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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破卷之法 无望 ...

  •   有方才前车之鉴,竹凡不敢大意,她眉头稍稍拧着,一路紧扶荣祯腕臂。待步下廊桥时,她先人一步蹚下木阶,在台阶下伸长小臂,小心翼翼迎着荣祯。

      荣祯微微提起裙摆,一步一落,近侍元海在她身后虚虚扶着,以防跌滑。

      “不必如此。”荣祯搭上竹凡递过的掌心,失笑。

      竹凡抿了抿唇,面上有些自责,小声呢喃:“若非江大人飞身上前,殿下额间怕早磕出青紫,肿起大包。”

      荣祯方才回绝了竹凡欲请步撵的念头,现下便见她有些丧气。

      下了廊桥,沿着宫墙再行几步,待绕过文华门便是勤政殿。

      荣祯悠悠行在宫道正中,今辰日头极好,华光撒在身上暖意融融,她挑帕轻柔抚了抚鬓间碎发,面上惬意自在,全然不复方才一时的失态。

      她眸光落在枝头,几只灰蓝相间的肥啾挤作一团,互啄羽翅,亲昵无间。

      正瞧得入神,听她身旁元海缓缓开口,声音略显厚重苍老:“也是奴们伺候不当,竟险些教殿下伤了皮肉,该罚,实在该罚。此番幸得江大人出手搭救,免去殿下些许皮肉之痛。”

      元海是父皇从御前拨来给她的管事内官,是殿前用老了的人。他年岁已过四十,身子微微发福,面容慈和,是个极宽厚的长辈。是以,荣祯虽为主,却也十分敬他。纵心中不赞同他提议惩处,却也并未当即驳斥。

      此番元海公公这般说,显然有几分迁怒竹凡的意味。她不必扭头便知竹凡小脸上定是青一阵白一阵。但事发突然,一时错愕反应不及也在情理之中,本怪不得她,又何况她现下分毫未损。

      她搭着竹凡的手,悄悄握在手心轻捏了捏,当是抚慰。

      话音末了,却又听元海话头落在江序身上,荣祯眸光闪烁了一下,她与江序无甚交集,却也知晓此人是上京城中风头无两的人物。

      可梦里却如何落得那般下场?

      如今偶然碰上都教她颇为心忧,唯恐接触稍多便会惹上霉运。可思及梦中,荣祯又罕见地踟蹰了几分。

      梦境光怪陆离。

      火场之后,她便身陷囚牢,地下暗无天日,死一般的寂静,几近将她逼至疯魔。她同逃窜而过的老鼠都能说上许多话,又遑论活生生一个人呢。

      初见时,江序很少发出动静,他枷锁缠身,稍有动作便鲜血淋漓。未几日,却倒似适应了她的聒噪,偶或居然也会扯动铁索作为回应。次数多了,荣祯便也咂摸出些意思,铁链响一声是附和,两声便是心意向背。

      荣祯记得,她被灌下毒酒时,耳边铁索铮鸣不断,几近裂墙。

      他远非面上瞧着这般生人勿近。

      ……

      她收回神思,状不经意问:“听闻,父皇命小国舅于闽浙巡视边防,几时诏回得京?这般悄无声息。”

      元海轻甩浮尘搭落在臂弯上,略一思忖,道:“约莫是冬月末了。”他话音稍顿,笑了笑:“年前,大内都忙着筹备殿下及笄礼。圣上宠爱殿下,恨不能大赦天下,普天同庆。殿下及笄那日,柱国寺的香火比平常旺了不知多少,百姓们都念着殿下呢。是以,江大人回京撞上殿下及笄礼,这回不回,几时回…...不说江大人平素行事低调,纵是江大人再张扬些许,只怕彼时的上京也无人顾暇得上。”

      元海说了许多,荣祯耳朵里却只没进几个字。

      她与江序并不相熟,若细细想来,上回同他说话还是七年之前——三皇子荣祎三岁生辰宴上。

      彼时,她年幼无拘束,贪嘴偷喝些许琼酿,回寝宫路上走得摇摇晃晃,错将他认成了海家哥哥,扯着衣袖央闹着不让他走。

      他那时尚未弃武从文,正是意气风发少年郎。

      身上穿了一袭银白柳叶圆领袍,紧袖劲腰,丰神朗姿。不似如今鸦雀一般,只着玄衣,只配素冠。衣不加饰,比寻常百姓穿的衫子还素净几分。

      他晓得她错认了人后,气笑语塞,微俯下身,轻掐着她醉得酡红的脸颊摇了摇,凝着她迷离失焦的眼眸,好半晌才幽幽轻斥一句:“没眼光。”

      彼时,他随父北征,职别才至千户长,性子也不似如今沉郁。

      不过几年光景,却已然物是人非。

      ......

      “殿下,圣上方下了朝,您身子不适,不若先回寝宫稍作歇息。陛下最是疼您,过了晌午拜见自然也不为过。”

      眼瞧勤政殿便到了,殿下却仍游离出神,元海不由有些忧心,又开口劝道。

      “不必了。”

      荣祯抽回神思,淡淡开口。

      眼下她还是先顾及自己的事吧。

      .

      勤政殿。

      荣祯素手轻提裙身,缓缓迈过门槛。人尚未有近前,甫一入殿便娇柔唤了声:“父皇。”

      皇帝荣遒北在殿内批着奏折,旁侧立着一名宫人,是御前掌印内侍高佥,年岁稍长,两鬓已有些霜白,他面容清癯,正提着袖子,恭敬垂首侍奉研墨。

      荣遒北着一袭明黄常服,儒雅清隽,但因久居高位,眼角眉梢便带了些许不怒自威的压迫感,他正值壮年,身姿健硕挺拔,此刻端坐于书案前,听见动静笔墨挥毫间匆匆抬眸扫了她一眼,视线又落回卷宗上,“何事慌张?”

      “父皇,”荣祯声线娇柔,却有些急切,她没有迂回,开门见山直道:“父皇,儿臣明日不想去海宴山庄。”

      话音未落,高佥手上研墨的动作一滞,稍稍抬眸扫了眼。

      海晏山庄,是海氏位于京郊的一处祖产,如今海太公年至松柏,偏好僻静所在,致仕后便常歇在此处。此次寿宴也迎了太公喜好,置办在山庄。

      皇帝倏而抬眸,书案前投出一道迫人的视线。

      荣祯脚下一顿,缓缓捏紧了手中的帕子,父皇虽疼她,却从不妄自纵她,是以,她心底并无甚把握得他首肯。

      皇帝定定看向荣祯,视线中多了几道审视意味,似在分辨此话是真是假,良久,垂眸轻斥了声:“胡闹。”

      高佥自潜邸便跟着荣遒北,心中大致品出些许皇帝心思,瞧了一眼便快速低垂下头,谦恭着身子退至殿侧。

      荣祯意会,朝高佥稍一颔首,缓缓上前安静立在书案旁,细细研起松墨。她眼睫帘微微垂落,并不言语,一反常态的模样反而显出几许暗暗隐忍的委屈,平白惹人生怜。

      皇帝执笔点墨,字迹遒劲流畅,在文书折子尾页处落下一字:【准】。

      末了,才缓缓开口,语气凉凉,听来有些许不悦:“因何缘故?是海家那小子?”

      听罢,荣祯纤长睫羽轻轻颤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朕是听闻,复一同崔家女郎走得近了些,你便因而赌气不去拜贺外祖?未免失了大体。”

      皇帝口中之人名为海复一,海氏太公嫡长孙,芝兰玉树,气质斐然。年十七,却已加举人之身,如今亦参加了此次科举,是会试中年岁最轻的郎君。

      春闱三月初放榜,现下已是二月末惊蛰。若非梦境可怖,她今日原是斟酌着,同父皇商议二人亲事的。

      梦中,毙命于床榻上的男子,她并不相识。可那柄剑,荣祯却熟悉得很——复一哥哥的御螣剑,时常教他拿来唬她。

      荣祯极小时便晓得,皇宫碧耀偌大,却是个吃人的地方。要处处小心,处处谨慎,稍有行差踏错便会万劫不复。她母妃,曾经的海贵妃,便是极好的例子,盛宠之至却一朝失势,碾落如泥。

      而她出世后,母妃难产而亡,外祖舅父因此迁怒于她,六岁之前从未着人探望,也未有丝毫照拂。若非复一哥哥,兴许她如今连海氏门楣都不曾跨入。复一哥哥寡言少语,却时常关照她,他温书时最不喜人近前,却也默许她从旁陪着,品些话本云云。

      他待她,总是与旁人不同的。

      是以,梦境虽荒唐,她却也不敢以此作赌,不愿教他手上沾血,平白受了连累。

      “儿臣.......儿臣身子不适,贸贸然去寿宴上恐染了病气给外祖。” 荣祯倒也并非随口扯谎,方才她还险些昏了过去。

      皇帝听罢,轻哼了声,明镜似得睨了她一眼,而后缓缓搁了笔,抬眸看她,眼中带了几许郑重意味。

      “孰轻孰重,祯儿心中可有衡量?”他叹了一声,眉间聚起:“你外祖同父皇已置了许多年的气,屡屡称病不见。先前朝中正是用人之际,你舅父满腹经纶,却也退避山庄多番回绝。若非你性子伶俐讨得两位欢心,父皇不知几时才可请动你舅父。”

      她听出其间深意——外祖寿宴她非去不可。

      荣祯心往下沉了沉,微微抿起了唇。

      却又听父皇转圜了语气,缓缓道:“春闱举子的卷目已批过递到勤政殿。朕瞧了,海家小子策论写得甚佳,通篇无繁赘大论,反类之古法比之差异,又在此之上考据我朝律法,罗列出可行之道。言之有物,翔实可据,堪列三甲。确是块璞玉。”

      听到熟悉的名字,她思绪短暂中断了会儿,眸光闪动,有些暗暗自得,轻声附和:“复一哥哥自然是极好的。”

      皇帝轻笑了声,又似想到些什么,声线放柔和了些:“祯儿,父皇知晓你的心意。你同父皇托底,是否当真非复一不可?”

      荣祯眼睫一颤,双颊浮起红晕,却矢口否认:“父皇乱说些什么,儿臣不明。”

      皇帝收起和颜悦色,面上多了几分凝重,他捋了下须:“现下,朕有意定复一为一甲榜首,待过了殿试便予状元或是探花。祯儿意下如何?”

      这自然甚好!极好!

      她喜上眉梢,方欲开口,却又被皇帝接下去的话堵了严实,心口发凉,直直往下坠。

      “可若是....祯儿执意择复一为驸马,那朕便着人从榜上勾去‘海复一’三字。父皇此番作为,你可明白?”他幽幽叹了一声,“父皇虽惜才,却也不想我儿心念落空。”

      荣祯唇边颤了颤。

      我朝祖制:庶子尚公主,赐爵禄而禁仕途。是以,有人趋之若鹜,有人避之不及。

      “海氏,钟鸣鼎食之家,或许不重财势,却未必不重功名抱负。朕思量,若复一不知其才能可堪列榜首,那纵然绝了他的仕途,你二人日后亦可相敬如宾。可若教其知晓.......”皇帝欲言又止稍作停顿,“朕只怕复一同你反目生怨。如今尚未放榜,一切尚有余地。”

      一字一句,钝钝敲在她心口上。

      荣祯指节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隐隐发颤。

      良久。

      她慢慢开口,却全然不提方才之事,“父皇,儿臣欲辟一处府邸,可好?”

      婚事牵涉颇多,皇帝荣遒北知晓须给她一些时日细细斟酌。是以,听她提及旁的也并未在意,随意应道:“工部已递上折子,公主府不日便竣工.....”

      荣祯缓缓抬眸,轻声打断:“儿臣......欲在青禄山下辟出府邸。”

      青禄山,正是柱国寺所在山郊。

      幼时,柱国寺方丈一语便可破她困境。而今她夜梦不宁,若所梦即为征兆,慧空方丈也定然可勘破迷瘴,佑她此生安然无虞。

      同海家……同海家也定能想出一个完满的破题之法!

      皇帝眉峰一紧,不明她意欲何为,“公主府邸定址由礼部、工部并司天监一同商定,如今业已将成,岂能儿戏更改?若是想同你三皇姐一般,在京城经营酒肆作坊之类,便在宫中也是方便的很,何须另辟府邸?”

      荣祯垂下眼眸,轻声反驳,"儿臣享万民之禄,才不欲做些与民争利的营生。儿臣只是忧心黎民生计,纵每日诵经祈福仍觉不足,若府邸辟在青禄山下,佛祖定会听到儿臣的心声,佑我大齐子民物阜安泰。"

      皇帝听罢,眉头渐渐舒展开来,眼中掠过丝缕满意的笑,“祯儿有心了。”话锋一转却仍未首肯,他拾笔,翻开一簿文书垂眸案牍,缓缓道:“改建府邸少不得耗费赀财,府库银两仍须用在要紧事务上。明日去海晏山庄,贺礼点备周全了?可莫要失了皇家颜面。”

      语气渐沉,暗含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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