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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本来面目 ...

  •   这回答倒也在娄引玉意料之内,并没太失望,只是有些可惜:“她们告诉我,南宗寺祈福最为灵验。往后你若有什么心愿,不妨去试一试。”

      遐怜淡淡地说好。

      娄引玉刺绣把细得很,遐怜把线理完了也无事可做,就在屋里屋外闲庭信步。她看见炉灶里一点火炭星子都不存,踏进门槛来,伸着脖子看引玉。

      “你没有吃饭?”她问。

      引玉摇摇头:“忙完这一会儿也不迟。”

      只听见脚步声在院子里来回响了几下,最后猛地停住,跟树叶飘飘然终于落定似的。遐怜又踏进门槛来,说:“我帮你烧饭。”

      引玉放下绣品转头看,隔着不远的距离,遐怜紧紧抓着门框,一见到她转头,眼神立刻没了主,七上八下地胡乱瞟着。

      换作旁人说这话,引玉定要来回客气推辞三番。可遐怜这幅慌张样让她心里意外,于是也顺着应了下来。

      屋内,烛光映着刺绣的女子,安静得像一幅画。屋外,锅碗瓢盆齐鸣,比“你方唱罢我登场”更热闹。

      娄引玉心里暗笑,她直觉遐怜不会做饭。这样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人抢着做饭,是一时兴起么。

      她几回起身去外头看。第一回,遐怜吹不燃炉灶的火,气得打吹火筒,敲得梆梆响。气消了,冷不防发现引玉在看,遐怜假装在抖筒里的灰。

      引玉说:“忙不过来的话,我给你打下手。”

      遐怜连忙让她回去绣她的,又说自己可以,不是没做过饭的人。

      她往铁锅里倒上水,盖了盖子。看来,遐怜是准备煮面。煮饭把握火候太难,容易做出夹生饭。引玉不由得笑了笑,她还算是聪明。

      把菜叶子和面都下进去后,遐怜取长勺来搅动,想着应当差不多了,便盖上盖子,坐在凳子上等。听见引玉咳嗽一声,她回过神来,诘问般说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引玉指着锅盖,说:“应当好了。”

      遐怜起身去揭盖子,白雾袅袅,温热地扑在她面上。她把面捞起来。

      “怎么只拿一个碗?”

      “我不吃。”遐怜说完,又补了句,“我吃了饭来的,不饿。”

      引玉取来一只新的碗,倒上油盐,放在旁边。遐怜的手顿住了。引玉从她手中拿过筷子,把剩下的面条都捞进了新碗中。

      “和我一起吃吧。”

      遐怜站了好一会儿,看着引玉给面搅和均匀了,推到她面前。她抬了抬手,没碰到碗边又放下,说:“我不喜欢吃面。”

      “那你喜欢吃什么?”引玉笑了笑,怎么会有人做自己不喜欢吃的东西给别人?

      遐怜看样子仔细想了想,最终说:“没有。”

      “你若是不嫌我的手艺,晚饭的时辰来这儿,我给你做些我爱吃的,你也尝尝味道。”引玉把碗端到桌上摆好。

      遐怜站在灶台边,面纱微微晃动。

      她不言不语,在引玉抬头看她时,说:“我先走了。”说罢,拐过门去,一溜烟儿似的,杳无踪迹。

      引玉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她细细思量着。也许遐怜以为她说自己做得不好吃,赌气走了。她这个年纪做这样事,也是有可能的。

      看来,往后说话要更郑重些。

      *

      白日里药婆照例来给引玉看眼睛,情况比之前更好一些,偶尔能短暂看清。药婆询问日常康养过后,嘱咐引玉这段日子应当放下刺绣,免得又恶化了。

      送走人后,引玉待在院子里望着河边发呆。一只两只鸟飞上天空,长啸一声,回响在耳畔。

      娄引玉心里门儿清。遐怜几乎每日来找自己,并不是为了陪她,只是“监工”罢了。她想绣得慢一些,趁了自己的意。又希望自己快快绣好,趁了遐怜的意。

      兀地想起那日道士所言,引玉心头一震。或许新正那日可以趁着时候请追念治一治眼疾。这样便两全其美了。

      黄昏,她将屋后种的卷心菜摘了,肉宰成圆子一块煮汤。又陆陆续续做了两道小菜,把腌好的萝卜捞出来放在粗瓷碗中。

      她掐着时辰做好,就等遐怜来。

      冬日里,汤菜冒着热气,灶孔里留有火炭的余温。遐怜没想到一顿不期而至的饭在等她,进了小院就在喊引玉,东看看西瞧瞧才在灶房找到她。

      娄引玉围着一腰略旧的布围裙,手指大概是洗菜时冻红的,此时蹲在灶孔边上掏火炭,旁边放着炭盆。

      遐怜嘴里的喊声顿住,下意识觉得自己的表情一定失控了,像是在赴鸿门宴。

      “你来了,吃过饭没有?”娄引玉端起炭盆走过来,放在桌下。

      炭火在盆里烧得通红,寒风从门缝溜进来,把炭吹得一红一灰。遐怜感觉她听见炭火“噗通、噗通”地闪着,猛地往后一退,才有点回过味儿来。自己刚刚混淆了视听。

      引玉招呼她坐下吃饭。遐怜知道,她此时不问就再也寻不到更好的时机。她不能这样下去。

      “你为什么要和我一起吃饭?”

      “只是顺道的事,你若是吃过了也不妨尝一尝。”引玉给她挪了挪凳子,她没有坐下。

      “我不想吃。我是在问你,你为什么要……”遐怜本来很有气势,却在引玉闻声抬头那一瞬间,失却了底气。

      遐怜捏紧拳头。粗糙的磨砺感像碾过她的心房。

      嘭!

      有什么东西掉进院里的水缸。引玉看了遐怜一眼,心里清楚她不会再说什么,便笑一笑,放下筷子去院子里看。

      遐怜站在原地,对着一桌没动过的饭菜,忽然胸闷气短。

      过了一阵,引玉回来了。

      “遐怜娘子,你瞧,是旁边孙大娘家的柿子树掉了果。”引玉一面说着,围裙裹着柿子就走过来,手上残存着冰凉晶莹的水珠。

      遐怜下意识说:“不吃。”

      引玉噗一声笑了:“我知道呢,只是给你看看。”

      她擦干净柿子上的水,指着果子上一个豁口说:“这不是自己掉下来的果儿,农家种果树,尖尖上都要留点果子给鸟儿吃。这个呀,是被喜鹊啄下来的,指不定是最甜的那个。”

      遐怜一时好奇,又不肯多问,冷淡着神情点一点头,说:“我先去你房里理线。”

      引玉答应了,坐下来吃饭。她舀了一勺汤,余光瞟见遐怜走过拐角,轻手轻脚跟上去。遐怜没有直接去房里,而是出了堂屋。

      她从缝隙间瞥见,斜阳里,柿子树上喜鹊啁啾,遐怜站在树下抬头望着。

      那两只喜鹊蓝黑相间的羽毛中有几片雪白,就像遐怜身上的白衣裳一般,都被夕阳染红了。

      她踮踮脚,伸手去够柿子树的枝桠,摇了摇。但是柿子岿然不动,反而把喜鹊惊得飞走。

      引玉攥着手里的柿子暗笑,谁知遐怜猝不及防回头,就发现了她。一瞬间,遐怜的神色变得很难辨认,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把面纱又往上扯了扯。

      引玉倒不慌张,走到她身边,把柿子递过去,见遐怜不接,径直塞进了她手中。

      “想吃就拿着吧,怎么这样客气?”

      “我没有说想吃……”遐怜愈发脸热。

      “冬日里天气冷,多吃些才御寒。”

      遐怜转身就往堂屋里走,给引玉留了这么一句话:“把我当小孩看呢?”

      等引玉吃完饭到房间里来时,遐怜靠在架子床边看柜子上铺的东西,柿子随手放在了一边的案台上。

      引玉见她回头,说:“那是傀儡的衣裳,我想着近来重新补好再给她穿上。”

      “傀儡呢?”

      引玉在箱箧前蹲下,打开取出傀儡新娘,双手捧着给遐怜看。一块完整的布料包在她身上。遐怜看了一眼就说:“放回去吧。”

      木箱咔一声合上。引玉蹲在原地,摸着箱子冰凉的铁扣,说:“今日药婆前来,说我眼疾有所好转。但不好再多用眼,刺绣兴许要慢下来。”

      遐怜扯了扯嘴角:“迟几天不怎样,我又没给你工钱。”

      说完,她从娄引玉枕下摸出了那本书册,说:“你认不得字,摆在这儿也没用。干脆我讲给你听好了。”

      遐怜坐在烛光一圈暖晕中,面纱之下乌黑的发丝垂得很长。娄引玉还未站起,仰头望着。遐怜乜斜一眼,抬高书册,往旁边一拍:“坐过来呀,地上不冷吗?”

      “哪儿不冷?”引玉笑道,“寒天腊月的,处处透风。”

      遐怜翻动书册,手指在字文间划动,喃喃自语:“讲哪一段好?”

      犹豫间,听见一旁引玉说:“若是你待得久,不如我去倒了热水来洗漱,躺床上更暖和些。”

      她眉心一跳,手指顿住,匆匆又翻了一页,映入眼帘是一出新的戏文,名叫《怜香伴》。遐怜忙推拒:“在你这儿待暖和了,等会儿出门岂不更冷?”

      “你穿得有些单薄了。”

      遐怜不搭话,只又翻了几页,这出戏是《赵氏孤儿》,是个报仇雪恨的故事。这应当是大快人心的。

      她问:“《赵氏孤儿》和《怜香伴》,你听哪一个?”

      “怜字是你名字那个么?”

      遐怜笑了笑:“是。这讲的是两个女子以诗文会友,可里头有个败坏兴致的角儿。”

      “不妨就讲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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