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己巳惊蛰》战龙四驱

27、少年拏云不凉热血

　　董遗裔和三五好友踏雪一道去鸣珂馆听曲去了，本来说是要去别的勾栏的，毕竟鸣珂馆要价很贵。几个老将领狠心当了自己几年前打仗，先君襄王赏赐的金腰带，心疼的嗷嗷叫，但是想着能和京城名妓一度春宵，觉得也值了。
　　"你小子是怎么来参军的？才十二岁就来了？"有一个将领问董遗裔。
　　董遗裔回答:"我是襄王大赦天下后被人呈给国君的，不过……"
　　"不过什么？"
　　"我当时进了军队并不老实，没多久就逃跑了，在蜀中攻了个山头当土匪。"
　　"额，如果是你小子，听起来倒也合理。后来你是怎么又回来了？也亏得先国君能留你一命。"
　　"不，先君襄王知道我逃军去当山大王气的声称要把我劈成三截，是现国君救了我。"
　　"可是那时候咱们现国君并不是太子，听说是个最不受宠的公子。那时候他母妃去兆国和亲一年多就殁了，听说他在宫里和先君大吵一架，先君一怒之下把他赶到蜀中平定地方叛乱，说没立军功不准回来。"
　　"是啊。"董遗裔笑着接着说:"我也是其中一个麻烦。国君那时候还叫公子疾，他带着一小支人马到了我落草的旄山脚，我还在想着他会怎么算计我，结果国君居然直接下令放火烧山……"
　　"嚯，那你小子怎么捡回来这条命的？"
　　董遗裔相当轻描淡写，"我当时是直接投降了，但是是假装投降，顺利下山到了他面前，就和他打了一架。"
　　"……你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一国公子也是你能冲撞的？你能活到今天真是个奇迹……"
　　"我当时和他打了个平手，但是国君问我今后有什么打算，'屈居旄山做个流寇能有什么大作为，不如回军队去，眼下蜀中叛乱频出，如果我能把那些叛军都给干掉，他就许诺向先国君奏请提拔我当少将军。'我就答应了，然后卷铺盖回军中去了。两年后我们俩联手把蜀中的叛军一窝端了，他立了军功，如愿回京，我也被提拔成了少将军。"
　　这时，一个喝的醉醺醺的老将领拍拍董遗裔的肩膀，力气大的董遗裔几乎要站不稳了，"你大伯我今天带你小子开开荤，长长见识，以后你将来出去讨老婆，还不得手到擒来。"
　　董遗裔十二岁参军，是军队里年纪最小的兵。将士们辈分都比他大，有的是他伯，有的是他叔，有的是他哥，因此将士们都掏心窝子把他当亲弟惯着。别的将领有的勾着董遗裔的肩，有着搭着他的背，簇拥着他一道往鸣珂馆去。
　　"俗话说得好:'妻不如妾，妾不如偷。'这在外面吃的不比家里的香吗？"
　　"哈哈哈哈哈，哥几个一会出来别穷的裤衩子都没了。"
　　"怕啥，咱这好容易来一趟京城，非过把瘾不可！"
　　当是时，朔风卷空，簌簌雪落，忽而一地乱琼碎玉。
　　董遗裔眨巴着睫毛上的雪，鼻头都冻红了，他往手心里呵了几口热气，搓搓手，皂靴踩在雪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长。一众人一路穿过人影憧憧，灯红酒绿的街市。
　　甫一进入鸣珂馆，让董遗裔感觉进去了一方从未见过的天地。妩媚的妓子们眼波流转的用红袖招徕着客人，她们轻拢云髻，香肩半露，纤腰玉足，着茜色花蝶纹百褶裙，像万丈红尘里簇簇的艳牡丹。她们中有的看见董遗裔这样一个俊俏后生，还朝他抛了个媚眼。反倒是带他来的老将领们无人问津，他们大力拍着董遗裔的背感叹你小子好福气啊，随后就各找鸨母约妓听曲去了。
　　一楼大厅一角还有人在玩博戏，围观的人更是水泄不通。董遗裔就好生无聊的坐在胡床上等他的朋友。
　　三月前，董遗裔在下朝回去的路上被国君的姑姑凤阳公主碰到了。
　　那凤阳公主虽是半老徐娘，但至今风韵犹存，她的夫婿短命早逝，她也没改嫁，而是在公主府里养了很多白面小生当面首。她是个出手阔绰的金主，待人也好，府上的面首皆尽心尽力的侍奉她，没有一个心有怨怼的。凤阳公主乘步辇出行，褰帘望街的时候，正巧看到董遗裔匆匆打马而过。
　　她一见便留心，回去就差人多处打听，打听到了董遗裔是今上新晋提拔的少将军，就遣家仆往军里传口信。说是要等到董遗裔及冠之后，就纳他为入幕之宾。
　　当时军里有人逗他，说这可是泼天的富贵，后半辈子的奋斗都省了。
　　董遗裔乜斜着双目，回了一个字，"呵。"
　　逗他那人气不过，出言不逊道:"我说你小子也未免忒不识抬举，你想怎么样？就算打一辈子仗也不过是个将军，每年的俸禄才多少？鸣珂馆花两三个月就见空了。"
　　董遗裔反诘:"那又如何？盛衰有时，奄忽物化。大丈夫立志，当囊括寰宇，气吞河山。身死马背之上，足以慰吾平生。"

　　突然外面传来惊呼之声，董遗裔忙回了神，往鸣珂馆窗外看。原来是一匹不知哪里来的野狼在闹市里横冲直撞，人们惊慌的四散奔逃。
　　董遗裔攀着二楼窗户，一跃而出，瞬间落到狼的面前。那狼龇牙咧嘴，赤红的眼睛紧盯着他，然后向他扑过去，打算用牙齿把董遗裔撕烂。董遗裔从狼下面滑过去，分出一拳打向狼肚子，狼被打的飞出去，摔在一旁的货摊上，木头货架都被撞断了。
　　那狼还要起来，董遗裔已经上前去拧住狼的头颅，往侧边一拧，顷刻间就传出清晰的骨头错位声。那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挣扎着要去咬董遗裔，董遗裔随手抄起地上一根竹竿，一把捣进狼的喉咙里，狼生生咬在了竹竿上。可狼牙锐利，把竹竿直接咬劈了。
　　董遗裔便揪着狼头，一拳头招呼上去，狼就安生了。他索性几拳头下去给它打的七窍流血，一命归西。
　　此刻，对面酒楼的二楼有一个梳双螺髻，头戴双珠玳瑁簪，穿着藕荷色团花纹锦衲袄，腰间系着石榴裙的小女娘正坐在帘幕后面。她轻抿樱唇，粉拳忽的一捶桌子，嘴里狠狠的道:"他怎么没死？你们几个怎么办事的？哥哥怎么把你们这群笨蛋分配给我？真是一群废物！"
　　下人哆哆嗦嗦的回她:"殿下，咱们也没想到这小子武功这么厉害，这狼也是兄弟几个精挑细选了来的。本想着能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点颜色看看，谁知道这就被他当街打死了。"
　　小女娘支着下巴，另一只手伸出拢了帘幕，轻垂螓首，望向街上的董遗裔。
　　董遗裔身上犹沾狼血，他狠厉的眼神这时正巧也向上转去，两束目光直直撞在一起。
　　那小女娘捂着扑霞双颊，惊呼一声，别过头去，口里嘀咕着:"真真是岂有此理，我在堇国的时候怎么没听说这小子生的这么好看……"
　　下人如献宝对她说:"殿下，我又想了一招……"
　　小女娘嘟着嘴，一挥纤手，"任务取消了，本公主今天心情好，权且先放这小子一马。"

　　解决了那只狼，附近的商铺上一片狼藉，小贩们各自收拾自己的摊位。董遗裔伸了个懒腰，转身回鸣珂馆去了，仿佛只是下楼散了个步。
　　董遗裔在二楼的胡床上坐了一下午，一块来的几个哥们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生活作风很好，不赌博，也就好喝酒吃肉而已。实在无聊，董遗裔就叫了妓子给他拿酒，把盏独自饮着，他对着酒凄然歌唱，"出不入兮往不反，平原忽兮路超远。"
　　沉醉之际，他眼前仿佛出现飘摇的旌旗，耳畔隐约回荡着谯门连天的画角声和持枹击打的鸣鼓声。
　　那声音让他热血沸腾，他在京城里饮冰四余年，那戎马倥偬的一腔热血也没凉透。他想执长弓去射天狼星，驾着战车踏破堇国的邗都，收复南方的故土。
　　八百年前天下疫病之时，正是褚堇交锋多年，褚国兵困民乏之际。堇国北上长驱直入，拿下陇川以北十几座城池，当时的堇君朝煦下令屠城，一时间尸横遍野，残忍的朝煦建立京观，埋葬了足足四十多万冤魂。
　　董遗裔对他的父亲董斐没有多少感情，他更多的是继承了母亲的相貌，但是他同时也继承了父亲主战的野心。
　　他永远也忘不了他当年和韩疾胄联手平定蜀中叛乱后，京城传旨让他和韩疾胄班师回朝，即刻动身。韩疾胄不日收拾就行囊动身了，准备带着他一块回京复命。
　　董遗裔瞪着他，"南方的失地呢？堇国的爪牙还在南方像泠澜江侵蚀驼居崖的古河道一样吞噬我们的土地，如果不和堇国开战，他们早晚会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韩疾胄静静地望着他，"雾山塔还屹立在四国边界上，信仰还在，就没有人敢开战，褚国不能首当其冲，背负这个骂名。"
　　"天下若不一统，便没有真正的和平！"
　　韩疾胄叹了口气，"我知道，先回去罢，我还没有兑现我的诺言。"
　　董遗裔知道韩疾胄是在指表彰他的军功，封他为将军的承诺。他在晦暗的夜色里咬紧牙关，道:"那我还会回来的。"
　　他一直在等待。
　　等待有朝一日，他会挥师南下，会取回属于他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