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下引[GL]》明灯弦

12、请诸公

　　书上只有些许片段，遐怜凭着记忆给引玉讲了故事起因经过。引玉听完，神色戚戚：“若是这二位娘子双宿双飞岂不更好，何必委身于那范生做妾。”

　　遐怜笑了：“一出戏罢了，何必当真看。”

　　“遐怜娘子似乎对戏文很是熟悉？”

　　“不过是认识几个字闲来看看。旁的事情我也不通。”遐怜漫不经心说着，“就好比这戏文里处处是京城、江南，处处是春花、秋月，可我哪儿去过，哪儿看过？”

　　遐怜把书一合，引玉以为她就要走，忙说：“不再待一会儿？”

　　“再晚就更冷了。”遐怜低着头起身。她本不是打算走，却不想让引玉以为她要再待一会，免得误会她喜欢留在这里。

　　“柿子坏得快，要尽快吃掉。”引玉抓过台上被遗忘的柿子，第二次塞进了遐怜手中。果子放在旁边一会儿就冻手，引玉让遐怜等一等，翻了个荷包，让她装在里面。

　　遐怜垂着头，不紧不慢地装柿子，问：“能放多久？”

　　“应当很甜，尽早吃吧，别放坏了。”引玉想了想，又笑道，“若是你放坏了，我向孙大娘再要几个好的。”

　　遐怜点头，拢了拢衣裳，和她辞别。

　　*

　　冬天黑得越来越早，遐怜也来得越来越早。这几日，她没有带新的线来，只是给引玉讲戏文，还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

　　家中没有纸，便在院子的土上用树枝划。

　　引玉写完遐怜，写一个娄引玉在旁边。她会的字大多就在这儿了。

　　从前，娄引玉并不叫引玉，是个更贱的名，直到后来去了绣坊，坊主师傅给她改成如今的名字，教过她写。

　　离过年越来越近，四处都忙着备年货。

　　引玉问遐怜年前还来几次，遐怜说：“我不是每日都来吗？”着实让引玉有些吃惊。

　　但想一想，遐怜家中父亲在外充军，也没见她提过母亲和姐妹弟兄，或许没什么人陪着，倒也孤单。

　　引玉自己一个人生活久了，不再用心准备年货。但想到遐怜还是会来，跟着四处筹备做甜粿和春饭的食材。

　　腊月十五，难得的大晴天，张岁安午时三刻问斩。

　　午时，锦娘早在育婴堂门前等待，远远看见娄引玉走过来便招手。在她旁边的是一同前来的道士追念。

　　娄引玉问了好，三人共同前去刑场。锦娘说着什么恶有恶报的话，追念在旁边笑：“这我早算到了，我讲的时候你却不信。”

　　“哪有这样准？”锦娘摇头，谑说，“你为的什么来泉县，事情到现在还没个名目，这尊泥菩萨还是先过了江再说罢。”

　　“我那日与她打个照面，被她使诈逃了……”追念话锋一转，笑了起来，“这都要看机缘，我正等着时候。张岁安狠毒，他的魂魄不会轻易离开，今日还得去超度。”

　　“这算是善事一桩。”

　　锦娘这边答了，又问引玉近来可好，引玉把友人不去南宗寺的事儿也说了。追念大叹可惜，锦娘笑道：“你又不认识引玉的朋友，叹什么气？瞧你那样子，简直像错失良机。”

　　引玉笑了笑，兀地想起件事，问：“锦娘，你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一家人户里，娘子叫做遐怜的？”

　　锦娘仔细思索一番，说：“泉县的人我多少听说过认识点，可你说的这名字我着实没听过。引玉，你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从邻里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留了个心，随口问问。”引玉没再说话。

　　没多久，三人来到刑场。

　　张岁安死得很痛快，这对他犯下的过错而言已经足够仁慈。

　　引玉想起数月前种种，心中一阵悲戚。幸好她那时活了下来，否则怎么见证恶人偿命？等她回过神来，察觉追念的目光不远不近落在她脸上。

　　道士微微一笑，恭喜她将获得新生。就像方才听见引玉心中所言一般，引玉莫名发怵，没提让道士为自己治眼疾的事。

　　况且，她不知怎么的也犯了懒，好像不想再绣下去。干脆假托眼疾的缘故，多听几折戏文。

　　追念笑道：“娘子可要看看我如何做法事？说是超度，其实是把魂魄搅碎，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她说这话时神色自若，面容祥和，把引玉骇得胆寒，支吾着推拒了。

　　待追念“超度”魂魄后，几人往回走，遇上了郑大官人。正感谢时，有个差役急匆匆跑过来，附在郑官人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脸色忽变。

　　锦娘忙问：“发生何事了？”

　　“张员外流放途中被人谋害，尸骨无存。”郑官人神情肃穆，“不知是何人所为，差役赶着回来禀报，现仍在追查。”

　　“死得好啊！”一旁有百姓恨声说。见郑大官人看过来，唾骂道：“要不是那天王爷一把火烧了点睛楼，我儿还可在里头谋个差事。县官老爷，您要是有心，就重建点睛楼吧。”

　　另一人却搭话说：“楼建回来，偃师回不来，那些个傀儡娃娃也回不来。再说了，点睛楼闹鬼这么久，谁敢进去？我可不敢拆。”

　　“也没说让你拆！”

　　旁边这两人自顾自争吵起来，郑官人只好去调解。锦娘帮忙劝说完，就各自回家去了。

　　天气越来越冷，娄引玉提着一袋附近阿嬷让挖回家的芋头，急匆匆回到小院。已经到了天黑的时候，却不见遐怜来。

　　她劈柴生火，烧了热水，还没等到人。遐怜之前只有一晚没来，其余每一次都会踩着黄昏来。这次，不知是什么缘故。

　　引玉想起，河岸这边的桥好像有块坡很滑，是不是在那儿崴了脚？一想到这个可能，引玉有些坐不住了。

　　她提了灯笼，冒着寒气沿路去看。远远的，黑夜里好像有个人倒在桥头边。引玉心上着急，几步跑过去，谁料那是棵砍倒的松柏。

　　引玉不由得失望，转身时一个不慎，脚底打滑，摔了跟头。灯笼也给砸坏了，抬头时，周围黑乎乎一片。

　　有人听到引玉的声音，过来帮扶，原来是附近邻里的一位娘子。她一路搀着引玉回了院子，婉拒了喝茶的招待，让引玉好好休息。

　　娄引玉四处摸着火折子去点蜡烛，心上猛地一沉。她想起自己回来路上什么也没看见……这样晚了，怎么可能一户都不点灯？

　　蜡烛噗呲一声燃起。

　　引玉注视着那点暖光，冷得发颤，渐渐缩成一团。蜡烛的亮光，将她心底漆黑的恐惧照得分明。她刚才一摔，好像让眼疾坏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几乎看不见了。

　　但是又能怎么办？

　　刚落水那阵子也是这样的。会好的。

　　引玉摸索着，脱了鞋袜，将被子一翻，紧紧裹着睡了。脑子里却纷杂如麻，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她缩进被子里，灼热的呼吸起了雾气。睁开眼，注视着被子里圈起来的黑暗，摔倒的地方隐隐作痛，手脚却仍冰冷。

　　这时，有脚步声响起。

　　是一个人翻进了房间。

　　引玉猛地僵住，侧耳聆听。那脚步声极轻，慢慢向着床榻的方向来了。引玉还从未遇见过登堂入室的盗贼，分明窗户上的锁扣外头打不开。

　　屏气凝神之时，一声叹气落在她头顶。引玉立马辨认出这是遐怜，却不知她怎么现在来，忙闭上了眼睛。

　　遐怜站了一会儿，好像在犹豫。过了一阵，引玉没等到遐怜说话，只听见她离开了床榻，翻了什么东西，安静下来。

　　确定人没动静后，引玉掀开被角窥看，自然什么也没看清。她出声问：“遐怜，是你来了吗？”

　　房间的箱箧边传来回应：“我吵醒你了？对不起。”

　　“不打紧。”引玉把头探出来，“你点了亮，过来我们说说话儿。”

　　窸窸窣窣一阵响，遐怜把蜡烛点上，坐在她床边，一看引玉，吓得惊问：“你的眼睛怎么出血了？因着刺绣？”

　　引玉闭了闭眼，头转向另一边：“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恐怕因为这个。”她忐忑起来，如果从今以后都不能再刺绣，该怎么办？

　　遐怜没问她怎么摔的，手掌包着另一只手，慢腾腾按着骨节。鼻息离得不近，却像落在引玉耳边。她犹豫片刻，说：“我今日得留在你家。”

　　“你家里人不担心？”

　　“他们从来不管我的。你……愿意我留在这儿吗？”

　　引玉笑了，往里面躺了些，给她留出位置：“来，你睡我旁边吧。只是，有些挤。”

　　遐怜正解开衣襟上的扣子，引玉伸手按在她耳后，是想帮忙解面纱，却吓了遐怜一跳。她一躲把蜡烛撞倒了，低头去捡，顺带吹了蜡烛。

　　“为何你一直戴着面纱？”引玉问。

　　遐怜背着身脱衣服，低着嗓子说：“脸上烧伤，留了疤，不好看。”

　　“睡觉总该取下，勒着不好受。”

　　遐怜没说话时，引玉又问：“你家住哪里？离得远吗？”

　　“就在泉县。”遐怜没有说更具体，掀开被子躺了下来。两人中间的缝隙吹进一阵寒气。

　　引玉想了想，还是没有靠拢，只是伸手把空隙压了压。

　　到了夜半，引玉莫名醒了，胳膊发寒，心想也许是冷的。她正要再裹紧被褥，听见遐怜喊她：“娄引玉。娄引玉。”

　　这喊的声音不焦急，反而有些试探的意味。

　　引玉有意没答话，果然，遐怜翻身起来了，在被子里摸索她的手，抬起来放在自己手心。

　　两掌相接，遐怜的手还是很粗糙。引玉平日里没有机会看，这次却真切感受到不对劲。人的指关节，怎么会有裂缝？

　　遐怜托着她的手。引玉感觉到食指关节一点刺痛，她猜遐怜在取血。

　　冷风灌进被窝，遐怜把她的手放回原位，拉上被子，却没躺下。引玉紧绷着身体，仔细听她的动静，猜不透遐怜要做什么。

　　引玉还在等，遐怜兀地俯身，呼吸扑在她的眼睫之间。先是面纱落在脸上，有些发痒。不料还有个吻紧随其后，落在眼皮上，蜻蜓点水而已。

　　随后，遐怜若无其事躺下，拢紧了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