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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都孟浪悲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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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县丞果真如引玉所料,只是敷衍着记录在案。锦娘说:“县丞大老爷,这育婴堂是朝廷办的,衙门要是不给张岁安一点惩戒,他下次来砸县衙可怎么好?”
“郑官人还没回来,我们做不了主。”
“县丞大老爷,莫非郑大官人走之前就没嘱托你些什么?我们育婴堂的牌子现在可还歪着呢!”
县丞理了理袖口,神色已有些不耐烦:“要多少赔偿也得报告上头的人,现在问我有什么用?得等郑官人回来。”
“你可是盼着我回来?”从幕后兀然走出一人,长翅帽,青绿长袍,正是泉县知县——郑官人。
县丞骇得面无人色,连退两步,扫了两眼他的腿脚,说不出话来。郑官人便笑道:“怎么看县丞的样子,鄙人不该出现在此?”
“这,这,官人说得是什么话。怎么会?正好,她们二人有要事禀报。”县丞腆着脸说完,垂首候在一旁,脸上的笑渐渐褪去。
郑官人对锦娘和引玉点点头,听完张岁安的所作所为,一一对比案宗所载,认真查漏,而后抬头,问:“县丞,你怎么看啊?”
县丞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下心神已飘到天外,忽然被喊住,愣愣抬头,只得硬着头皮谄媚:“郑官人决断便是,小人哪有什么见解。”
“这样啊。”郑官人笑道,“那本官处置张岁安,就由你操刀,如何?”
“啊?”县丞一是吃惊张岁安要被砍首,二是吃惊郑官人为何要让他来处置,一时觉得自己听错了,半晌没答话。
但郑官人就这般看着他,县丞慢慢反应过来也许他是认真的。于是低头,掩盖鬓角滑落的冷汗,支支吾吾说:“官人怕是糊涂了,斩首自然有刽子手,小人一个文官儿,可下不去手。”
“可我看你派人给马下毒时,可一点不手软。”郑官人声线绷紧,连珠炮似的说道,“你勾结豪绅,陷害朝廷命官,可知罪吗?”
县丞浑身一凉,反而觉得冷静了下来,抬头时神色自若,静静说,“小人不知官人听信了谁的谗言,但小人以性命担保,绝不曾谋害官人。”
郑官人哂笑不语。翻了两页卷宗,吩咐衙吏去把张岁安“请来”,也不说让县丞做什么,他只好在旁胆战心惊地待命。
引玉知道这是要一举清查。
张岁安被请来前,还在酒楼里小酌,摇头晃脑醉醺醺来到衙门,郑官人勒令他跪下,也不应。
一声惊堂木啪地落下,才让张岁安清醒过来。他睁大眼看堂上的人,心里有鬼,又不晓得藏,直勾勾望向县丞。
县丞哪敢回看,低着头一语不发。
“堂下张岁安,你可知罪?”
“小民何罪之有?”张岁安目光掠过在场诸位,浑不在意,嬉皮笑脸地说,“郑大官人走了这么长时日,我还以为再不回来了呢。”
郑官人不和他多废话,令锦娘与引玉重申罪状。没过一会儿,张岁安的爹也来了。一看靠山驾到,张岁安更是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吊儿郎当地数着荷包的穗子。
他左耳进右耳出,听见郑官人说:“张家勾结官员,私降户等;置办田产,贸易往来用大小书契。逃税避税,罪加一等。”
张岁安又仔细听了一会,觉着这是污蔑,便嚷嚷起来。还没等他说出个所以然,旁边他爹就跪下了。
“爹?”张岁安不可置信,“爹,你怎么……?你怕他一个……”
一巴掌打在张岁安脸上。张员外气得嘴都歪了,指着他哆哆嗦嗦骂道:“你这孽障,在外胡作非为,把老张家的脸都丢尽了!可怜你娘死得早,你怎么对得起她……”
说着说着便抹起眼泪来。
张员外哭诉着:“郑官人,我家小子年纪轻不懂事。家里管家吃里扒外,正忙着整治他们,无暇顾及,他便在外惹是生非,还请官人手下留情……”
“爹!”张岁安满脸困惑,全然不知张员外为何态度卑微。
郑官人心中知晓张员外圆滑世故,并非真心悔过,只是为着博得同情。因而笑道:“张员外也不必着急,前些日子张家起了夜火,多年的旧账险些亏空。但好在你们家有个称心的管家,提前带出来了。”
一旁,管家低着头呈上了账簿,手还在发抖。
张岁安咬牙切齿:“我们张家待你可不薄!”
郑官人冷笑,说道:“张岁安,你待旁人如何,便是待他如何。小隐之死,你没有半分愧疚吗?”
张岁安哑口无言,转头看父亲一脸死灰,终于意识到情况不妙了。往常强抢民女、私闯民宅都还可以轻饶,这次是家业查出了问题,加上一条人命。
他压着嗓子有些崩溃:“爹,这些事情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张员外此时却很冷静地说:“利欲熏心,官人要怎么处置老夫都认了。只是老夫不得不说,我这小子还年轻,事情和他无关,都是我一人谋划。还望官人从轻发落。”
郑官人点点头,往旁看去:“县丞,你还不如实招来?”
“官人这是什么意思?”县丞猛地抬起头。
只见郑官人一招手,候在幕后的主簿走出来,呈上几份契约,上头还盖着指印。
县丞脸色突变,没想到主簿竟和他不是一路人!分明共事这样长的日子,他也不是什么好人。难道说,这人是个墙头草,临阵倒戈,见郑官人胜券在握便为他办事了?
还没想通,郑官人说道:“张家的地契如何能到县丞手中,这便是贿赂证据之一。旁边的是仵作验尸证据,小隐并非自杀,而是谋害身亡!”
“人证,人证呢?”张岁安强弩之末,仍在挣扎。
“传人证。”郑官人拍下惊堂木,堂下便陆陆续续带上人来。一干人等,或是小隐家眷,或是张岁安有些眼熟的“帮凶”。
据口供所言,张岁安雇人绞死了小隐,又伪装成自杀的状况,单单是因为小隐要给娄引玉作人证。而后,他又得知郑官人去上告太守,便请人贿赂县丞,共谋大计,想让郑官人在途中发生“意外”。
但谁知郑官人早就和主簿说通,里应外合,做了一出戏。他早在几日前就回到泉县,目睹这些人种种行径。
郑官人兀地站起,转身看向幕后。里头走出一位绯色官袍之人,不怒自威,扬袍往堂上一坐,足以骇定众人。
郑官人沉沉一拜:“拜见太守。”
什么时候太守也来了!
从前,张家便是依靠着太守发家。可是现在……张岁安脱力般跪倒在地,知道从今以后的日子难过了,已无心关注堂上种种。
太守将他张家二人发落,又抄了家产来赔偿其余受害人。其中张岁安罪孽深重,被判处斩首,定在十五日后午时三刻。张员外革去员外一职,流放西北。
衙吏押送二人入牢暂时关押,堂下皆大欢喜。
至于那些被雇佣唆使的嫌犯难辞其咎,各有惩处。引玉又指认了阿秦,腰牌物证搜出后,此人也罚了几十大板。
哀嚎声一时不绝,但见此景,百姓也由衷敞怀,为县官叫好。
太守宣布退堂后,随郑官人去体察民情,巡看周遭百姓与民生。小隐的双亲和妹妹叶荣哭得泣不成声。
锦娘问了小隐何日出殡,准备去为她造花圈,见引玉神色不安,她宽慰道:“你是心有愧疚罢?去看了,也是一份敬意。老天有眼辨忠奸,有罪之人终会受惩。”
到了育婴堂,恰巧看见太守来巡查,锦娘如实禀报了情况,太守笑道:“你是个有佛心之人,难怪贱内与你交好。”
待人走了,引玉才有点回过神来,问:“锦娘,你如何认识太守夫人的?”
锦娘微微一笑:“妾身素来爱求神问佛,听闻泉州南宗寺最为灵验,便常常前往。太守夫人久伴青灯古佛,就爱与旁人探究佛法。久而久之,也有了交情。”
引玉稍一揣测,便明白了其中缘由。太守能随同前来办案,有太守夫人在其中说和之功。
锦娘看穿她所思所想,摇头笑道:“没有那么简单,若是当真如此容易,我同张员外一流何异?”
她看着远方点睛楼的方向,神色无端落寞。
“张员外野心不小,想一口吃了整个泉县的刺绣生意,闹大了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你看点睛楼,七年了还是一片废墟,往日盛极一时的傀儡戏如今萧瑟成什么样!身居高位的人不会非黑即白,看着是老天有眼,细想来,总会有一只手暗中操控,跟提线木偶似的。只是我们看不见罢了。”
说完,锦娘话头一转,笑道:“引玉,我带你去见个有趣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