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颠倒》应忱星

14、第十四章

　　目送褚昱和玉女士坐车离开，言初在原地站了一会，转身时卸下了刚刚展露的笑容。

　　保安大叔见他总算进来，第一时间控制将自动门关上，手中还拿着言初的学生卡，打趣道：“你们哥俩瞧着关系挺好啊，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亲兄弟。”

　　言初像是回忆起什么画面，勾了勾嘴角，低声道：“他会很勇敢毫不犹豫地帮助我，这只不过是回报了一点而已。”

　　教学楼的方向遥遥传来舒畅的下课铃声，保安大叔没听太清楚，只摆了摆手：“你快趁着下课把那个同学的学生证取来给我核实一下吧，也好早点把你这张拿回去，免得一会我不小心整丢咯。”

　　言初的手机震动一下，是玉女士发来消息告诉他褚昱坐的位置和学生卡放到了哪里。

　　与保安示意离开，言初转身边走边回了句“好”，快步回到教学楼。

　　第二节课结束后是大课间，楼道里乌泱泱的瞬间被鱼贯涌出的学生挤满，言初逆着人群而上多耗了不少时间。

　　终于从人海脱身挤上五楼后，他找到褚昱所在的24班。左前方第一排，最靠窗的角落里就是褚昱的位置了。

　　言初毫不犹豫走了进去，这个时候班里的学生几乎都走光了，除了一个……和褚昱座位挨得很近的男生仍在闷头做题。

　　他多看了这人几眼，之后走到褚昱课桌旁，按着消息指示在书包夹层里摸索到褚昱的学生卡。

　　就在言初直起身正准备离开时，右侧那个男生像是等候已久，突然发问：

　　“你是谁？是东西的主人要你来拿的？”

　　言初并不认识晏綮之，闻言挑了挑眉：“对，褚昱让我来的，他已经请假回去了，”上下打量几圈旁边的人，“晚上我还会来一趟帮他把所有东西带回去。”

　　“喔。”晏綮之淡淡应一声，没再多问了。

　　言初静候几秒，见他不再吭声，果断拿好褚昱的卡离开了教室。

　　*

　　褚昱这边跟着玉女士来到了一处环境闲适雅致的住宅别墅群。这里实际位于晏市，地处在与风和市的交界处，饶是路上不堵车司机师傅也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才到。

　　他们不是头一次来这里了，褚昱下车后同玉蓉轻车熟路走到一户独幢前，准备拜访里面的主人。

　　玉蓉在门前停下来打理了一下头发，片刻后按下门铃，动作熟稔间又透着一丝僵硬。

　　没等几秒，那扇厚重结实的古铜色大门从里面被打开。门后站着的是位披着一头栗色大波浪、化着浓妆的高挑女性。她满目惊喜，跨步出来对着玉女士便是一个大大的拥抱：

　　“阿蓉，好久不见了！”

　　一句话说完松开玉蓉，握住她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末了满意赞道：“不错，还是这么乖巧漂亮。”

　　玉蓉似乎没料到来人，呆呆站着任面前女人摆弄自己的脸，半晌才踌躇开口：“……你怎么回来了？”

　　对面一听她这话原本含着锐意的双眸顿时软化，摆出一副受伤的表情：“这么多年没见，阿蓉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问这个，你真伤我的心。”

　　玉女士有些心虚般垂下眼，强迫自己立刻忘掉关联想到的某个人，回头拉起默默围观她们的褚昱，无奈认错：“好吧对不起，先不和你多说了，我们是来找你母亲的。”

　　卷发女人这才将目光分出那么一丁点给褚昱，后撤一步抱臂斜斜倚着门框，仔细端详一阵后：“哦？他是你儿子？”

　　玉蓉点点头，面色不变：“对，他叫褚昱，”偏头示意褚昱：“这是妈妈以前很好的朋友，你跟……”

　　“现在也是很好的朋友，叫我露露姨。”女人在听到褚昱名字时微挑了挑眉，语气颇有些玩味插话道。

　　玉蓉苦涩地笑了下，接上她的话：“小鱼儿，跟你露露姨问一声好吧。”

　　褚昱没有计较称呼，依言问了好。

　　可简单打过招呼后这位露露姨便一直神色淡淡，完全不复刚才的热情，眼神复杂的在他和玉女士之间逡巡。

　　顷刻后，她莫名长叹一口气，没头没尾说了句：“只有我回来了。”随即往后让出大门，“我妈已经在二楼等你们了。”

　　玉女士带着褚昱往里，笑意很浅，既客气又夹杂一丝疏离说：“谢谢。”

　　褚昱跟着她上了楼梯，到快要转身进过道时没忍住回头望了一眼，正好对上那道一直注视着他们的晦涩视线。

　　这个地方他来了不少次，倒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女人。

　　他轻声再次向母亲询问：“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吗？”

　　玉蓉轻轻点头，“特别好。”

　　她从前认识的人中对她最好的露露姐，同样的，也是那个人的姐姐。

　　见玉女士少有的不愿多话，褚昱识趣地没有多问。

　　二楼阶梯右手尽头是前几次褚昱就进过的房间，往里望去，端坐在一张深褐色实木书桌后看书的和蔼女性就是一直诊治他的医生——也是刚才在楼下和玉女士对话的卷发女人的母亲。

　　她看上去保养得很好，肤白温婉、慈眉善目的，让人见了就不免心生好感，很难将那位长相凌厉的“露露姨”与她联想到一块去。

　　玉蓉笑着同她打招呼：“孟姨好，我带着小鱼儿又来麻烦你了。”

　　听到被称作“孟姨”，女人扶着老花镜的手一顿，明了般叹息道：“刚才在楼下见过铮露了吧。”

　　“阿蓉，我还是更喜欢听你称呼我为干妈。”孟姨抬起头和颜悦色望着她和褚昱。

　　前几次来时玉蓉就是这么喊的，褚昱已经见怪不怪，瞄一眼对峙的二人，慢吞吞移步到书桌面前的座位坐下。

　　玉女士垂着头，轻轻应了声“好”便退出去，给他们一点单独谈话的时间。

　　前几次都等了很久，玉蓉便站在门外任凭心思放空，出神地不知想了些什么，以至褚昱结束治疗出来时她都没有发觉。

　　“妈妈？”

　　感到肩膀被拍了下，玉蓉抽离思绪猛地抬头，表情空白几秒，看到是褚昱还松了口气：“噢噢，好。”

　　她习惯性要进去和孟姨再单独聊聊褚昱的情况，准备关上门时终于反应过来回头问一句：“这次这么快就没事啦？”

　　“嗯。”褚昱点点头，微扬下巴示意玉蓉可以亲自去问个清楚。

　　每次跟孟……医生聊完，总要再避着他另外和玉女士谈些什么。

　　褚昱撇撇嘴，懒得去关注那些，也丝毫不清楚母亲和孟医生家发生过什么。

　　之前每每听玉女士叫孟医生干妈，照理说这样他就得称呼人为奶奶，想一下孟医生的模样，褚昱总感觉十分违和，平白将人喊老了十来岁，所以这么多次来都改不了这个口。

　　倒是不知道这次玉女士为什么改喊“孟姨”了。再加上进门时碰到的据说是孟医生女儿的“露露姨”……

　　褚昱脑子快乱套了，看来他妈妈年轻时还是个有不少故事的人。心中随意腹诽着，他撑靠在过道外侧的棕木栏杆上漫无目的四处乱瞟，犹豫着要不要哪天找母亲问个清楚——他知道只要自己坚持想了解，玉女士不会隐瞒他的。

　　走廊尽头的楼梯处突然冒出个人影，将向下随意窥视的褚昱抓个正着。

　　想曹操曹操到——“露露姨”闲闲走上二楼，倚着栏杆支颐睨向他。

　　下一瞬她勾勾手，示意褚昱过去，神色平淡的样子宛若在随意招只小猫小狗。

　　褚昱想瞪她但忍住了。

　　毕竟人在屋檐下，想到每次都是来人家家里看病，她还是孟医生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褚昱心里哼一声，一边安慰自己一边磨磨蹭蹭走过去。

　　看着他别扭却还听话的模样女人不禁有些好笑，手指卷了缕头发仍旧懒散歪着，状似无意巡视一圈确认玉蓉不在，终于开了金口：

　　“你妈妈说你叫褚昱？”

　　褚昱古怪点点头，这有什么好再问一遍的。

　　对方笑笑：“哪个chu？”随即竟直接从身后牛仔裤兜掏出自己的身份证来：“你看看，跟我的‘褚’一样吗？”

　　褚昱抬眼一扫：噢，还真是跟玉女士老家是一块的。

　　“一样。”

　　姓氏相同而已，虽然是挺凑巧，但也只是巧合，褚昱不明白她这一问的目的。

　　得到了预料内的答案，褚铮露不紧不慢收回身份证，仿佛发掘出什么有意思的，不怀好意般笑笑：“这样啊，那我还想问问，你爸爸现在怎么样？”

　　褚昱闻言下意识蹙紧了眉，脑中似有根弦被触动，没有多想便脱口而出：“死了。”

　　“……”

　　褚铮露面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惊讶，跟着眨了下眼睛：“啊，真的？”

　　一想到这些事褚昱就有点不耐烦，他隐隐觉得自己的脾气都被带差了不少，没好气应声：“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你问了我就算了，别再去找我妈说这些。”

　　本以为面前的人听了回答会有些尴尬愧疚，褚昱冷眼望着，居然从面前的人脸上察觉出一点……兴奋？

　　只见褚铮露比个手势保证：“放心，我可不敢当阿蓉的面问。”语毕转身步伐轻快地下了楼，边走边掏手机状似要给谁打电话。

　　“看什么那？”

　　身后适时传来一声门响，玉女士走出来见褚昱贴近栏杆被什么吸引了注意似的。

　　褚昱来不及多想匆忙收回了探究的目光。

　　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让玉女士知道刚刚发生的对话，褚昱迅速转过身，不着痕迹挡住玉蓉的视线：“没什么，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虽是问句，但其中的肯定意味玉女士一下就听出来：“当然了，我们这就回去。”

　　两人就要下楼，孟姨缓步出来叫住她：“铮露近期在国内都有事，短时间内不会离开。你们……也找个时间聚一聚吧？我不太清楚你们当初闹了怎样的矛盾，但也这么多年了，还是把话说开得好，毕竟从小到大的交情不是？”

　　褚昱偷瞄一下玉女士的表情，还好，没什么太大变化。

　　“您说的是，”玉蓉静静听完后强牵起嘴角，“她都不怨我了，我当然该去哄哄她。”

　　“这么多年，其实……”孟姨满目关怀地望向玉蓉。

　　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回来。

　　何必再愧疚。

　　褚昱跟在玉女士后面，这次没有回头，却听到一声长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