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谋，谋她》天晴色等烟雨

51、同命人

　　徐行回到大夏北防军所在的焉耆城县衙，敲开房门，林芷忙将他迎进去。徐行肩膀上的箭已经在逃离北莽营地时被他拔掉，此刻伤口鲜血直流，身上血迹淋淋的，面色苍白，嘴唇翕动。
　　林芷大惊失色，“元帅，你受伤了……这是中了一箭……身上也有刀伤……”
　　徐行：“我没事，先帮我包扎一下吧。”
　　何玉皱眉道：“我说我跟你一起去，你偏不同意，结果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回来。”
　　林芷检查徐行的伤口，眉头越拧越紧，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你中的这一箭上面，也涂了软阎罗的毒。”
　　“什么？我早劝过你，北防军就在这里，她们两个要比你安全，如果让我跟你一起去北莽营地……”何玉惊诧又不甘，“算了，反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徐行：“无妨，就当是让我偿还幼时她父亲的教导之恩吧。”
　　林芷：“偿还什么？到底是谁射的这一箭？”
　　徐行：“此事后面再慢慢解释。”
　　林芷担忧道；“眼下恐怕……现在只能寄希望于萧翎和爹爹他们了。”
　　林芷继续给徐行处理伤口，徐行咬牙忍痛，汗水岑岑而下。半响，林芷才给徐行上好药包扎完毕。
　　林芷观察着徐行的面部和颈部，感慨道：“给你改头换面的那位大夫一定很厉害吧，这皮肉就像是自然长在身上的一般，看不出半点痕迹。”
　　徐行缓慢吐字，“毕竟是将原本的一层肌肤和血肉全部毁去，重新生长出来的，那可不就是自己长在身上的吗？”
　　林芷：“那位大夫是什么人？”
　　何玉：“是我的师父。”
　　林芷若有所思，“你师父可擅长解毒？若是……”
　　何玉：“他远在千里之外的太行山，光是路程的时间已经不够，恐怕没有办法去劳烦他老人家了。”
　　“软阎罗的毒药和解药都十分罕有，哪里是那么容易就能到手的？”林芷叹口气，眼泪涌出来。
　　徐行：“若是她醒过来，不要告诉她我中软阎罗的事。”
　　徐行重伤又中了毒，眼见要撑不住，颤巍巍往外走，想找个房间现缓一缓，再去看赵锦砚。何玉连忙扶住他，又深深地看了林芷一眼。

　　翌日一早，徐行面色依旧苍白没有血色，慢慢挪着步子走到赵锦砚的房间，看到程乾和几个副将也正站在房间里。何玉一见到徐行过来，连忙上前来搀扶他，徐行冲她摆摆手。
　　程乾讶异道：“元帅，昨日没听说您也受了伤啊，伤得这样重还来探望陛……梅将军，您也应该多休息才是，要不要我扶您？”
　　徐行：“不用了，我没事。”
　　徐行的视线落到赵锦砚身上，赵锦砚此刻已经醒过来，看清来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赵锦砚：“你来了，他们没跟我说你也受了重伤，我还以为……”
　　“本来就没有受什么重伤，”徐行连忙否认，指着身上包扎好的地方给她看，“只是皮外伤而已。”
　　林芷朝房间内几人使了个眼色，几人会意都退了出去，将门关好。
　　何玉看向林芷，问出昨晚的疑问，“若是萧翎和你父亲他们带回来的解药只有一颗，该怎么办？”
　　林芷一脸哀伤，“我不知道，能救一个是一个吧。”

　　北莽王暴怒，任由属下将那几个巡夜的士兵打个半死，“几个废物，我养你们有什么用！”
　　楚恬根本不敢将昨晚的事情和盘托出，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王上，您先消消气，昨夜逃走的那个探子其实并不重要。最关键的是，现在大夏的女皇帝中了软阎罗，我们正好可以趁此机会敲诈大夏一笔。”
　　北莽王的怒气略微收敛，“你的意思是？”
　　楚恬：“我看夏人至今未乘胜追击，想来是对他们的女皇帝很是看重，又怎么肯眼睁睁看着女皇帝断送性命，若我们在此时开出条件，想必夏人一定会答应。”
　　北莽王：“你说的轻巧，夏人又不傻，我们和夏开战多日，他们怎么会轻易相信我们？”
　　楚恬：“这个并不难，王上不妨倒是想想，您看上了大夏的什么东西，可趁此机会索要到手。”
　　北莽王：“自然是大夏的万里河山。我们北莽位置偏北，易受严寒之苦，作物种类也比较少，若是能将大夏收入囊中，本王定可趁此机会，展望天下。”
　　楚恬：“嫔妾自然是明白王上的雄心张志，只是王上若是如此直白，夏人必然不会答应。我倒是有个主意，王上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北莽王不悦道：“直接讲，少来你们南蛮人那一套婆婆妈妈的！”
　　楚恬单手环胸行北莽礼，“嫔妾知错。嫔妾以为，陛下不如向夏人索要北防军的元帅徐行，陛下心里肯定也清楚，在徐行来北境之前，北莽铁骑所向披靡，直到徐行来了北境，北莽铁骑才开始出现败绩，若是能让徐行为我北莽所用，岂不是如虎添翼，何愁大夏不兵败如山倒呢？”
　　北莽王：“你说的有些意思，但是夏人又不蠢，他们怎么可能会做出自毁长城的事情？再说了，徐行一个夏人，又怎么可能愿意效忠于北莽？”
　　楚恬：“不过是让他们在大夏女皇帝和北防军元帅之间二选一，无论他们怎么选，对我们北莽都是百利而无一害，万一他们真的愿意为了赵锦绫区区一个女帝，而舍弃北防军的元帅，于我们而言，形势只会更加有利。退一万步来讲，若是徐行能因为此事对大夏寒了心，岂不是正好让王上您称心如意？”
　　北莽王：“哈哈哈妙哉，爱妃这个主意很好，就按你说的去办，若是届时真的离间了徐行和大夏的关系，本王一定会对爱妃重重有赏。”
　　楚恬面上甜甜一笑，“谢王上。”
　　北莽王冲她招手，“爱妃快到本王怀里来。”
　　楚恬笑着倚在了北莽王宽阔的胸膛里，露出狠辣又怨毒的目光。她心中暗想，“朝哥哥，这一回不管你怎么选，我都赢定了。你若不想死，就答应我的条件到北莽来，我可以不让你死，但从此你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徐行左手缠了纱布固定不动，用右手拿汤匙舀碗里的粥一勺一勺地喂赵锦砚，赵锦砚一直望着徐行，目光温柔眷恋。
　　赵锦砚：“好像回到了荥州爆发瘟疫的时候，那时候，你也是这样照顾我。”
　　徐行叹口气，“要不要再吃点菜？这点粥能吃饱吗？”
　　赵锦砚轻轻摇头，“原本就不饿……你的脸色怎么这样差？”
　　徐行：“哦？是吗？可能是昨天流了些血吧，再差也不会比你现在的脸色更差。”
　　赵锦砚：“那就多补补，你可要快点恢复，大夏现在就靠你们了。”
　　徐行脸色略沉，“你为我挡下那一箭，只是为了大夏？”
　　赵锦砚垂眸，只道：“我只是下意识的举动，现在想想也是后悔，中箭还是挺疼的，不能下床活动的感觉也不太好。”
　　徐行浅笑起来，“知道后悔就好，下次不要再这么做了，我可不想欠你什么。”
　　赵锦砚：“当然，我还是挺惜命的。”
　　徐行喉咙一紧，忙掩饰道：“你先好好休息，我出去看看。”
　　赵锦砚望着徐行一步步往外走，似是步履艰难的样子，她目光微动，不禁皱起眉来。
　　徐行走后，林芷又走了进来，照例帮赵锦砚探了探脉息。
　　林芷：“妹妹，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赵锦砚：“没什么，已经不像昨天那么痛了，姐姐的医术很好。诶对了，怎么没见到林大夫和萧翎他们？”
　　林芷眼圈一红，“那就好，他们有事在忙，刚刚占领焉耆城，程将军、萧将军还有大家伙都很忙。”
　　赵锦砚：“不对，姐姐是有事瞒着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姐姐，我要听真话。”
　　林芷眼里的泪涌出来，无助地望着赵锦砚。

　　何玉搀着徐行坐在院中一个窄凳上，徐行享受般望着天空中的暖阳。
　　何玉：“这边风大，天气又这么冷，何苦要在院里待着？”
　　徐行：“也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下得了床，还能不能再见到旭日？”
　　何玉目露哀伤之色，“也许萧翎他们能多带回来一些解药，到时候你和梅将军就都有救了。”
　　徐行：“几率渺小的事情，最好还是不要抱有期望，不然只会心里失望。”
　　何玉：“你不想让梅将军知道你也中毒的事情，是不是想……”
　　徐行：“先有解药再说吧。”
　　何玉叹了口气。

　　赵锦砚脸色灰败，怔怔地望着屋顶，林芷则是眼睛通红，泪睫莹润。
　　赵锦砚：“软阎罗，这个名字取得倒是有意思。”
　　林芷：“你方才说感觉不到疼痛，那只能说明，毒素进一步侵蚀了你的感官，离毒发更近了一步……”
　　赵锦砚：“徐行身上的毒是不是比我轻一些？他还能下床活动，虽然也是虚弱不堪的样子。”
　　林芷：“是，他被射中的是手臂，毒素由四肢蔓延至肺腑的时间要长一些。
　　赵锦砚浅笑着，“若是林大夫他们真的能带回解药来，先给徐行用吧……或许，我也活不到那个时候。”
　　林芷的眼泪再次涌出来，“妹妹，我的妹妹，枉我自小开始学医，一朝学成也算是救人无数，可为何却救不了自己的亲人？”她忍不住呜咽地哭起来。
　　赵锦砚温和一笑，宽慰林芷，“生死有命，姐姐是大夫，应该早就看淡了这些才是。”
　　林芷哽咽道：“可是我们姐妹才不过相认数日，就要面临生离死别……”
　　赵锦砚：“已经如愿给母后报了仇，又在世上多一个亲人，还能见到本以为亡故了的夫君，老天爷如此垂怜我，我又有什么不知足的？只是，我亏欠夫君太多，只能用这条命来偿还他了。姐姐，徐行中毒比我轻，能获救的可能性比我大，答应我，你一定要救他。”
　　林芷点点头，“既然这是你的心愿，那我一定尽力而为。”
　　赵锦砚宽慰一笑，“那就好，只要他能活着就好，我已经无憾了。”

　　程乾敲门，林芷迎他进来，程乾进来看到徐行正在给赵锦砚喂参汤，不禁怔了怔，一时哑然。
　　赵锦砚：“程将军，何事？”
　　程乾欲言又止，“北莽给我们送来一封信，说是梅将军中的毒只有他们北莽人才能解，梅将军如果想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就只能拿徐元帅去换。”
　　林芷愕然，“什么？”
　　赵锦砚和徐行互望一眼，神色俱是十分平静。
　　徐行：“北莽这是在打什么主意？难道是想要离间我和大夏的关系？可是他们知不知道，我和大夏的关系本就用不着大费周章去离间。”
　　程乾不明所以，“元帅的意思是？”
　　徐行看着赵锦砚，“其实你中的这一箭，正是北莽王的宠妃所为，而北莽王的宠妃却是我们的一个故人。”
　　何玉问道：“是谁？”
　　徐行：“楚恬。”
　　赵锦砚看了徐行一眼，若有所思。
　　林芷疑惑道：“楚恬是谁？”
　　何玉扫一眼众人，见徐行和赵锦砚沉默着，林芷和程乾都是满腹疑问，只好开口回答。
　　何玉：“她是昔日齐国权臣楚治的女儿，与梅将军亦有旧怨。”
　　林芷和程乾都倒吸一口凉气，面露担忧之色。
　　林芷：“她既然和梅将军有旧怨，又怎么可能愿意开出条件来救梅将军，这里面恐怕有陷阱。”
　　徐行：“我那日其实已经和楚恬相认，既然他们开出了这样的条件，那么楚恬应该是没有把我的身份告诉给北莽王。”
　　程乾挠了挠脑壳有些疑惑，“您的身份，您的什么身份，除了北防军元帅还有其他身份吗？”
　　赵锦砚看向程乾，吩咐道：“去探一下北莽王对徐元帅是个什么态度。”
　　程乾：“属下遵命。可是陛……梅将军，难不成真要让徐元帅去交换解药，如今战事紧迫，我们绝不能失去徐元帅。难不成，这箭上的毒真的就只有北莽人能解？”
　　林芷叹口气，“确实如此。”
　　程乾一脸焦急忧虑，“这……”
　　赵锦砚看着徐行灰败的脸色，“楚恬毕竟和你是旧识，哪怕不能换来我的解药，起码你的性命可以保住，届时你寻了机会大可以再离开北莽。”
　　徐行惊诧了一瞬，目光从林芷和何玉的脸上扫过，最终目光停留在了略低下头的林芷身上。
　　赵锦砚：“你为何要向我隐瞒你也中了软阎罗之事？”
　　徐行轻嗤一声，“咱们原本就是仇敌，我没有必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诉给你，何来隐瞒之说？”
　　程将军惊诧地看看徐行，又看看赵锦砚，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赵锦砚垂了垂眼，“那你打算如何做？”
　　徐行：“解药的事，我会想办法。北莽王残暴狡诈，楚恬一心要报仇，做事疯狂毫无顾忌，这两个人都不能轻信。”
　　赵锦砚定定地看着徐行，“可你身为大夏的仇敌，难道要因为大夏的战事而枉送自己的性命吗？”
　　徐行：“你我夫妻二人今时能够共赴黄泉，倒也算是全了少年时的情谊。”
　　程将军再度震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十分不知所措。
　　赵锦砚一时分外气恼又无力发作，“好啊，那我们就一起去天上看望我们的孩子。”
　　徐行冷笑一声，“恐怕我们也走不到一起，像你这种人，只有下地狱的份，居然还妄想着升入天上！”
　　“你……”赵锦砚剧烈咳嗽起来。
　　林芷见势不妙，立马上前来宽抚赵锦砚。
　　程乾目瞪口呆，生怕徐行会把赵锦砚给气出个好歹来，忙道：“元……元帅，梅将军身子不适，要不您还是去别处待着吧。”
　　徐行颤颤巍巍地走了，程乾冷不防听到许多秘闻，一时间惶惶然。
　　程乾：“陛……梅将军，属下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先行告退了。”
　　赵锦砚轻轻点头，“嗯。”

　　程乾从屋内出来往前院走，正要拐弯时听到院子里徐行正在和何玉谈话。
　　何玉：“我越发看不懂公子在想些什么，她现在中了毒已是危在旦夕，你为何还要那样气她？”
　　徐行：“回头我离开焉耆城，你替我照顾好她。”
　　何玉愣了一瞬，“你打算去和北莽王交换？”
　　徐行：“眼下还有别的办法么？”
　　何玉：“可是你不也说了，北莽那边危险重重，既如此你为何还要再去？”
　　徐行抬头仰望暗沉的天空，“我想，我们的孩儿，肯定也不愿意见到那般年轻的娘亲上去陪他。”
　　何玉眸色复杂，“那你万事小心，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程乾立于墙边，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