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见如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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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层。
叶无心几乎飞奔上阶梯，去点开水帘门。
波纹方才静下，叶无心步入塔中，去探身上还余下什么武器，环顾四周，却不见妖兽的影子，也未感觉到幻境。
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塔顶，久违的阳光从缝隙里洒下，落在眼前，照亮灰尘。
四周有一处书桌，放着文房四宝，毛笔和墨都已干却。架子上放些佛经道经，已然生尘。
只有一口水缸，放在缝隙之下，里头积攒的是下雨时的无根水。年岁久了，缸内堆积深深一层水垢。
叶无心低头仔细查看，地面留有轻微的足迹，看样子还是和她身量相差不大的女修。
面前的路不知通往何方，尽头是一道门。叶无心提防着前方的拐弯，小心翼翼往前走去，也注意看左右是否潜藏危机。
渐渐走近。
门就在眼前，叶无心用捡起的毛笔点一点木门，很轻易就推开了一道缝。
缝隙里露出门内一隅，掉了漆皮的黄金佛身，慈悲垂眼，手掌结印，高居须弥座上。
见是供奉佛像的阁子，叶无心先在一旁的缸里取水净了手上的香灰，理好衣襟，方才更彻底地推开门。
不料门却在中途卡住，往回弹了些许。
看来有东西堆在门后。
叶无心屏息凝神，缓步绕过门去，留心身后是否会有妖物袭击，同时将目光落在门后。
眼前措不及防出现了具躯体，叶无心定睛一看，怔在原地，把佛像忘得一干二净。
“花烛？”
叶无心半蹲，察看地上人体有无伤势，更重要的是，这到底是不是真的花烛。
她瘫倒在斑驳的灰墙边，脸色苍白，眉间红蕊却越发醒目。幻境里的那一幕闪过心头，叶无心晃了晃她的肩膀，花烛还是没有反应。
这具躯体没有喜怒时，便像个漂亮的傀儡娃娃，眼下添上几分病容，更似魂灵驾鹤西去后的残壳。
花烛如果真的死了，会怎么样？
冷不丁想起“爱别离”三个字，叶无心一瞬间有荒唐的心悸。
她没有忘却幻境中的一切，自然也分得清神仙的真伪。那是伪仙，所设的幻境理当为假。都是唬人的，谁会放在心上。
叶无心搭上花烛的脉搏。脉象紊乱，心脉不齐，同时神识不清。
叶无心将她扶正坐好，掂量体内的灵力。经过长久作战，她的丹药都用尽了，如果现在救醒花烛，待会发生任何意外都会棘手。
背后佛像仿佛在垂眼观看，叶无心被无形的视线所扰，不再纠结。
她咬破指尖，在花烛领口写了一道守魂符，来保证她丹元不受损伤。随后暂且把花烛搁置一旁，去寻塔内有无异常。
眼前之景是一幕泥墙，前方塑有三佛龛，供奉纵三世佛，为燃灯佛、释迦牟尼、弥勒三尊大佛。
须弥座前，奉有银制八瑞相供器，只是细细数来，少了一样“盘长”。盘长此物，寓意佛法回环贯彻、永生不灭。
叶无心眯眼，抬眼看那三尊佛像。
按佛礼而言，未拜诸佛不可视佛。然而，这供品都无端少了一样，正如民间扮神游街只许七分像，不可十全十美。
叫人疑心此处供的是否是真佛。
思量片刻，叶无心仍旧礼拜三佛，默念偈云。
地上的足迹混乱，显然有过打斗，看样子是一只大妖。既然花烛受伤了，妖可能还潜伏在附近。
叶无心绕过泥墙，便看到了尽头。终点不过是个木架子，上面悬挂一个碧玉壶。
下方一枚赤红妖丹，估摸是妖怪死后留下的。
玉壶里装的是灵药。
扭头一看，墙的这边竟还有横三世佛：东方药师如来、释迦牟尼、无量寿佛。
照样是少了一样供器。
叶无心再三巡查，仍旧没发现塔内有其他异样。看样子有过打斗，花烛约摸打赢了。可是花烛却不省人事，晕倒在门边。
寂静无声，只剩阳光在缝隙里穿梭。
叶无心在塔内转了三圈，竟感茫然。
她回到门边，蹲下，仔细看花烛的脸。
花烛双目闭紧后便失却锐气。叶无心绝不曾见过她如此，仿佛一个落败者的模样。
叶无心伸手去探脉象，仍旧乱得理不清。放任花烛如此，她定会功力大减。那花烛可不是得不偿失了么。
塔外一声高亢的鹰啸，把叶无心从思绪中唤醒。
此刻，叶无心才感觉到自己站在了塔顶。她超过所有人，来到了塔顶。而塔顶妖物已死，胜者昏迷不醒，唯有佛像残败。
无论叶无心在这里停留多久，是否救醒花烛，也没人知道其中波折。
叶无心拎起玉壶，壶盖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清白的日光下，碧玉剔透，其间盛放着猩红的灵药，更是璀璨夺目。
这真是灵药么？看起来和毒药鹤顶红并无区别。
飞升、成仙、竞争、胜负。
那伪仙的话在叶无心脑海中一一闪过，她忽然怕眼前的一切都是幻想，都是虚妄。真正的她，莫非还停留在九十九层中不得离开？
叶无心垂下手，拎着玉壶，缓步走向花烛。
“花烛。”
自然无人答应。
叶无心便将她扶在身前，搭上脉络，输送灵力。丹田内的灵力尽数传入花烛体内，她继续理清她的脉象。
眼前人眉间紧蹙，忽而开解，旋即吐出一口鲜血来，喉间甜腻逼得人连连咳嗽。花烛还未睁开眼，只见指尖微微颤动。
见花烛快要醒来，叶无心站起，往门后行去，急于离开此处。
花烛不可一世，被对手救醒，恐怕自觉颜面扫地。叶无心有这点觉悟。
站在台阶前，叶无心忽然好不甘心。她费尽周折，来到塔顶。她本可以取了灵药就走，置花烛于不顾。她甚至可以救醒花烛后，卖她一个人情。
可是哪一种做法，都不是她想要的。
一步步走下阶梯，叶无心仿佛看见伪仙在虚空中讥笑。
即便是伪仙，在自己的地盘里，想拦住谁都能如愿。叶无心分明不信伪仙，却真被对方摆弄了一趟。
忽然，背后一阵剑风掠过，朝叶无心刺来！
闪身躲过，叶无心看见花烛冷着脸向她刺剑。没空问她缘何，连连被袭击数次。
叶无心跳上阁子，回到杂物架中，避开剑锋，待花烛追来时，绕至身后，猛地钳住她的肩膀，旋即打在穴道上。
花烛手一麻，剑便落在地上，叮当一声。
叶无心缓了口气。
花烛却没真被点穴控制，反倒扭身过来，叶无心当机立断，扯过一旁的彩幡条，将花烛捆了个七七八八。
末了，用力打了个死结。
看来方才晕倒未必是脉象有差，而是她险些走火入魔了。
花烛目不转睛看向叶无心，没有认出她来。
叶无心想到什么，在花烛随身的香囊里翻找，果不其然看见了南音喂给她吃的药丸。
“张嘴。”叶无心冷冰冰喂向花烛唇边。
奈何花烛不听人话，叶无心忍了忍，强行把药丸塞进她嘴里。不知花烛咽没咽，叶无心捏着她下颌强制咬碎药丸，这下她倒是想吐也不能了。
叶无心仔细看她眼睛，里面血红慢慢褪去，恢复清明。她见好就收，把穴先给解了。
为防止再出意外，叶无心没有解开布条。
花烛悠然转醒，下意识抬起手来揉肩膀，却不能动，再一看，见叶无心没什么好脸色地站在对面。
“叶无心？你在做什么？”
“你真是花烛？”叶无心反问她。
花烛低头看向脖颈上的神像，道：“此处并非幻境。你所见正是真的我。只是……”
叶无心见她意识清明，便着手去解开布条。
“你为何要救我？”
时隔久远，再次听到花烛的声音，如此不真切，却又是万花塔中最真实的存在。
叶无心盯着她脖颈上的神像看，方才松了口气，却又冷笑一声。
“我不救，等你死在这里？”
她捡起地上的玉壶，挂在花烛手上，转身就要走。
花烛扒住她肩膀：“等等。”随后递上玉壶。
叶无心不接，有些恼怒地问：“你不想活了？”
叶无心给她拖了把椅子来坐着，冷冷问：“你的病症，何时出现的？刚刚是怎么回事？”
花烛何曾被同辈如此教训过，愣是不答。
叶无心看不惯她沉默，便又蹲下，强迫她直视自个儿。
“万花塔是万家修筑，也是花家所有。你父亲不是轻而易举就能拿到灵药吗？你为什么要让大家历练，若是旁人夺了灵药去，这样你的病怎么办？”
花烛愣了好半晌，才回味过来。她兀地笑了一声，低声问：“你原是在担心我？”
叶无心极快反驳：“是个人都不理解你的做法。”
“我的病，不是一种药可以救的。”花烛沉下眉眼，淡然道，“灵药难得，若叫我不动声色吞了，外姓门生更拿住我的不妥之处，说我仗着家世营私。”
“他们自顾自说些谣言蜚语，你的性命谁来负责？”
花烛看不惯叶无心一本正经的模样，嫣然一笑，戏谑道：“现今不是叶无心在管吗？”
惯爱讥讽他人的人，却被这话激红了脸。
叶无心起身，别过脸不看花烛。轻声细语落在花烛耳中。
“我同你正经讲的，你竟调笑我……”
花烛大笑片刻，才正儿八经解释起来。
“我的病症自月余前便有显现，万家善做丹药的那位你可识得？似是万岳的表姐，名叫万壑松。她做丹药与我吃，我才好转许多。
要根除还需另寻他法，因此趁历练来取灵药。不曾想，今日心魔发作，我怕伤人，便自乱经脉，这才晕过去。所幸……”
她没说下去，看向叶无心，意味分明。所幸叶无心救了她。
叶无心靠在墙边，听罢，追问：“续昼仙子留下的医书，你曾翻阅过不曾？”
“姑姑只留一本玄都百草录，里头有几味药是治我病症的。眼下还没有时机去寻。你知晓鬼市么？”
叶无心惑然摇头。
“鬼市在人间与妖族相邻之地，三更开五更停，里面珍奇百怪层出不穷。几味药材便可在其中寻到。”
“你还要自己去一趟？”
花烛垂眸：“鬼市同黑市无异，我们这样的修士入鬼市去，有无数妖怪眼馋看着。我总不能让别人替我涉险。”
两相无言，花烛站起身来，将灵药递给叶无心：“这该是你的。”
叶无心无论如何也不要，一着急和她生了气：“我寻灵药只为飞升，哪像你，重病缠身。若你哪天死了，叫我良心怎么安？”
花烛这才勉强收下灵药，两人心照不宣离开此处。
“现下我们从塔顶走下去吗？”
花烛站在阶梯前回望，叶无心立在风里，眉目淡然。
“你在前面走吧。”
花烛不知叶无心是要避嫌还是怎的，既然她不愿一并走，那便由她好了。
自灵药被拿下后，塔内便有公告的传音，所以余下的修士已经折返，离开万花塔。这里只剩花烛和叶无心两人。
百层阶梯一步步下，曾经历的幻境妖兽的残迹都在眼前一一重现。
花烛想起她并没经历九十九层，不免生了好奇，问道：“九十九层里的幻境，你看到了什么？”
叶无心隔得远，声音飘渺。
“几段往事。”
叶无心迈出塔门时，花烛已被阵法送回瀑布。在她身后，万花塔的大门紧紧关闭。
身前，是一片辽阔无垠的荒原。
正如其名，无河可渡。也无人妄想从此渡去他乡。
作者有话说第11章 见如来·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