽重物。

      难道,除了这位小公子,外面还有别人?

      她心念一动,立即屏住呼吸,整个人都贴在暗门之上,慢慢地,耳边浮现阵阵脚步声,听着沉闷有序,似从多处汇集而来。

      她不由拧眉。

      府衙护卫方才被师兄带走一半,剩下的那些人都守在府衙出入口和几处重地,不会轻易走动,即便是师兄救火归来,他们也绝不会一窝蜂似的涌向后堂。

      那厅外这些?

      苏半锦瞬时瞪大双眼。

      不是府衙之人!

      灯烛熄灭,厅内又恢复黑暗。

      谢晏昭借着门外投进的浅浅月光,转身离开。

      未走两步,身后衣袍忽被一股强力拽住,他心头一紧,背上霎时起了层薄汗。

      “何人……”

      惊叫声未落,他的口鼻迅疾被人捂住,紧接着,淡雅墨香沁入鼻间。

      这气味,是江州点漆墨!

      念头转瞬而过,谢晏昭只觉背脊处贴上一幅柔软身躯,后颈旁隐约触到湿润鼻息,他顿时无措,胸口狂跳不止。

      正要挣扎,一道极轻极柔的气声,如同丝丝将散的青烟,攀着他的脖颈盘旋而上,悄然钻入耳中。

      “嘘!厅外有贼。”

      身后是位姑娘?

      谢晏昭呼吸一滞,忙将身子向前倾去。

      可这个时辰,怎会有姑娘在东华厅?

      他强压心中异样,不再动作,转而细细听起厅外动静,庭院中,隐约有风拂过,簌簌作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声音。

      刺史府衙守备森严,哪来的贼?

      他疑惑不已,轻拉眼前衣袖。

      那只温热有力的手顺势松开,“先躲起来。”

      姑娘声音压得极低,若不是贴得近,几乎要被呼吸声吞没,谢晏昭察觉对方似无恶意,一时犹疑,被带着缓缓后退。

      连续退了数步,他仍未触到墙边那对博古格。

      东华厅中有暗室?

      惊疑中,一丝微弱清风拂过睫羽。

      暗室的门,悄然合上。

      .

      城南乔府,染红夜空一角的大火终于熄灭。

      外院一方福字连珠纹影壁前,乔大夫人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向后倒去。

      眼看姑母要摔倒在地,谢晏迟和几位表弟快步上前,将其护住。

      旁边两个大丫鬟之前被困许久,逃出火场后仍惊魂未定,见此情状,她们愣了会儿神,片刻后,才抖着双手前去搀扶自家夫人。

      人影不停穿梭,裹着狐裘的年轻男子沉默垂眼,兀自倚靠影壁,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过多久,孟尝最先从烧成废墟的内院走出。

      刺史府的护卫头领向来昂首阔步,背脊笔直,此时却佝偻身躯,每走一步,脚下碎裂砖瓦便发出一声闷响。

      这一步步,一声声,沉重得像是敲打在众人心上。

      乔怀钦循着声音,抢先迎上前,“孟护卫,我祖母……”

      月光下,高大男子被浓烟熏过的面庞依稀可见。

      乔怀钦见其额前发丝烧尽,身上衣衫多处灼破,露出血红皮肉,不禁咬紧牙关,艰难咽下未问之言。

      孟尝颓然低头,对乔二公子抱拳行礼,而后走到影壁前,扑通跪倒在地。

      “使君,属下无能,未将乔家老太太和八位丫头婆子救出,还请使君责罚。”

      话语间,几队护卫抬着数扇竹板,缓慢走出内院。

      谢晏迟远远望去,朦胧夜色中,焦木枯枝,断壁残垣,无一不透着死寂。他沉默几息,俯身轻拍孟尝肩头,“你已尽力,何谈责罚。大夫还侯在门外,你快去看伤罢。”

      待孟尝离开,九具焦黑蜷曲的尸首被盖上麻布,在前院空地依次摆好。

      乔大夫人顾不上一家主母的矜持体面,挣开身旁丫鬟,扑倒在老太太遗体前,痛哭出声,乔家几位公子红着眼睛追上前,也忍不住低声哽咽,一众丫鬟小厮悲惧交加,跟着掩面抽泣起来。

      谢晏迟心有不忍,向逝者拜了几拜,对姑母和表弟们道声节哀,随后又唤来三名护卫,依次下令:

      “叫上十名谢家私卫,护送乔家众人去府衙安顿。”

      “另安排两队人马巡城,一是安抚城中受惊百姓;二是以此示警,防微杜渐。”

      “其余人等,速速清理火场,探查火因。”

      .

      城西大街,一队轻甲卫兵疾驰于空寂大道。

      敲梆子的更夫喊到二更时,卫兵恰好停在一幢灯火通明的高楼前。不待领头那人下马,楼内管事先行迎了出来,一口一个“官爷”地将众人往前堂请。

      比起楼外冷清街道,曲水阁内觥筹交错,琴曲悠悠,举目皆是其乐融融的热闹景象,就连堂□□院,亦是彩灯环绕,恍若白日。

      连串橘色灯笼下,白衫姑娘步履匆匆,悄声走近池边小亭,灯火映衬中,她眼下一枚红痣愈发娇美可人。

      “公子,城南乔宅今夜走水,现有府衙卫兵前来巡视。您可要上楼歇歇?”

      亭内男子默然摇头,抚着腕间珠串看向小池。

      水中,数条锦鲤挤挤攘攘,游作一团,大片红色艳丽刺目,一时似火焰肆虐,一时又似鲜血蜿蜒。

      他神情微变,一下收回视线。

      白衫姑娘见男子面色苍白,忙从小厮手中接过鎏金手炉,“公子,您身子本就弱,切莫再染上风寒。”

      说罢,她瞥过男子手腕,又递上一物,“少主知您破了袁大公子的胧庵棋局,特派人送来谢礼。此物由慧通寺住持开光,还请您收好。”

      男子愣了愣,缓缓接过小巧木匣,“葶苈,少主可说何时回景州?”

      “未曾。”

      “除了破解棋局,少主有无其他交代?”

      “并无。少主说,北风至,波澜起,您只需隔岸观火,静观其变。”

      男子不由攥紧木匣,“这么说,今夜胜者已定?”

      白衫姑娘正要点头,前堂忽地传来小厮唱名声。

      “恭喜崇明书院许公子破胧庵棋局,得赏金一千两、醉月印一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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