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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公子,您饿了一整日,现在好歹吃些东西。”

      “梁大夫说,您若是再这般不顾及身体,怕是又会突然晕厥。”

      自看过那封残缺绝命书,谢晏昭便独自回房,闭门不出。

      净书在门外守了一个多时辰,饭菜也来来回回热了数次,见公子仍不肯用膳,他只得去东华厅请人。

      谢晏迟丢下公务,匆匆赶至东厢房,正看到少年颓然倚坐于榻脚。他上前蹲下身子,温声宽慰:“阿昭,楚清和战亡,我知你心中悲痛,但斯人已逝,你纵使万般伤心,也无法让他起死回生。况且,若他在天有灵,怕也不愿看你这样难过,你更应早日振作,莫沉溺过往。”

      见少年依旧神思恍惚,他轻叹口气,“我已将楚清和腹藏绝命书的消息传往京城,朝廷定会查明闵州失陷的真相。再过两日,我便与你一同将灵柩护送回京,之后,你莫要再想闵州之事。”

      “莫沉溺过往?莫想闵州之事?”

      谢晏昭喃喃出声,心中郁结更胜。

      他忍不住攥紧双手,“这些年来,我见阿兄的次数怕是没有楚清和一半多。”

      “近十年时光,我如何能忘?”

      “楚清和的冤屈,我如何敢忘?”

      京城中,人人皆知,安定侯府谢十一郎是个美貌又可怜的小书呆。

      他未满周岁时没了母亲,五岁时又失去父亲,八岁时长姐外嫁,不到九岁时兄长离京,同年,小妹被外祖接去裴家军西南驻地养病。此后,他一头扎进安定侯府望星阁,终日与阁中典籍作伴,甚少外出。

      光佑十二年,谢晏昭阴差阳错结识成信侯幼子楚清和。

      没多久,京城小纨绔不再偷爬若华宫屋顶,揭琉璃瓦寻蛐蛐,下同心池摘莲花,而是改爬望星阁围栏,强拉小书呆出府游玩。

      年年又岁岁,春日踏青夏泛舟,秋日登高冬赏雪,二人皆同行。

      一个孤僻寡言,一个鸡狗都嫌,性格天差地别,居然就这么成了好友。待日子久些,半大孩子长成翩翩少年,小纨绔依旧吊儿郎当,游手好闲,小书呆却是博闻强识,才貌双绝。

      再后来,辅国将军府的表公子回京,没过两日,便和二人混得形影不离。

      这下好,纨绔加书呆,再添一游侠。

      三人结伴逛瓦市,访酒巷,惹得京城一众未婚小女娘揉碎了锦帕。

      “谢晏昭,林表兄,你们快来!”

      京城入夜,东市人头攒动,灯火通明,身穿宝蓝锦袍的少年穿过汹涌人流,抢先来到丹桂巷拐角处一家小食摊。

      摊前,头发花白的婆婆弓着腰,将案板上切好的白色面团搓成圆球,再依次放入煮沸的汤锅内。

      少年看婆婆盖上锅盖,立马窜到摊边的竹灯笼下,高举双手奋力挥舞,动作间,他脑袋后束起的黑发左右摇摆,像极了将军府看门阿黄的大尾巴,“哑婆婆做的赤豆汤团是京城一绝,你们再不来可就要卖完了……”

      等两人挤到摊前,少年笑着将两碗热乎乎的汤团递过去,“这一碗桂花多些,给林表兄。这一碗糖少些,喏,谢晏昭,给你。”

      晕黄灯光中,少年眼睛晶亮,眉尾月牙痕淡淡。

      谢晏昭一时恍惚,遥遥伸出手,只触到一片虚无。

      若是闵州未开战,他们几人此时或许正在京城东市哑婆婆的小食摊,吃着香甜软糯的桂花赤豆汤团。

      可如今,等他再回京城时,最喜桂花的人尚在西南军中,楚清和也不会再去望星阁寻他。

      “公子,您伸着手是要何物?”

      “公子,您可别吓小的。二公子昨日守了您一夜,今日又忙碌了一天,您若是再出点什么事,二公子怕是也要倒下。”

      耳边嘈杂声不断,谢晏昭缓缓回神。

      自方才和兄长起争执,他已然后悔。

      阿兄自离京后,虽甚少回侯府,但每逢年节便会遣人送来礼品、书信。此次景州之行,阿兄更是对他照顾有加,信任至极。他不该将满腔怨愤发泄在阿兄身上。

      想罢,谢晏昭扶着榻沿艰难起身,再喊住絮絮叨叨的小书童,“净书,你那里可还有多的风清散?”

      .

      今日书场散得早,苏半锦回到清水巷时,天色将将转暗。

      听闻义父还未归家,她赶忙卸下妆粉,换上裙衫,又挎起竹篮,先穿过青竹旁的褐色小门,再从栽满药草的小院,踏进弥漫药香的大堂。

      堂内,小学徒正忙着将炮制好的药材放至药橱。

      苏半锦悄悄走至他身后,顺手从桑皮纸上捡起几片甘草,放入口中。

      阿乙转过身,吓了一跳,“锦姐姐?你这是要出门?”

      苏半锦嚼着甘草点头,从竹篮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去。

      阿乙一下睁大眼睛,愣愣接过。

      看小学徒没有半点推脱,苏半锦搓搓指尖,不舍收回手,嘴里含糊道:“这可是曲水阁里的点心,你千万要省着点吃。”

      不等阿乙反应,她迅疾带上帷帽,走出回春堂。

      哼,这下回了香膏的礼,看许八尺那小子以后还说不说她占便宜。

      石板路上,树影和暮色混作一团。

      苏半锦刚走到刺史府后门,门前憨厚衙役便冲她一笑,“锦姑娘,又来找梁大夫?”

      她掀开纱幔,露出弯弯眉眼,柔声道:“是呀,张大哥。我爹爹昨日一夜未归,我有些担心,就想着过来瞧瞧,顺便送些吃食。”

      回话时,她不忘将胳膊上挎着的竹篮往上掂了掂。

      张衙役见状,连声夸赞小姑娘孝顺懂事,侧身给她放行。

      苏半锦道声谢,提起裙角迈过朱红色门槛,再一路绕过督捕厅、演武场,直奔栽着香栾树的独门小院。

      在院内等了不到半刻,圆脸大夫满脸疲惫走出殓房。

      她瞧义父面色蜡黄,一步三晃,连忙迎上前去,“爹爹,您昨夜是不是又熬了一宿?”

      不等梁岐黄回答,苏半锦磨了磨牙,气愤道:“使君可真是把人当牲畜用,不对,牲畜大晚上还能睡个囫囵觉。您这是连牲畜都不……”

      她忽地停住,赶紧将未说完的话音转了个弯,“不行,我得去找使君多要些汤药费,给您好好补补。”

      梁岐黄哑然失笑,伸出手指点在她莹白额间,“锦丫头,殓房里今日没别人,这一段可以不用演。况且,你前几日来府衙时,也是这般说辞,若你再去讨汤药费,这全府上下都要以为是我讹上了使君。”

      “使君银子多,不讹他讹谁?”苏半锦嬉皮笑脸,将额前一绺发丝别至耳后。

      梁岐黄笑着摇摇头,接过竹篮,“行了,赶紧去吧。”

      穿过院后重重廊道,便是府衙后堂。

      苏半锦隔着空荡庭院,远远瞧见身着绀蓝短衣的高大男子守在东华厅前。她快步行至其身前,笑吟吟福了一礼,“孟师兄。”

      孟尝看到来人,不由别过脸,“锦姑娘,你,你别这样叫……”

      苏半锦不甚在意,踮起脚拍拍男子肩膀,“你爹教过我功夫,也算我半个师父,这么说来,叫你师兄也不算错。”

      孟尝耳后顿时腾起一片红,“你还是像往常一样,叫我名字罢。”

      “那行,孟尝。”苏半锦利落改口,压低声音,“我今日去曲水阁的事情……”

      孟尝回头看眼身后紧闭隔扇,“我还未和使君提起……”

      苏半锦迅速放下心来,不等孟尝将后半句说完,她抢先道:“那就多谢了,孟——师兄。”

      高大护卫脸色几经变化,她忍笑推开其身后木门,径直走了进去。

      飞扬裙角擦过门沿,苏半锦立即换上一幅严肃面孔,对着几案后的男子喊道:“师兄。”

      谢晏迟放下手里那本户房新制的存留银簿册,冷厉面容渐渐柔和下来,“阿锦,以后莫要再逗孟尝。你若是把他逗跑了,我去哪里再寻个武功高强的护卫长。”

      “是,师兄。我以后一定谨言慎行,戒急用忍,择善而从,行稳致远……”

      “行了,无需在我这儿背书。”谢晏迟无奈扶额,转而问道,“这两日,老师身体可还好?”

      “师父呀,他的腿倒是没先前那么疼,可老头儿现在总闹着要吃肉,我是快没辙了。”苏半锦撇撇嘴角,踱着步子,寻一把铺着软垫的椅子坐下。

      谢晏迟瞧她无助模样,不觉语带笑意,“老师最疼的就是你,若你哭两声,他定会事事依你。”

      “不可能。离开孟州后,我那一路上哭过多少次,也没见他心疼我。”苏半锦皱起秀挺的鼻子,兀自摇头否认。

      谢晏迟劝道:“做戏和真心,老师分得清。”

      再聊下去,便是师兄单方面说教。

      苏半锦干脆抿起嘴角,行至他身后墙角处,端详起一副新裱的山水画。

      “啧啧,师兄,你这新作看起来不太行。”

      谢晏迟微愣,回头道:“如何不行?”

      苏半锦立时兴起,左手指画,侃侃而谈,“画中有水有山,有亭有鸟。水道宽,西北向东南,波纹平而缓;山不高,坡上枯树半,远处有平原;亭重檐,四角齐飞腾,三角挂铜铃。”

      “至于铜铃为何缺了一个?”

      她晃着纤长手指,隔空点住画中小亭一角,声音夹杂起几分幸灾乐祸,“那是因为重阳登高那日,有个大傻子想要爬上亭顶,不慎把其中一个铜铃给拽了下来。如此看来,师兄所画,是冬日里的孟河、醉仙山以及观澜亭。”

      “若仅有前三者,这自然是一幅形神绝佳的山水画,可问题就出在这儿。”苏半锦语调越发上扬,指点画作的手指也跟着往上挪了挪,直接点住一只振翅高飞的鸟儿。

      “鸟身大,喙高脖粗短,形单而影只。”言语间,她食指随着飞鸟的身形而动,指侧一枚小痣清晰可见。

      “这可是大雁!它们向来成群结伴,按时迁徙,春日北去,秋日南往。景州冬日本就冷,这傻鸟还独自往北飞,是嫌自己活的太长吗?”苏半锦摇首而叹,发髻上仅有的一支素白垂珠步摇不住颤动。

      耳边珠玉叮当作响,谢晏迟垂下眸子,低吟出声:“冬日苦寒,孤雁北飞。”

      此为死局。

      片刻后,他又摇摇头,玩笑道:“阿锦,还是你慧眼如炬,孟尝上次可没看出来。”

      苏半锦望向门外那道黑影,得意一笑,又调头坐回原位。武功比不过,要是再没点儿眼力和智慧,如何能从师兄的钱袋里抠出银子?

      厅内光线愈暗,谢晏迟起身又燃起一盏烛灯。

      晕黄烛光轻轻笼上玉白指尖,再顺着骨节修长的手,坠入一双如画眉眼,霎时,他眸间光华流转,摄人心魄。

      苏半锦仔细瞧着美人点灯,忽就想起前日在清水巷见过的少年。

      难怪她当时觉得少年面熟,原来是和师兄有几分相像。

      谢晏迟转身收起点灯的火折子,眸色也黯淡下来,“阿锦,今年秋征事忙,我还需看公文,若你无事,便和梁大夫一同回去罢。待我得空,再去看老师。”

      当然有事!

      苏半锦一拍脑袋,懊恼不已,方才被师兄的称赞和美色蛊惑,差点儿耽误了正事。

      她忙将椅子挪近些,禀报起近两日得来的零散消息。

      等不甚重要的事情说完,她最后才提起李继先。

      “师兄,芳远斋少东家果然如许途归所言,是个爱憎分明、心系家国的热血之士。等我与他再商谈几回,他定会奉上李家刊印之法。只不过,我还需要三……”

      “三公子!您是来寻使君的吗?”

      要钱大计被门外之人出声打断,苏半锦生生将未说出口的“十两银子”咽回肚里,瞬时间,她嘴角耷下,鼻子皱起,面色苦得像刚吞下三碗梁大夫熬的养生汤。

      对于师妹那变脸技艺,谢晏迟早已见怪不怪,他将方才记录消息的纸笺折好,掩于简牒下,而后从容起身,扭动一旁木制灯台。

      几案右侧两尺处,贴墙一对黑檀描金博古格立时分离,向两侧滑开,一间狭小密室随之显现。

      苏半锦不待师兄递眼色,一把取下步摇塞进怀里,闪身进入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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