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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   谢晏昭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此时,天已大亮。

      净书推门进来,见自家公子已醒,又急冲冲放下盥洗铜盆,退出去喊大夫。

      床榻上,谢晏昭俯身捂住心口,不住喘息,濡湿的白色里衣下,他背脊处微微起伏,凌乱发丝散落在肩侧,后颈正中一枚黑色小痣隐约可见。

      梁岐黄昨夜熬了半宿,本就黑黄的脸此时更显憔悴,他搭着谢晏昭的手腕沉思许久,对着净书道:“你家公子暂无大碍,好好休养即可。你快去把后厨温着的汤药取来。”

      等小书童匆忙离去,他面色凝重,重新看向榻上沉默少年,“小公子,某曾说过,执念过深,忧思过重,容易伤身。你昨夜突然晕厥,便是因忧思引发头疾。”

      谢晏昭垂着头,怔怔盯住青色锦衾上的双狮戏球图样,一时没有应声。

      梁岐黄顿了顿,严肃道:“如今,头疾只是轻症,可若你继续如此,五脏六腑皆会受到影响,再往后,药石罔效,听天由命。”

      圆脸大夫此话说得极重,而少年恍若未闻,依旧抿紧双唇。

      梁岐黄没有法子,只好搬出救星:“小公子,若你还不顾惜身体,某便去禀告使君。”

      谢晏昭立时抬头,急声道:“梁大夫,请您莫把此事告诉我兄长。”

      “请您放心,我会按您的嘱咐好好休养……” 说着,他不觉移开视线,声音也越来越低,几乎分辨不清。

      “只是需要再等等。”

      等他将楚清和送回京城,等他查清闵州城破真相。

      想着对陈星许下的承诺,谢晏昭幽黑眼眸里露出几分决然,他重新看向梁岐黄,沉声道:“梁大夫,昨夜您可有继续查验楚将军遗体?”

      “并没有。使君叫某开棺,只为查验尸首身份。确定棺内之人是楚将军后,某便添了些防腐药材重新封棺。”

      重新封棺?

      不行,那群蒙面人未能完成任务,隐藏的幕后之人定会再派人前来,他必须尽早找到棺椁中的秘密。

      至于陈星所说的绣字丝帛……

      谢晏昭深吸口气,使劲揉一下微红眼角,毅然道:“梁大夫,您现在能否与我去见阿兄?”

      .

      后院偏厅,一方黄梨雕花长榻上,谢晏迟正倚着软垫,闭目养神。

      昨晚,他在东厢房守了一夜,今早卯时,方被冷着脸的梁岐黄请回卧房休息。等大夫转身去熬药,他强打起精神,翻阅之前未看完的版簿,直到寻出其中可疑之处,他才得空在这儿休息片刻。

      说是休息,这几日公务缠身,他烦忧扰心,始终无法安然入眠。

      前日里,陛下遣使者传来旨意,说是冬月将尽,地方州县府衙需尽快完成秋税征收事宜,腊月之前,各地务必要按照户部新定的数额将赋税解交京师。

      往年,各地秋税均是从九月上旬起征,待十二月中旬纳毕。至于征收数额,多是依据田地以及户数而定,若当年风调雨顺,民富人和,税额至多上涨两成。而今年,虽不知其他州府这次需上缴的税额,但仅从景州来看,户部定下的数目已然比去年超出四成以上。

      谢晏迟皱着眉头,揉起隐隐作痛的额角。

      当日接旨后,他立即遣人去下辖县衙传信,并召集户房所有官吏,逐一清点公廨银库、仓廪。经核查,府衙目前留用的钱粮勉强补得上差额,但近日多地天气异常,今年极可能遇上罕见寒冬,这些钱粮不能贸然交出。否则,冬日未尽,景州便要先乱起来。

      可百姓们要想平安过冬已是不易,若将多出的税额再分摊到他们身上,不知会有多少人熬不到明年开春。

      想到这里,谢晏迟缓缓睁眼,冷然看向榻边矮几。

      几案上,数本版簿并排摊开,豆大黑字密密麻麻,铺满十余页黄绵纸。在这看似拥挤的薄薄纸张中,不知夹杂着多少虚立名户、假报户籍的诡户。

      自他接任景州刺史,便对私隐税赋、冒佃侵耕、诡名挟户之行严加惩处,可即便如此,下辖县乡中仍有人隐匿田产、逃避赋役。其余州府中,此类恶行更是层出不穷,以致赋税轻重不等、差役劳逸不均的情况愈加严重。是以,规矩忠厚之人越发贫苦,目无道法之人越发奢靡。

      年少游历时,他曾数次听到老师念叨着八个字,那时的他尚且不能体会其真意,直到他独自离京,为官一方,才有深切感触。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谢晏迟低叹一句,正要起身,房门忽被叩响。他神色微变,沉声道:“进。”

      “使君,前去驿站打探的私卫均已归来。”

      谢晏迟略微颔首,示意说话之人继续。

      “冬月十七日午后,张校尉一行人进入景州境内,至昨日傍晚,他们共经过四处驿站。私卫查阅这几处驿站的驿马簿后,发现期间只有护灵队伍留宿过的阗池驿和蓁阳驿曾使用驿马向外传信。至于簿册上所记,均是例行发往府衙与京城的消息,并无异常。不过……”

      孟尝停顿一瞬,接着禀报。

      “前夜出发去蓁阳驿盯梢的私卫意外发现,有一名驿卒在昨日清晨私下离开驿站,前往郸州。”

      郸州?

      谢晏迟眸色渐冷,“那名驿卒现在身在何处?”

      “回使君,私卫追踪至郸州境内,将其拦下带回,此人现下正关在府衙大牢。经拷问,他只说有人花重金让他送封急信去郸州,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那封信呢?”

      “回使君,经属下反复查验,信筒内只有白纸一张。”

      白纸?

      谢晏迟思忖片刻,凛然出声,“可有查到昨日那群蒙面人从何处而来?”

      “回使君,私卫沿着他们来时的马蹄印一路追查至景州与郸州交界处,之后,便再也寻不到印迹。”

      又是郸州?

      郸州,是三皇子的封地。

      谢晏迟不觉合上眼,许久未言。

      昨日多亏阿昭之计,才避免一场祸事。验明楚清和身份后,他连夜发急信送往京城,信中不仅提及贼人劫棺部分过程,还上报了破云军湛卢营十将陈星之事。

      过不了几日,朝廷应该就会派专人前来彻查,届时,他身为一州刺史,从旁协助是本职,算不上插手北境事务,更算不上插手皇子纷争。伯父即使得知消息,也指不出他的错处。

      只是,阿昭为何会提前料到有人劫棺?

      谢晏迟思绪纷乱,脑中不断闪过旧日所见,一时是阿昭在乔宅初醒的惊骇模样,一时是城外土地庙里的红土神像。

      直到父亲缠绵病榻、呕血而亡的景象突然出现,他惊慌睁眼,握紧身侧玉佩。

      若阿昭不说,他不能强求。但是——

      若阿昭愿说,他就愿信。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熟悉声音。

      .

      “锦姐姐!”

      院角一丛青竹旁,窄小的褐色木门被叩得砰砰直响。

      苏半锦丢下手中匕首和蜂房,匆忙上前开门,“陆阿乙,一大早的,你是不是有劲儿没处使?这门都快被你敲出个窟窿。”

      说罢,她回头看眼师父的卧房,又对着小学徒做个噤声手势。

      阿乙立刻抿紧嘴巴,转而向她招起手。

      苏半锦诧异跨过小门,进入另一侧宅院,紧接着,便听到阿乙压低的声音。

      “锦姐姐,许大哥让我告诉你,芳远斋的李公子来了。你若是想与他们一同去曲水阁参加流觞宴,便换身衣服从清水巷出去。”

      要去曲水阁?

      苏半锦不禁弯起眉眼,面上露出喜色。

      昨日,她为寻蜂房而爽了李继先的约,没想到今日不光能补上,还能蹭上一张曲水阁的醉月笺,真是瞌睡给个枕头,来得正是时候。

      刚要开口答应,她忽又觉得不对劲。

      许八尺这小子一向不喜奢靡喧闹之地,曲水阁虽不是秦楼楚馆,但其中也有不少歌舞伎人,他平日躲都躲不及,怎还会招呼她同去?即便是他改了性子,也可以单独与李继先出门,为何今日这么好心,主动叫上她?

      莫不是——

      他昨日被野蜂扎坏了脑子?

      苏半锦神色微滞,迟疑问道:“阿乙,你的许大哥今日脸还肿着吗?他知道现在是何年何月吧?”

      “锦姐姐,你放心,师父的药膏灵着呢!再说,男孩子皮糙肉厚,许大哥的脸已经消肿,完全看不出被野蜂叮过。他方才还在院子里打了套拳,看起来精神得很。”

      说着,阿乙瞄一眼苏半锦的右手,从怀里掏出半个巴掌大的素白瓷罐,“我阿娘说过,女孩子的手娇贵,一定要好好养着。我之前按着古方熬了两罐梅花香膏,这一罐你拿着用。”

      瞧着塞到手中的瓷罐,苏半锦一时有些发愣,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讷讷道声谢。

      阿乙咧着嘴摆手,转身往医馆前堂走去,没走两步,他突然一拍脑袋,又转了回来,“对了,锦姐姐,许大哥还让我告诉你,福善堂的张婶也来了。你若是想与她一起去陈记布坊,便直接从回春堂过去。”

      什么?

      苏半锦退回小院的脚步一顿。

      她若是以苏小先生的装扮从清水巷出去,便是故意让张婶扑了空;若是以阿锦姑娘的身份从回春堂过去,便不能正大光明与李继先去曲水阁。

      握紧手中瓷罐,苏半锦不禁暗自后悔,她近日忙得不可开交,挑料子这事儿费时又无利,她当时怎会答应?

      等阿乙走远,她悄声关上窄门,拍开挡路的几条竹枝。

      定是先前那碗汤药惹的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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