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15、第十五章

　　回到家褚昱利用下午困顿无聊的时间补了个觉——没有试卷、没有作业、没有手机的他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一想到堆积一天的卷子还没有改错，明天要讲解的作业也动不了笔，褚昱想见言初的念头第一次这么强烈。

　　或许是“想念”过重，原本以为按正常晚三结束后才会把他的试卷习题一并带回来的言初早早地到达，敲响了褚昱家门。

　　为言初开门的是玉女士，一见到人她心中更加满意喜爱了。

　　早间孟姨就说这次褚昱能恢复得这么快，是因为有人引领着他刻意转移了情绪，就像每次治疗时她需要做的那样。

　　这事说来简单，偏偏在找到孟姨之前看过的所有医生之中，甚至褚昱最熟悉的玉女士都很难成功做到，要么不足以让褚昱放下戒心，要么就是方式不到位。

　　不管是不是这次天时地利叫言初歪打正着成功了，反正褚昱决计是不排斥他的，让他们两个多多相处，指不定可以使褚昱恢复多少。

　　“小言来啦。”

　　打定了主意，玉女士招呼着人找出双拖鞋，计划以后每样东西可以常备着言初的那份，堆起笑意语气要多和蔼有多和蔼：“吃过饭没，小鱼儿在他房间等你呢。”

　　“吃过了，”言初微躬身接过，“多谢蓉姨，那我自己进去找他，不打搅您了。”

　　玉蓉望着他笑眯眯点头。

　　褚昱本来还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听到外面这阵动静第一时间蹿起来打开房门。

　　“这才六点多吧，”见果真是言初来了，他再看一眼表，语气不可置信：“你逃晚自习了？”

　　闻言言初当真沉吟一会。

　　“找班主任开了假条出来的，算逃课吗？”

　　“……那当然不算。”

　　褚昱以为他专门请假是有别的事，这还不忘专门抽空跑一趟给他送东西，接过言初手中自己的书包，眨巴下眼诚心诚意说：

　　“谢谢你了，有其他事的话你赶快去吧。”

　　言初似有些疑惑：“我没有其他的事。”

　　“啊，那你为什么请假现在就来了？”

　　“给你讲题，你应该需要吧。我去给你收拾东西的时候，坐你附近的那个叫廖……”言初噙着笑回忆，“廖咏成，他告诉我的。”

　　褚昱早该想到廖咏成这个自来熟的性子，无奈道：“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先问了我你去了哪里，然后告诉我他猜测你可能是因为化学考砸了心情不好才想回去。”

　　褚昱：“……”

　　“再之后他把你今天发下来的所有试卷分数都展示给我看了一遍，”言初无所觉接道：“那位同学神情十分诚恳的样子，得知我和你还是邻居时拜托我能不能将你今天落下的课给补上。”

　　公开处刑。

　　褚昱简直咬牙切齿：“他说你就答应了？”

　　“嗯，我当然答应，所以请假来找你。”

　　褚昱盯了言初几秒，看他那一脸真挚的样子，“……算了。”

　　既然已经看过他的卷子，褚昱抬了抬眼皮妥协，安慰自己没什么的，免费学霸不用白不用。

　　他转身往房间里退去，背朝着言初：“你进来吧。”

　　言初颔首，这才放任自己的目光打量这间不算很大的卧室——

　　一张大床占据了房间的半个空间，米色的衣柜和小书架并排列在墙边。外边此时天色已暗，除了头顶明亮的白炽灯光，靠窗的浅棕色书桌上还亮着一盏红番茄造型的护眼台灯，倒是与屋中整体的物件摆设和颜色有点突兀。

　　房间陈设很简单，东西少到褚昱把书包放到床上还要单独腾出一把平时放东西的椅子才能让言初坐下。

　　“喏，你坐那边吧，这桌子两个人用应该也能凑合。”

　　言初收回目光应声将他的东西放下，沉默片刻后继续刚才的话题：“在我带回你的东西之前，那个廖咏成还说，之前他在你面前提过我，可你都没什么表示，感觉你应该和我不熟的。”

　　“然后？”

　　“所以他就觉得万一我是骗他的，拦着不让我带走你的东西。”

　　褚昱真是服了，好笑着摇摇头：“那你最后是怎样说服他的？他这个人看着不依不挠，其实应该还是很好糊弄的。”

　　言初像这才想起了褚昱的学生卡，从口袋中拿出来递给他：“他正好看到了我的这张卡，于是就被拿去做抵押了，说是褚同学亲自去向他要才会给。”停顿了片刻偏头调笑：“那张卡还真是命途多舛，到时要劳烦你帮我取回来了。”

　　褚昱轻咳一声，暗暗给廖咏成记上一笔，“你放心，明天我就去给你拿回来。”

　　“明天就能回学校了吗？”言初顺势问他。

　　“嗯，感觉没太大问题了。”

　　感受到言初凝视的目光，褚昱有点不自在挪开视线：“看我干吗？”

　　言初停顿一二，拉长话音：“上午的时候，你答应的……还作数吗？”

　　他答应什么了？褚昱不解地眨眨眼不断回想着。

　　噢……好像说要告诉言初自己这样是怎么了。

　　可事实上连他自己都搞不明白，大部分原因还都是自己连蒙带猜的。

　　他点点头，恍然道：“我想起来了，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不过只有我知晓的部分。”

　　言初微蹙起眉，不太理解褚昱话里的涵义——他连自己出了什么问题都不了解不上心吗。

　　“你别不信啊，”褚昱看言初的反应出言解释：“以前……我家里出了点事，忘了为什么，反正有一天醒来就在医院，从那之后我偶尔就会这样了。”

　　“‘这样’是怎样？”

　　言初今天只看到逐渐恢复过来的褚昱，不知道让褚昱难受的原因及过程是怎样的。

　　褚昱被问得卡壳，仔细回顾起今早发生的事来。

　　往日他好不容易捱过“发病”之后从来不会主动再忆起，经过孟姨多次的引导治疗，褚昱隐隐认清自己是不能受到过分的关注，这么久以来他已经能够做到有意识的避免。

　　眼下经言初这么一问，褚昱突然意识到，好像自己“发病”时几乎都是在学校里，再准确一点，让他产生那些负面情绪的，几乎都是老师。

　　褚昱张张嘴，为自己的这个结论既感到一丝困惑，又仿佛直中关键。他开玩笑般说：“那应该就是……我可能患有差生综合征吧。”

　　“老师多和我说几句话，注意到我了，我就会很害怕，”他自嘲笑笑，“这种事还每次都兴师动众的，真是个无用的胆小鬼。”

　　静了一会没有动静，褚昱抬眼去看，发现言初脸上并没有以往的笑意，于是解围道：“没事，你不用安慰我的。”

　　言初眸中晦暗不明，似有情绪闪过，面上却沉静极了。他慢慢开口：“下次如果你再害怕了，一定记得来找我。”

　　“你总能找到我的。”

　　褚昱愣了一瞬，下意识就想点头。

　　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有事也不是非要找言初吧，况且：“你又不是我的手下，我还能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让你随叫随到？”

　　言初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你要是想，也不是不可以。”

　　褚昱眉挑得老高，声音没控制住大了些：“好啊你，这么能屈能伸处心积虑想混在我手下究竟有何企图，快从实招了！”

　　这句便正巧被走到他房门口想敲门给他们送点水果的玉女士听见了，她内心欣慰两个小朋友这么快就能玩到一块去了。

　　“笃笃笃——”她扣了几下门，端着一盘洗净的圣女果和青提，“打扰你们一下啦，我来送点水果，你们学习累了可以休息休息。”

　　言初嘴上笑还未下去，赶在褚昱之前起身过来开门：“多谢蓉姨提醒，我们聊得都快忘了要学习。”

　　褚昱：？打小报告可耻啊！

　　等言初和玉女士浅聊几句后坐回来将果盘放下，看了眼桌上那盏暖红的番茄小台灯，他状似无意问：“青提你也喜欢吗？”

　　褚昱斜他一眼：“好学生我们要开始专心学习了，不要瞎聊其他的。”

　　言初瞬间领悟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奈笑一声：“好。”

　　虽说褚昱耽误了半天的课没上，但不出意外，今天各科老师都应该是在讲解发下来的试卷，要补起来倒也简单。

　　让褚昱先做着今天的作业，言初趁机将他每份卷子中的错题过一遍。

　　越仔细看，越觉得有点奇怪。

　　好像一些题是故意写错或没做的。

　　“对比起化学，你其他科答得都挺好。”言初翻动卷子客观评价道，“不过问题都很统一，就拿理科这几门来看——基本上大题后几问都是空着的。”

　　对上那道略带审视意味的目光，即使言初语气平静并无一点责问的意思，褚昱仍透出一丝心虚：“……因为，我不会做。”

　　言初轻笑一声，径直指了试卷其他几处问题：“你空着的这道，其实后两问和前面一道选择和填空的考点非常相似，而那两道你都做对了。”

　　“我蒙的。”褚昱握紧手中的笔，没有犹豫道。

　　言初没有说话，继续看着试卷，又找到一处：“这道题我有点印象，当时老师讲到它时直接跳过了，说这看似复杂，其实是这么久以来最简单的压轴题一问了，我们班上的同学基本上都能做出来。”

　　“……”

　　“如果我什么都会，”褚昱仍未抬头，弱弱给自己找补：“你现在也没必要来帮我了不是吗？”

　　良久，言初叹口气：“好吧，既然你坚持这么说，那我就当的确是这样。”说着便垂目准备记录一会要给褚昱讲解的题目。

　　褚昱偷瞄他一眼，见人没再打算追问下去又涌出了些底气，嗫声警告：“不准你到我妈妈面前去告状胡说。”

　　言初乍一听顿住笔，失笑着抬头，暖调的光线丝丝柔柔缠上他精致的五官，随后便似流水般不舍地沿着脸庞至下颔的线条缓缓隐去。

　　褚昱还没来得及挪开眼，两人的视线就这般碰撞上了。

　　言初有些无辜为自己辩解：“我什么时候去蓉姨那里告状过，你怎么会这样想我。”

　　“……”

　　褚昱扭回头不说话了。

　　现在玉女士指不定看言初有多满意呢，褚昱心中闷闷，为笔下的题添上一道大大的饱含情绪的字母C。

　　室内恢复静谧，褚昱只能听到间或笔锋划过纸面的细微声响。隔了好一会他才找补道：“反正她要是知道了什么，我就……”

　　想“威胁”人，结果连一个可以说得出口的筹码都没有，褚昱说着说着便停住哑火了。

　　“好的我保证，在你主动说出口之前，不会有其他人发现什么的。”言初很给面子地顺着褚昱的话接道。

　　其实言初什么都没确认，仅仅是一点猜测的念头就已经快被褚昱的反应坐实了。

　　他可不会特意提醒褚昱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