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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纨绔子得名獐獠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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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贏五年春的一天。
一众凶神恶煞的官兵径直来了尚书府,他们奉褚国国君之命来此抄家。
官兵们凶狠的喧哗着,喊叫着,他们摔的摔砸的砸,搜刮出来的东西堆在院子中间放起火。大火熠熠燃烧着,晦暗的烟尘霎时弥漫在空气中。
下人们四散奔逃。
官兵们抓着侍女要把她们藉没为官婢,一时间周遭哭喊声不绝于耳。
终于到了最后的一间房间,就是国君下令全国通缉,重金悬赏的温氏逆贼的房间。官兵们砸红了眼,饿狼一样的冲进去东翻西翻,他们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传说中臭名昭著,祸乱朝纲的大褚佞幸居然房间里没什么值钱东西,都是官宦人家寻常的家具陈设。甚至有的家具还称得上寒酸,茶杯裂纹,桌子掉漆,板凳瘸腿。他们掘地三尺,也没有发现任何金银财宝,亦或是旷世奇珍。
唯一一件看起来还算值钱的物什是一扇云母屏风,上面有画。
杜雍为领着人抄了半天家,有点累了,他扶着额头不自觉的看向那屏风画深处的高个男人的脸,震惊不语。
突然气血上涌,他吐出一口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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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巳蛰回到家中书房,顺手从案上拿来一块篆刻的印章,信手把玩起来,又暗暗叹息。阿黎忙上前,递给他一封信,温巳蛰看了,原来是苏琼的,上面说他在京外游山玩水倒也落得清净,还问温落芜是否安好。
温巳蛰心里笑他自作多情,又想到自己,又是无话,阿黎站在一旁,见他神色悲戚,便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过了半晌,温巳蛰缓缓开口:“你到我娘院里去了?”
阿黎讪笑着回话,“是。少爷平日里出去玩闹,也得经常来看望看望大夫人啊,毕竟大夫人是您的生母,您这般疏远,才给旁人落了闲话。”
"那她最近怎么样了,精神可有好些?"温巳蛰神情恹恹的问。
离温府走水已有半年,府中也连带着换了一批下人,大夫人也神智失常。据说侍候的丫鬟说她日日夜夜睡不好,总有梦魇,时常半夜惊醒,白日里她总想起那日火海,也会不时怔忡。
温巳蛰幽幽转叹,另寻话题岔开此事。
天气转凉,温巳蛰发烧了,他吃了药后昏睡了一晚上。
第二天天亮,温巳蛰的烧退了,阿黎推醒他,说是有书信寄来,温巳蛰打开信,发现是萧琛寄来的,信上告诉他,萧琛已经告别了流放在外的生活,可以如愿回京了。
萧琛,字曾瑜。
萧琛和温巳蛰,两人臭味相投,一时人称:獐獠之辈。刚传出的时候,萧琛极为痛心,“温兄啊,为什么别人组个团都是什么四杰、七贤、八大家,到了咱俩这就成了獐獠之辈?”
温巳蛰很无奈,道:“还不是多亏萧兄一张嘴,语不惊人死不休。”
萧琛在还没有被赶到犄角旮旯里去当小官的时候,曾经也是上过一段时间的官学的,据说夫子在课上还提问过他,问学习的理想,学生们有的为购田置地,有的为升官发财,有的为孝敬爹娘,有的怀揣济世之志,有的说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云云。
“琛,本无鸿鹄之志,亦无直上青云之概,但求家门荫封,吃饱穿暖,然别无他念。”
而萧琛很实在,他说自己根本无心科考,只想着荫封。换句话说,就是我有口饭吃,啃老就行了,没有啥志向。
在当时,各位世家子弟中,一语成名。可谓一时间臭名远扬,以至于,上至名门望族,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一家在教育子女时不曾拿萧琛作为反面教材。
温巳蛰和他关系不错,私交甚密,于是免不了两个人就老是被一块提及。后来萧琛真的荫封了,因为一次酒后失言,国君一怒之下,就把他驱逐出京了。算算时日,温巳蛰已经有三年没有见萧琛了。
萧琛的字还是那么丑,宛如鳖爬,温巳蛰曾经调侃说看他的字像是看天书,萧琛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信上还说萧琛打算顺路来府上看看他。
温巳蛰内心表示:我并不想见你。他突然听见屋外传来一声大喝,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感觉整个人都不太好了。
“温兄,我来看看你,哈哈哈哈哈哈,国君可是让我回京了,我终于熬出头了。”萧琛哈哈大笑着,一会就来到温巳蛰面前。
温巳蛰扶额,“挺好。”又问:“苏琼,近来可还好?”
萧琛冷哼一声,“那株白莲花当然好,好得很。”
苏琼,字惜之。是和萧琛、温巳蛰在官学相识的朋友。苏惜之酷爱篆刻,喜欢画工笔山水,面孔方正,身材不高,一副文人做派。
萧琛总觉得苏琼老是故作清高,和他交往很少,倒是老跟温巳蛰吐槽苏琼少年老成,抬头纹很多。
“兄弟,你跟我说说,你跟那个‘你心尖尖上的人’现在咋样了?你之前还专程去一趟滁州,是还没死心呢?”萧琛一副吃瓜嘴脸。
“没呢,还惦记着呢。”温巳蛰白他一眼,没好气地说。
“这天涯何处无芳草——美女京城遍地跑,你惦记着那个干啥?”萧琛很不理解。
阿黎在一旁补充:“公子昨天还因为太过思念,发着高烧,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你够了。”温巳蛰捂脸。
“跟我回京吧,那女的有什么可挂念的?”萧琛拍拍温巳蛰,“我当初让你去抢亲,你不去,现在后悔了有什么法子?人家生米都煮成熟饭了。”
温巳蛰神情恹恹的,不去看他,道:“青冥之高天,绿水之波澜。”
萧琛想起,那天温巳蛰也是说了这样的话。王司马女儿结婚,男方是要入赘司马家的。锣鼓震天,那新郎拉着凤冠霞帔的新娘一路走来,行了礼。王司马在自家院子大摆宴席,招待宾客。
温巳蛰和萧琛也受到了朱红底、贴着金箔的请帖,温巳蛰当时只顾闷着头吃酒,呼呼呼连干三坛,醉倒不省人事。
萧琛则很懵,他没听说过温巳蛰心悦王家小姐,不晓得,他为什么这么难过。
温巳蛰本来已经一口菜没吃,醉趴了,突然间抬起头,嚷嚷着:“青冥之高天,绿水之波澜。”他揉着胸口的位置,皱着眉头,喃喃道,疼啊,我好疼。
疼?
萧琛问他哪里疼,觉得他是醉糊涂了,说胡话。
温巳蛰抓着萧琛的手,非得让萧琛去探他的胸口,萧琛感觉像只烫手的山芋。
温巳蛰说,他的心疼,很疼。
萧琛哈哈大笑,说,大男人,丢不丢人。温巳蛰松了他的手,脑袋咣当一声磕在桌子上,那声音听得萧琛心一惊。
后来,萧琛就自动脑补,觉得温巳蛰暗恋王家小姐,哪怕人家跟别人成亲了,还对她念念不忘。
萧琛像平时那样同他搭话,“你知道新君为什么这次要放我回来吗?”
“不知。”温巳蛰本来兴致缺缺,只是随口敷衍。
“据说是闵水山那里有了动静。新君按兵不动,明面里大赦天下,以结士心,暗地里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虞。”
闵水山地处西南边地,地接兆国,韩疾胄此举,无疑是在暗暗排兵布阵,为自己留得一息退路。毕竟明面上褚国虽然接下樊丘之约,朝戈反而按兵不动,不免让人感觉其中有诈。
但是随着朝戈喋血寿阳宫,逼宫篡位后,他便野心勃勃,一发不可收。
褚堇之战无可避免,韩疾胄必然要给自己留有后路。
温巳蛰眼前一亮,道:“新君按兵不动,明面里大赦天下,以结士心,暗地里招兵买马,以备不时之虞。”
“这仗还非打不可了?”萧琛表示很不能理解。
“苏琼临行前,曾送我一枚金石之印,我道山水有相逢,日后还会再见,果然如此。”温巳蛰笑了。
萧琛道,“我在京外流浪时,与一女子两情相悦,我便娶她为妻,温兄如今也二十有一,不考虑娶妻吗?”
那女子本是襄阳城里当垆卖酒的,有两个泼皮无赖喝酒不给钱,那女子就一怒之下把他们两个揍了一顿,可谓一战成名。
据说,那女子把那两个泼皮按在地上用拳头打的时候,萧琛对她一见钟情。
温巳蛰说:“我有一位心尖尖上的人,没法和那人在一起,我愿终身不娶。”
萧琛有时候觉得,他和温巳蛰的确实白头如新,倾盖如故。他个这个人认识了二十年,总觉得还是不甚了解。
温巳蛰也不愿向他多说什么。
萧琛是个直脾气的人,没有那么多花花肠子,对于事情认定了就去做,撞得头破血流了也义无反顾。温巳蛰却不一样,他活得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包裹在一个茧房里,生怕别人知道他的秘密一样。
落上了京城的土地,萧琛感觉心旷神怡,道:“我们去看看苏惜之可好。”
一辆华美的马车飞驰而过,兵甲森森守卫,京城人人都一副看热闹一样子,萧琛伸手拦住一个人,问他来的是谁。那人也说不知,
朝戈在那士兵所披甲胄上看到了堇国的标志,心下一惊。
“堇国的人来干什么?”
温巳蛰一听,心里陡然一惊,催促车夫加快速度,他要赶快回到宫中,他有预感,一场闹剧即将上演。
车马很快到了宫中,已经错过了上朝的时辰,温巳蛰只能守在宫门外,直到晌午,群臣散朝,从甬道出来,他才拦住一人,询问起来。
那人见了是温巳蛰,口里也没有什么好生气,道:“是堇国探子传来消息说要以一稚子性命相要挟,可笑,我大褚百年基业,岂会因为小小胁迫就想让我□□在樊丘之约中做出让步,朝戈这黄口小儿真是自视甚高!”
温巳蛰听了,心里只觉得很是蹊跷,按常理说,若非十分把握,朝戈为何会走这样一步卑劣的棋,他仅以嗜战嗜杀闻名,如今又以一孩子的性命威胁褚投降,这不是为天下所不齿。温巳蛰漫不经心的一问:“那被挟持的孩子,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高耳……”
这名字,温巳蛰很是陌生,但他问了后话:国君并没有当即立断,而是略有迟疑,还写下诏书宣苏琼速速回京城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