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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芳心苦·二 ...

  •   叶无心敲门,里头没人应。她转身就赶去后院翻窗,几步撬开窗棂,飞身进屋,好像一片竹叶轻飘飘落进来了,声响很轻。

      里面一片漆黑,榻上有人影。

      “师尊!”

      叶无心不见人答应,便擅自掀了被。里头的东西露出来,却哪里是人!分明是僵直的尸体!

      叶无心倒吸一口冷气,去探躯体的气息,冷的。摸到紫涨的人皮,已僵了。

      正遑急时,自跟前传来一声威吓。

      “慌什么。”

      声音就从躯体里发出,叶无心眼睁睁看着“师尊”从被窝里坐起来,剥掉了脸上的人皮,露出她熟悉的样貌。

      叶无心恢复平静,行礼道:“师尊。无心自无渡原回来了。”

      叶深一面脱去僵紫的人皮,一面解释:“外头并不是血,只是炼药草打翻的药汁。我还未病入膏肓到如此程度。我这皮,也只是药草做成,用以小憩时入药。”

      “药……”

      叶深不冷不热睨她一眼。

      “自中毒以后,为解毒,我去翻翻医书来做解药。你素日稳妥,今日怎么如此慌张。”

      叶无心垂下头。“幻境里,多见了几次生离死别,隐约有些害怕。”

      “生离死别,这是人伦常理。我将来也会有死的一天,你总要面对。”

      叶深让叶无心去坐案边的椅子。叶无心不落座。

      窗子的竹帘重新放下,不漏半点天光进屋,只有细风从缝里钻进来。叶深倚在榻边微微地咳。

      “坐罢,仰着头看你,倒也乏累。”叶深顺手端过案上一盏冷茶,灌下一口。

      叶无心仍旧不坐,叶深便晓得她有事禀报。

      “你我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叶无心低下头去,从储物囊里翻出断剑。甫一捧出来,她便弯了腰,以负荆请罪的姿态,把断剑举在手心给叶深看。

      不消她多解释,叶深明白了来龙去脉。

      良久的沉默后,叶深半掩着脸,极轻地咳嗽一声。叶无心不抬头,叶深也没有叫她起来的意思。

      她双手拿过断剑,翻来覆去看上几遍,终于落下一声幽叹,为剑的宿命盖棺定论。

      “一刀两断,剑灵已死,再修不好了。”

      叶无心明知会如此,仍是心头一震,极大的惊惧冒过脊背,令人心慌。

      她抬眼看师尊时,便有了央求和委屈。

      “你起来罢,我不曾说过怪你。”

      叶深放下断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历练前我劝过你一次。可扶乩一事,只能躲一时,不可躲一世。这剑命中注定要断,再挽救也是勉强。”

      叶无心低下头去。叶深伸手向前,温热的泪落在手心。叶深沉叹一声,没奈何地抬起双臂,往前倾身,抱住叶无心。

      怀里的人有了依靠,眼泪落得更快,却无声无息,咬紧了牙关。

      叶深轻拍她的背,心叹道:这孩子脊背这样薄,心性这样脆,往后如何能独自一人修行。

      叶深微微仰头,看着屋顶,猜测叶无心定在想:天道不存,一个人的宿命怎会既定。

      正因能窥见宿命,这命格反而被框住了。因此要规避,而不是走向预知的未来。

      微风入窗,掀起竹帘,昏暗的日光落在房中,却显得清明。

      叶深感觉她的泪停了,缓缓说道:“无心,你极少哭。天道准你为剑一次,为情一次。即便往后再多生离死别,也不可哭了。”

      叶无心抬眼看叶深,擦去脸上泪痕,道:“是。”

      叶深把叶无心扶起来,重新拿起断剑看。

      她本想劝诫叶无心几句,但看她的样子,不撞南墙不回头,想必也不会听劝,于是只是沉思着挽救的办法。

      她喃喃道:“这把剑,我为你择来,跟了你太久。”

      叶无心应道:“若叫我另寻一剑,万万不能。”

      “是谁将你的剑折断?”

      “是一同历练的门生。他得了万二门主赐的神器,才断了我的剑。”叶无心眼中晦暗,“要真说来,恐怕罪魁祸首是万二门主。”

      叶深冷笑一声:“他作恶多端,天道迟早会降下报应。”

      叶无心又道:“师尊,他似乎有意针对我。”

      “你将事情细细说来,我好为你分析。”

      叶无心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告知叶深。听罢,叶深思忖一会儿,心中有了猜想。

      “恐怕他担忧你威胁到万归一,才想挑唆那外姓门生与你争斗。”

      说到万归一,叶深脸上终于有些不忿:“他当年仗着是孩子的叔叔,把风儿的一双儿女尽数认给万家,叫万归一彻底成了万家的人,认贼作父,不认我这个姨母。妹妹她若泉下有知,合该报应在万天镜身上。”

      叶深平日里不起波澜,唯有说到故去的妹妹身上时,才有常人喜怒的影子。

      叶无心无奈:“真说威胁,花烛才是最大的威胁。我并不能望其项背。”

      叶深落下目光,手指轻敲断剑的剑背,细微叮咛。

      她缓缓道:“执念过重,尤为伤神。你此次历练,并不是为突破而去,是也不是?”

      叶无心并不能把叶深当做慈母来看,叶深目光锐利时,只是个把她看穿的严师。

      “是。”叶无心不否认。

      叶深摇头苦笑,还是赠她一句劝诫:“世上有的事物,不可念,不可求。为师只愿你此生周全,勿要随波逐流。更别生了妄念,误入歧途。你往后,还是舍了多余的心吧。”

      叶无心不可不听师尊的话。她自从拜叶深为师,受师尊教诲,受师尊关怀,才有今日。

      师尊说得极好,多情空余恨,唯有无心才得所愿。只是有些事情,她也不得不遵从本心。

      叶无心用长久的沉默来告知师尊她的选择。

      这孩子的心,她作为师尊,莫非还不知么。只是不忍心戳破罢了。

      叶无心想要遵从本心,就像修仙之人必然要信天神,必然要循天道。若世无真仙,正如烈狱无甘霖,凡人的信仰便成了荒原。

      叶深揉揉眉心,倚靠在榻边,嘱咐她。

      “断剑要修,如今只有一个法子。既然你不怕横生枝节,也要守住这把剑,想必你做得到。”

      叶无心眼含希冀,道:“师尊赐教。”

      “在人界与妖族相邻处,有鬼市。鬼市中,隐居着提壶仙人。她是这把剑的铸剑之人,定然晓得修复的法子。”

      叶无心心头一惊。剑是师尊挑来的,没想到和提壶仙人会有渊源。她自然也不知提壶仙人就在鬼市中!

      “只是她未必答应你,你也未必寻得到她。你同提壶仙人没有干系,更无交情。想要一见,难。”

      “那……我该如何做?”

      “无心,提壶仙人是花烛姑姑的师尊,她大抵会给花烛几分面子。你若真心想修好剑,便让花烛同你一路去见。”

      见叶无心迟疑,叶深又说:“这剑……也是我没有养护好。提壶仙人是看重眼缘的人,我不能帮到你什么。花烛她虽骄矜,为着灵药,大概不会拒绝你。”

      “容我多问,师尊往日与提壶仙人可有交情?”

      “你打的是这个心思。”叶深否决,“她定然也不见我,我与她道不合,世上唯有一人可入她眼。”

      说罢,叶深拨一拨茶盖,只是之后并未吃茶,单是盯着茶水沉思。

      看来只有个希望渺茫的法子。

      叶无心便谢过师尊,随后思量着何时去见花烛。

      花烛深受花未眠喜爱,比之花崇光这个亲弟弟更甚。旁人不曾亲见的剑招,花未眠甚至愿意传给花烛,可见两人不仅是姑侄,亦同师友。

      可是提壶仙人铸的剑,花未眠又怎么舍得给叶深呢?

      想到此处,叶无心忽然转了个弯,在地上找到扔下的海棠花枝,跑进屋中,递给叶深。

      “师尊,这几日溪谷的海棠花开,我为您折了一枝来。”

      叶深本还在对着茶杯凝神,忽见这棠花枝,愣怔一瞬,微微笑了。

      “你有心了。我再睡一会,你且忙去。”叶深接过海棠,放进窗前的瓷瓶。

      叶无心推门出去时,听见师尊喃喃道:“好花留不到清明……”

      *

      专门去寻花烛,到底不是叶无心做得到的事情。

      为此,她纠结犹豫两三日,空在竹林中蹉跎,腹稿一句也打不出来。

      今日天气晴好,午时,叶无心收到万岳来信儿,说家里人不同意她来学艺。叶无心心底空落一阵,又为断剑犯愁,便下了铁心要去找花烛商议。

      在幻境里,她随花烛去过一次她的房间,隐约有印象,但换个方位,还是需得确认。

      花家的居所仿照人间四合院,修得十分气派,也很纷杂。主脉和近亲住在此处,太远的修士另住他方。

      以家脉为基地的修仙门派,向来看重血缘,主脉为尊。花烛作为花崇光和玄珠夫人唯一的孩子,备受关注,不出意外就是下一任花门主。

      所以花烛住的地方格外热闹,经常有同辈前来拜访结交。这倒好,没有了凡间种种规矩,的确更有人气。

      刚历练回来,叶无心原以为会瞧见许多人在院里找花烛,谁知安静得很。

      途径花家附近那片湖,名叫镜里天。湖中心的听月楼里,似乎大动干戈在搬东西。

      叶无心拦住搬东西路过的修士,问了花烛具体的房间。穿过抄手游廊,还没走到屋子跟前,先瞧见对面走来一个人,身量瘦弱,面色苍白。

      两人打个照面,对面靠着廊柱给叶无心让路,背的背篓满满当当。一个瓷瓶靠在边缘,这么一让,险些滚下背篓。

      叶无心眼疾手快伸手接住,递给对方。女子温和一笑,行礼作谢,叶无心摆手示意不必。

      这女子有些眼熟,叶无心留心看她从何而来,便指向尽头,问:“多有打搅,花烛的屋子可是前头那间?”

      面前人从袖里取出一支笔来,用灵力在空中写字,白光一道一道铺在眼前,过一小段时日就会隐去。

      字显示:“清养,吩咐不见人。”

      女子写字这一会,叶无心窥见她随身带的药罐瓶子,想起花烛在幻境里说的话,猜到眼前人身份。

      看来就是哑女万壑松。

      既然花烛不见人,叶无心也犯不着再去敲门。想着师尊还惦记这个侄女,叶无心便随万壑松一并折返,顺道嘘寒问暖几句。

      “她的病怎么样?”

      万壑松一面走一面写字,早已习惯这样言行:“已好些了。”

      “灵药可曾服下?”叶无心看她写得认真,一道道灵光留在空中,便也用灵力在空中写字。

      “不曾。需得调和、养身。”

      耳边鸟雀啁啾,日光落在廊外花丛中,投下蓝灰的影。两人顺着游廊走着,几句话的功夫就到了尽头。

      字迹就这么停在廊下,莹莹闪光,随着二人离开渐淡去。

      忽然,万壑松又写道:“我名万壑松,不知你可是叶深门下叶无心?”

      叶无心瞥一眼院落外,点点头。

      万壑松匆匆在背篓里翻出一个白瓷瓶递给叶无心,示意她快快藏起。叶无心只见万壑松手上比划,大概猜到她要自己把药给师尊。

      叶无心甫一将瓷瓶收入囊中,就听门外有人在唤壑松。

      万壑松和她对了对眼神,便从容转身,捏紧背篓的背带,跨过院门走出去。叶无心侧身去看,只见一只红狐窜过来,跟在万壑松身后。

      来人是万天镜,站在不远处等万壑松。

      叶无心疑心那狐狸面具下的双眼已经看见自己,便从阴影下走出去,正大光明站在日头下与他对视。

      万天镜声若洪钟,为的是让叶无心清楚听见:“原来是叶深的徒儿在里头。”

      叶无心勾起嘴角,佯笑道:“万二门主,看来您待侄女极好,百忙中也要拨冗来接她回去。”

      万天镜不答,反倒是从外头回来的花乔笑了。

      “万门主待壑松如待亲生女儿,自然时时关照。若不是外男不便进院子见十四,也会一同跟进的。”

      “花乔长老。”叶无心行礼。

      花乔点一点头,转而对万天镜道:“今日表哥回宗门,晚上戌时起布宴。”

      万天镜不动声色捋一捋拂尘,静静道:“我近日斋戒,不沾荤腥。”

      花乔瞥一眼旁的两位小辈,笑了两声:“这有何妨,大家都要来,你一人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只看看歌舞,随众人留到宴散,也是好的。”

      “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只是我信不过杂役弟子,灵药那边,还需要花门主派些人去看着。”

      “无碍,表哥自有安排。”花乔点一点头,冲两位小辈微微一笑,便走了。只是那笑意掩盖在面纱之下,总看不真切,不知是否真的在笑。

      万天镜翻了翻背篓,道:“背这样多,没有遗漏罢?”

      万壑松摇摇头,两人便也走了。

      迎着光,万壑松回头,遥遥看叶无心一眼。那背篓里无数草药,沉甸甸的像会把她的脊背压垮。

      身边的红狐催促她快些走,回到万家。万壑松便扭头,一步一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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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芳心苦·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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