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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刚繁华过眼 ...

  •   翌日,娄引玉去看了锦娘。她说张岁安并未来找自己麻烦,引玉放下心来。

      黄昏,娄引玉早早把门打开,坐在屋前等遐怜来。她昨夜将傀儡新娘的衣裳拆下来,洗了晒在院落里,准备重新绷在绣框里缝补。

      正掂量着绣布干没干,有脚步声响起。娄引玉转头看,笑意凝固在脸上。

      竟然是……张岁安和他的小厮。

      他们怎么找到这来的?

      张岁安背着手,扫了一眼她背后的屋子,轻蔑不已:“穿得寒碜,住得也破。真想不明白,你干嘛放着大鱼大肉的日子不要,这么爱吃苦?”

      见娄引玉回屋关门,小厮赶忙上前挡住:“我们少爷跟你说话没听见?你瞎了也聋了?”

      引玉冷着脸瞪向那小厮,趁他愣神时一把拽下挡在门框上的手臂,径直关严,把两人拒之门外。

      小厮反应过来,急得跳脚,要撬门,娄引玉猛地把门打开,亮出手中的剪子,唬得小厮连连后退。她这才关紧了门,搬来柜子堵好,又把窗户遮得严严实实。

      做完这些,她便不去关心门外的人还在不在。

      只是,想到遐怜要来,引玉微微颤栗。

      遐怜若是看见她的状况,自然会去猜昨日她身上的污泥从何而来。本来并无什么好名声,何必介怀。可是……

      忽然门口传来张岁安的破口大骂。引玉心有预感,赶紧拉开柜子,从门缝里望。外头多了个人,身影她早记住,是遐怜无疑。

      她急忙打开门,让遐怜过来。

      只见黄昏霞云漫天,遐怜抄着手,一边踱步而来,一面漫不经心道:“我只不过随手扔个石头,哪成想正好砸在你头上?”

      她走到引玉身旁,靠着门框站定,气定神闲:“石头砸你身上,恐怕是老天有眼吧。”

      张岁安怒火当头,却猛然想到什么,火气冷却下来,阴恻恻笑道:“老天有眼?你不看看这泉县的天王爷姓什么!你是哪儿来的丑八怪,连我张岁安爷爷都不认识?”

      遐怜正要反唇相讥,引玉低声劝道:“与他说话只是多费口舌,不必浪费时辰。”

      “我自然有我的打算。”遐怜挑眉,“你如此忍气吞声,要等到何年何月才出口气。”

      也不知遐怜是如何晓得背后缘由的,娄引玉没机会问。

      遐怜嘴上没停,放话道:“你要是不信报应,就尽管嚣张。别看你们自以为销赃做得干净,说不准死了的还活着呢!”

      张岁安浑不在意,放声大笑,仿佛听完她的话更令人痛快了。

      “我今日来就是为着告诉你娄引玉,你以为那郑大官人有什么本事?他到了太守那儿照样是丧家犬。再过一月,我迎娶叶荣过门儿,用的还是你从前缝的嫁衣,哈哈哈哈!唉,真可怜,她姐姐刚死还没出殡呢。”

      小厮附和着大笑,往地上呸了一口。

      “走,不跟这娘们儿一般见识。”说完,张岁安大摇大摆领着人离开了。

      遐怜往旁瞥了一眼。娄引玉眼中尽是愤恨,察觉遐怜在瞧她,方才缓和神情。

      “你别愁这事儿,有的是人管。今天你得帮我绣衣裳。”

      “遐怜娘子说的是。”引玉应着,将她带进屋里坐下,又局促皱眉,“他派人打听了我的住处,我只怕他往后还会来。”

      “他能得意到几时?”遐怜冷笑,“他家耀武扬威几十年了吧?盛极则衰,该得报应了。”

      说着,遐怜把手中抱的布料递给娄引玉,理出里面的针线:“我知道你是红袖坊的绣娘,功底一等一的好,不必我帮倒忙。但你要是有打下手的地方只管吩咐。”

      引玉展开布料,摸了摸,惊诧一瞬。上头绣了一半的绣纹,显而易见是金苍绣。自从有眼疾后,她已做不了这样精密费眼力的活计。

      思索片刻,引玉问:“这是嫁衣?”

      “我娘准备的。”遐怜答得漫不经心,“但她没绣完就死了,找不到更好的绣娘续完,便来找你了。”

      “我现下做不了金苍绣……”

      遐怜浑不在意:“你用什么都好,把之前的绣纹拆了也行。只要用我的线缝新的花纹进去。”

      也没多问,娄引玉仔细用手摩挲布料的花纹,揣摩怎么续上。

      这布料并不特别名贵,绣法倒很难。引玉从她的绣娘师傅手中习得手艺,然而师傅八九年前死了。

      看引玉这犹豫的样子,遐怜给她打包票:“要是你不接手,我不知道还能找谁。绣坏也无妨,反正我并不出嫁。”

      有了这话,引玉便放宽心,起身点燃蜡烛,对着光仔细看。

      不一会儿,眼睛就开始发酸,变得更模糊。要是每日只能绣这么一会儿,十年也绣不完嫁衣。

      “歇着吧,我帮你理线。”遐怜一副料定如此的模样,熟门熟路地分拣绣线。

      引玉翻出今日去医馆时药婆开的药油,在眼睛附近的穴位上慢慢涂抹。舒适许多后,睁眼看身侧,暂时清明不少。连带着烛火下的遐怜也更明晰。

      原来她年纪当真还小,面如满月,额发有些乱。不知怎么的,引玉觉得她很面熟。

      认真理线的人抬起眼来,似笑非笑:“看我做什么?”

      引玉一听,低下头去。她摩挲着耳鬓,赧然笑道:“头一回见你时,眼睛不大好,未能看得分明。”

      遐怜笑了,倾身向前,去看她低垂的眉眼:“那你现在仔细瞧瞧,是好看呢,还是难看?”

      方才那一瞬,遐怜从烛光下跳进引玉投下的阴影中,好像一块石子投进湖水里。引玉不曾成婚,却觉得这一眼,似是洞房花烛夜被掀开了盖头。

      遐怜戴着面纱,只露一双眼睛,却是山黛掩月波般的眸光流转。

      她脸烫得吓人,忘了躲开。

      遐怜见她如此,吃了一惊。眸子一转,错开对视的目光,直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她背对着引玉,兴致阑珊笑道:“你这人真没意思,说句好看不就了事?”

      引玉讪讪不语。

      拉开帘子,日已西沉,月亮徘徊在天边。遐怜问:“你平日里就躲在屋里刺绣?黑灯瞎火的,眼睛怕是要熬坏。”

      引玉抿嘴,说:“往日并不是这样。自打眼睛出了问题,好像见不得日光。夜里点蜡烛反而好些。”

      遐怜没说话。她在屋里随意走动,忽然停下脚。原来是看到了带回来的傀儡新娘,旁边放着当时拿到的灯笼。

      引玉便解释:“那是我从点睛楼捡回来的。”

      遐怜回头,指着傀儡未着寸缕的身体,一脸难以言喻:“你给她脱了?”

      “衣裳脏了,想着重做一身。”引玉意识到的确有些不妥,傀儡新娘虽是木偶,但也足有两尺,赶上小娃娃了,是得穿点什么蔽体。

      遐怜欲言又止,在屋里坐下,静静的。听见蜡烛嚓一声响,她便走过来剪烛花。

      随着烛泪滑落,引玉问:“我拜托你写回信的事情……”

      遐怜冷不防被烛火烫了手,缩到身后。谁料引玉快她一步,拉过她的手要看。遐怜忙抽出手去,说:“我有事在身。今日忘了带纸笔,明日再来。”

      门匆匆一关,她便离开了。

      引玉疑心自己做错了事情,回想方才,却觉得遐怜反应太不寻常。只是看看烫到与否,躲什么呢?

      兴许是天太冷,遐怜的手好像有些粗糙。若是得了空闲去街市上,可以为她买些脂膏来涂。引玉想得有些出神,忙笑自己一穷二白,倒为旁人着想什么。

      她凝望手中绣品。这嫁衣还只是布料,没有裁剪。遐怜给的线很特别,旁人都好用金线,她偏用红丝线绣红衣。

      一条条红丝线犹如血脉,用手触摸时,生命仿佛流淌其间。

      想不到,失明以后,竟还会有人托付她绣嫁衣这样贵重的东西。回想起来才发觉,从前给傀儡新娘绣红嫁衣,那恐怕已是她最得意的时候。

      引玉忽有所感,再仔细端详未完的绣纹。为何会觉得这样熟悉?就好像,她曾经绣过这嫁衣似的。

      怎么也想不明白,引玉干脆抛之脑后,重新投身于刺绣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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