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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风雨如晦 ...

  •   来的路上玉烛心中已对南台有过一番勾勒。

      ——凶狠的管事、挑剔的主子、又累又脏且怎么也干不完的活。

      可等真真站在大门前时,心中的惊异仍是骤生。

      倒不是这处的宫苑有多破旧不堪,相反,南台位于西苑,绿水绕郭,苍翠映波,雕梁画栋置身其间,宛若仙境。

      然,却有着重兵把守,警戒森严。

      就连那长随口中的管事,也非一名寻常内宦,而是身披甲胄的禁军。

      “这小丫头能行吗?”一如玉烛小心且仔细地望着宫苑大门,管事也狐疑地打量起玉烛的小身板,似经好一阵的深思推敲,仍无法得出结论,才将疑惑问出。

      “行的!行的!”长随赶忙回应,附带着捣蒜般点头,殷勤地吆喝着那些连玉烛自己也从不曾知晓的——自己所具备的长处。

      兴许是真的格外缺人吧!

      亦或是长随的卖力吆喝打动管事。

      肉眼可见,管事脸上谨慎的犹豫进化为草草了事地敷衍,继而收回落在玉烛身上的视线,不耐烦地打断长随,“嗯嗯嗯!就她了,反正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让她看着那孩子,不至于莫名其妙的死了就行。”

      说罢,管事抬手作放行手势。两旁执矛守勤的禁卫收起武器让行,守门的禁卫打开宫门。

      “得了!”

      长随在玉烛身后重重一推,将她推进门内。脸上的雀跃不亚于达成一桩收益可观的买卖,但这桩买卖对玉烛来说——就如同市井中小老百姓买卖牲畜牛羊一样,无人顾及货物的意愿,只是牵着命运鼻环,迫着她前行,她无力反抗、起身把握自己的宿命,只能随波逐流、乖巧地顺从着,以期不被噩运洪波淹没。

      被推进门后,玉烛踉踉跄跄好几步才站稳。眼前的一切与门外那个五彩斑斓到有些光怪陆离的世界大相径庭。

      ——是一寸寸褪去金玉、破败枯槁到只剩黑白的败絮。

      边缘处,萋萋野草杂乱无章地向上攀登,恨不得直入青云,凌驾众生;位于庭中央的同类就无这般幸运,冒出的头被齐齐截断,或是东倒西歪地连天一片倒,烟熏过,火烤过,同纸钱身陨于一处,粉身碎骨,风起,纷纷扬扬地追随,落得一地灰烬,停留在萧瑟处黯然伤魂。

      廊檐下挂着一个黑白缎面布料交替叠好的绸花,孤伶伶地随风曳动。能看出不久前这里办过一场丧事。

      玉烛敛目叹了口气后转身回头,透过愈加缩小的隙缝,最后再望了眼外边的天地。

      ——蓝天白云、朱墙黄瓦、红花绿枝,天高地阔,鱼跃鸟飞。

      而她,从经以后,身边原来朱红色的墙便褪变成沉寂幽深的井壁,困住她实在是乏陈可善的人生,成为井底那只可笑的青蛙,日复一日的肖想着不属于自己的自由,直至泯灭掉认知——从不知道自由为何物。

      所幸,长随没说错,这可真是一件顶好的差事。

      ——没有管事,没有具体事务,全凭玉烛自行发挥,方寸牢笼中到得个悠闲。

      风起,扬乱满腔思绪,细碎的雨点滴落在脸颊,散作一滩湿意。

      玉烛裹了裹衣衫,迅速步入殿内。

      因着长期无专人打理,南台的宫殿早已落败,处处能见柱子、墙体脱落斑驳的痕迹,但又井井有条、一尘不染,可见此处的主人算是个正经过日子的人,即使身陷淤泥,亦能生花盛放,向阳而生。

      她抱着自己的包袱在整座宫殿中穿梭,力求为自己寻一个栖身之地。无奈宫室虽多,可真正宜居地方,还是屈指可数,她寻了好久,才堪堪在一间小屋中看见一张放置了被褥的床榻。床榻干净整洁,两床被子叠好了堆在一旁,被絮套着再简单不过的素色棉布,甚至有几处还打着补丁。屋内的陈设更是简单,一张小木桌,摆放着一套粗瓷壶杯及一盏油灯,角落里放着面盆架等洗漱用具,以及静静安放在一旁的矮木桩。

      这应不是她要看顾的那位主子的住所,毕竟她曾经居住过的翠云馆也不及这般落魄。

      应是上一任衹应这件差事的人的住所。

      而她即已接应了这件差事,这间小屋也理当是她的新住所。

      完美的说辞!

      玉烛想通后,在房间里走走看看,她十分满意这间小屋,甚至她在这间小屋中找到了许久未曾有过的归属感,她明白自己的往后余生将死死困在这口枯井里,但这口枯井给了她这个异乡人一间可以生根的屋檐,只要她不渴求自由,这将永远是属于她的。

      玉烛抱着包袱脱鞋上床,那几日被关在小黑屋中,虽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却总是不知不觉地忧思起无常命运,睡时少,醒时多,浑浑噩噩,疲累不堪。直到今日尘埃落定,悬着地那颗心才安稳下,不再惶恐抽动。

      身上被子厚重,板结了,不甚温暖,但有着皂角混合着阳光的气息,莫名地令人安心,未几,玉烛就瞑瞑入睡。

      夜来风雨,雷声轰鸣,恼怒的狂风将未阀紧的窗扉吹得啪啪作响,倾盆如注的雨水顺势直入屋内,桌上、地上已积有好大一滩水泽。

      玉烛就着闪电光亮,匆忙起身合上窗,紧紧阀住,将大作如晦的风雨锁于一室之外。

      不知是什么时辰,但天已俱黑。

      玉烛点燃桌上那盏油灯,微弱的光点足够明灼斗室。她拿下面盆架上那张素巾吸水。幸好,桌面上的那滩水泽说不上太太,来来回回几趟,就已收拾干净,只是苦了地上这滩,非要等来日暖阳出,高温升腾蒸华,才算解决了事。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风雨声中夹杂着一阵细微地敲打声。

      轰……

      玉烛闻声起疑,正待细究时,惊雷一响,倏忽间天地又只剩下风雨声簌簌。

      玉烛只觉自己听岔,未作多想,重新上了床。

      却怎么也睡不着。

      宫闱中有着太多的纷纭传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数不清的传说仿若天女散花般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为不少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况且宫中岁月悠长,即使秩序森严,消息也会私下不胫而走。

      已到了此刻,玉烛如何不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关押的是何许人也。

      ——孝端董皇后,景隆帝青梅竹马的爱妻,也曾是云端中令无数大明闺中少女艳羡的理想目标,可随着怀来之围,终是兵荒马乱踏碎一场繁华鸳梦,凄风冷雨消逝于荒草丛生中。

      可悲可叹,直至死亡,她也未曾等来她的丈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诡异的敲打声席卷而来,连绵不绝。

      “等人发现时孝端皇后已薨逝多日,整个南台都能闻见一股臭味。”蒋涵的话,言犹在耳。

      臭味,玉烛并没有闻见。但是一股不可胜言的寒意笼罩玉烛全身,害怕正潜滋暗长。

      她与董皇后素未谋面,要报仇索冤也轮不到她。

      那就是蒋涵?

      虽说她与蒋涵曾抬头不见低头见地同住一屋檐下月余,但蒋涵要报仇索冤,归根结底地应去找姚婉君和打她板子的人呀!

      干嘛找她这个苦主!

      要报仇雪恨,也应她才是。

      不对!这世间哪来那么多的冤魂孽鬼,不过是人心藏祸端罢了。

      思及此,玉烛大着胆子下了床,草草披上一件外衣,就拿起油灯满屋子的寻找声音来源。

      终于——

      她循声走到屋子的另一端尽头,耳贴着墙,仔细聆听着

      ——声音是从隔壁屋子传来的。

      好啊!这下看她不抓住那个装神弄鬼的家伙。

      重云密布,天似破了个窟窿,不停地往人世间倾浇雨水,时不时寒风乍起。油灯上唯一的一线小火苗被吹得东倒西歪,眼看又好几次都快就此熄灭,却又挺直腰煊亮起来。

      玉烛一手护着油灯,缓缓前行,风雨扬起她满头秀发,额前散落的碎发湿透了,紧贴于面颊,不经意间,有几缕发丝深陷唇齿,缠绕羁绊。

      她推开吱呀吱呀怪叫的大门,搅动着潮湿气息与姗姗来迟伶仃秋意,裹挟入室。

      轰隆,又是一记惊雷划破天际,刹那亮如白昼。

      朱翎栩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少女执着盏油灯迤迤然向他走来,一室清辉,皎明灿兮,恍如春夜里踏月踩花而来的艳妖,动魄惊心,摄人心魂。

      佛家有云: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兴许这红粉皮囊下藏着森森白骨,嗜血残忍,下一秒就会张开血盆大口将他拆解入腹。

      他极力按捺下心中的恐惧,一遍又一遍的给自己打着气,勉力地将自己伪装成一名虔诚的朝圣者,向这精怪走去,同时抿了抿嘴唇干涩地试着开口,“阿姊,你也是女鬼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灯:我记得第一次见面,某人说我是女鬼来着
    兔:……听错了……说得是天上下凡来的小仙女呀。
    ——————
    章名是我的一点小心思,出自《诗经 郑风 风雨》,完整句是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狐不喜,所以兔子宝宝算有点点的一见钟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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