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清夜仔细思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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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玉醒来时，发觉眼睛竟好了，照镜子也没有出血。遐怜早早起来不知去了哪儿。出了房间才知道她去做了早饭，手忙脚乱地把面摆在桌上。
做完早饭，收拾房间，顺带把院里的菜浇了，又去井边挑水回来。这些事情她做得不熟，磕磕碰碰的。
第三日、第四日，皆是如此。
夜晚，娄引玉掀开被子躺进去，把被面理好，忽然喊了遐怜一声。
遐怜背对着她，顿时觉得肩膀发冷。她慢腾腾把蜡烛挪了位置，迟迟没吹，像在等风来。
“你不回家了吗？”引玉问。
呼一声，遐怜吹灭蜡烛，沉下气息，说：“你好得快一些，我的嫁衣才绣得更快。为你做饭洗衣，就当做住在你家的报酬。”
引玉笑了笑，摩挲着指节，把被子给她掖好，没再说什么。
夜色漫过床帐，笼着二人。噤若寒蝉的冬夜里，只有引玉一人的呼吸温热着。分明遐怜是才把她当小孩糊弄的那个人。
遐怜在她家久住下来，什么都要借着引玉的东西用。她不出门，也不晒太阳。引玉先缝补傀儡新娘，遐怜就在一旁看戏折子。
药婆期间来过一回，遐怜恰巧在后院。药婆看了引玉的眼睛，说好像还有些问题，让她小心着。开了以前惯用的药，就走了。
引玉空闲时准备年货，估计着糯米的用量，发觉还剩一些，便拿来酿米酒。遐怜听说这就是米酒汤圆中的米酒，便说她要学。引玉拨了些份量给她。
封上罐子，引玉抱着放在太阳底下。遐怜坐在房檐下头看她。冬天的太阳火力不足，到了夜里，又要把米酒罐子放在炭火旁烤热。遐怜比她更上心，一到天黑就抱回来放在炉灶边上。
一转眼，就要到新年了。
这些天里，大部分饭菜是遐怜做的，大部分由娄引玉吃掉。在经验累积下，遐怜的厨艺越来越好。年夜饭则是两人一同准备。
吃完年夜饭，娄引玉在蜡烛下剪窗花，遐怜说要去一趟茅房。人一走，引玉便跟了上去。遐怜并没有往茅房的方向走，出了院门。
引玉没有再跟，转身回房。
遐怜从外面回来后，继续帮着剪窗花，问她明日是否要去南宗寺。引玉自然要去，再问了一次她去不去，遐怜还是说她不喜欢出门。
末了，遐怜问：“娄引玉，你……”
“我怎么了？”引玉笑看她。遐怜低头把剪下的纸碎都拢在一起，团成团。
“你没有什么要问我吗？”
娄引玉把窗花背面涂上米浆，温和而平淡地笑道：“我有许多想问你的，可你愿意说么？又不是必要问的，算得上什么问题。眼下这样便很好。”
在双亲离世后，娄引玉和弟弟相依为命。但她们的关系远远不亲，甚至不如刚认识的遐怜。娄引玉总是过分温顺，让弟弟觉得受气。
后来弟弟参军了，娄引玉一个人生活，总觉得孤寂。新年于她而言，只是旁人阖家团圆，而她隔几日要去上坟。
遐怜把废纸团丢进篓子。
寒夜更漏长，四方爆竹响。新的一岁翩然而至。
遐怜听见外头声响，丢下剪子，跑出院落，看县里头大户人家放烟花。一束束光亮窜上天空，照亮长夜，绚烂一瞬，闪着细小的光落下。
引玉走到旁边，偏过头看她。遐怜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满眼都是欣喜。最后一束烟花落下，引玉说：“新年快乐。”
遐怜转过身来，方才盛满烟火的眼瞳，现在映着小小的她。只是一垂眼，再看她时，犹豫、胆怯、希冀都在脸上了。
“娄引玉，明天可不可以陪着我，不去南宗寺？”
引玉淡淡笑着。
答应了的事情，没有食言的道理。可是引玉心里惶然觉得，她明日如果离开，回来可能再见不到遐怜。当时和爹娘也是一念间天人两隔。
她答应遐怜：“好，我不去。”
即使如此，引玉还是要先去告诉锦娘。她新正这日起早做了春饭，和遐怜吃完，出门去找锦娘。遐怜嘱咐她：“一定要快去快回。”
引玉看她担心成那样，笑说：“放心，没有豺狼虎豹能吃得了你。我一定早回来。”
掩上院门，那一抹白色的身影也随之消失在眼前。引玉抬头，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穿过街巷，市集上四处是小摊。其中亦有挂着某半仙八卦图的算命师傅。路过时，引玉多看了一眼，那道士便招手说：“算一卦吧？驱邪避害，百算百灵。”
引玉摇摇头，加快脚步走了。
到了育婴堂，锦娘正在里头给孩子们分糖吃。引玉说话之余，四下里张望。锦娘瞧见她如此，笑道：“你可是在找追念？她今日不在。”
“她去了哪儿？”
“昨日推说今日不适，要待在家里休息，不和我们一同去祈福了。”
引玉如蒙大赦，暗暗松了口气，说：“锦娘，我来找你正是为说这事儿。方才在大街上被算命师傅拦住，告诫我今日万万不可拜佛烧香，我……”
听到这儿，锦娘就懂了。她叹口气：“那街上摆摊的多半是江湖骗子，可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还是得信。我一个人去也无妨，往日都是这样的。对了，我这儿有炒米，你带些回去？”
引玉连忙推辞，告别后匆匆赶回家中。
遐怜站在房里，见她回来，便仓促地笑了笑，坐下来：“你回来了。”
一瞥，遐怜旁边是傀儡新娘。娄引玉面含微笑问：“今日是难得的晴天，新正不好动针线，你和我一道去逛集市，怎样？”
“你是无聊么？”遐怜小心翼翼地问，“我还知道许多戏可以讲给你听呢。”
“只是大家都爱热闹罢了。既然你不去，也无妨。我们便在这儿一方院子里谈谈天，也挺热闹。”
说罢，引玉从枕头底下拿出书册，往门外走。遐怜久久注视她的背影，最终快步跟了上去。在阳光晴朗的院落里，引玉把藤椅摆在了房檐的阴影下。
远方一只灰喜鹊短促尖啸，警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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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二，娄引玉重新着手刺绣。
仍是像昨日那般坐在屋檐下，看阳光慢慢挪移过篱笆，日头暖洋洋地照耀四方，始终留下一片小小的影。
遐怜站在门框里，捧着书册，看引玉一针一针刺绣，给她念戏折子。
读书的声音忽然停顿了，引玉抬头，遐怜正在很努力地眨眼，一觉察她的目光，便放下书来。
她笑道：“看得太久，眼睛酸了。”
“进屋休息会儿吧。”
“我想起一句诗词。”遐怜看着她，“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娄引玉眼睫微动，复又低头刺绣，嘴角噙着笑：“可惜我不知是什么意思。”
遐怜蹲下，捡起一旁的红砖碎块，在地上轻轻划下笔画。写罢，仰头笑道：“就是我们现在的样子啊。”
她不知道，自己蹲下时，娄引玉从上可以看见那并不触目惊心的伤疤。不会有人如此依赖一个人，却害怕让对方看见伤口。
引玉知道，她现在看得清都是遐怜在暗中行事。但她何以有如此能耐，又为何隐瞒身份，引玉一概不知。
她每日晚上各自取二人一滴血，涂在嘴唇上，再吻娄引玉的眼皮，来换娄引玉第二日的清明。
娄引玉抬起手中这一片绣布，状似无意说：“再过不久，嫁衣的绣纹就完工了。”
遐怜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
夜里，娄引玉挑灯刺绣，正出神时，遐怜来到她身边，道：“太晚了，先休息吧。”
红烛摇曳，遐怜伸手去端烛台，手臂越过引玉眼前，头发垂落在她肩头。引玉心上意念一动，拉了她一把，遐怜猝不及防跌倒在引玉怀中。
像银针和血珠的相逢，凉意顺着紧贴的肌肤蔓延到体内流淌的热血。娄引玉颤着呼吸，手抬到她的耳边。
面纱之下，是腐烂的伤疤，像碾碎的玛瑙，仿佛是从血肉里生长出的。遐怜好像一个不动的木偶，静静看着她。
亲手揭开这一层心照不宣的面纱，没人知道除了伤疤还会诞生什么。
引玉抚过遐怜的眉眼，轻轻笑了。她的笑总是和顺的，没有攻击的意味。可这时天色昏昏，她的笑意离得很远，柔软的指尖挨在脸边。遐怜觉得自己触碰到什么很尖锐的东西，刺得她一阵心悸。
针穿过线，就必然会刺向布。否则不必相逢。
引玉绕过她的脖颈，将她拉倒。
遐怜觉得很奇怪，冥冥中，像有针线在两人之间穿行，把她们轻而易举缝在了一起。她靠在引玉肩侧，胸腔猛烈跳动。忐忑都转成了好奇。
她知道，娄引玉是个明白人。只是，她越发不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清夜仔细思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