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无眠》黄昏后的东篱

22、怨念

　　颜竹点头，他确实没见过什么家人，老乞丐如果算的话，虽说他记得小时候很多事，但是唯独出生后关于亲人，他确实就像是被人强行抹去了这段记忆，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他能想起的就只有老乞丐，乞丐是又聋又瞎之人，但是对他很是照顾，他们也是因为村子里讨不到生计才去的西巷。
　　陌颜绅将周遭看了一圈，问道：“我们要找的东西在这村子里吗？”
　　“不，应当在水里，只不过具体方位还不清楚。”
　　“是不是人们常说的，有水鬼吃人的那种地方。”颜竹之前就常听人说那水里有一处地方不能去，水鬼会吃人呢，他那天也是被框进去的，否则他也不亏靠近那片水域，只是没想到兜兜转转有回到这里了。
　　“远吗？”若是有这样的地方，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不远，很奇怪的，每次只要有人下水靠近那个地方就真的会溺水而亡，久而久之大家都会避开，为了防止别人误入，栽了牌子的。”
　　陌颜绅点头道：“那既然如此，我们走过去吧，免得惊扰了众人。”
　　陌上尘清了清嗓子道：“大哥，咱们还是想找个地方吃饭，晚一些的时候再去吧。”
　　“早解决早回去不好吗，饭不吃也可。”
　　陌上尘顾及颜竹，他们经常辟谷可以不吃，但是颜竹可受不了。
　　于是陌上尘道：“大白天，怕吓着别人。”
　　“我们动手自然会落一道结界，旁人如何看到。”陌颜绅不懂一向速战速决的陌上尘今日怎么变得婆婆妈妈的。
　　“我就是想尝一尝楚地饭食的味道。”
　　陌颜绅虽说还不完全相信，但是既然陌上尘打定主意了，他也不好再推辞，于是顺着说道：“好，那我们就跟着你尝尝看，这里有什么好吃的？”
　　这话冲着颜竹说的，显然陌颜绅不清楚颜竹的来历，或者说陌颜绅对人间疾苦的理解本就是不到位了，他知道凡世动荡，百姓生活困苦不安，也知道人有高低、贵贱、贫富之分，同样知道面对病痛死亡，很多时候束手无策。
　　但是陌颜绅不知道的是即使没有战乱，也有人低到尘埃里，朝不保夕，他不知道即使没有疾病，活着对于有些人而言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陌上尘总说陌颜绅好命，是因为陌颜绅一出生就是少爷，注定要接管陌家，他不是嫡系的药修，不用拿自己试药，别人敬重他，亲近他。就算他要学的东西也很多，也有一大群人围着他，教他，呵护他。
　　于是他看过的疾苦不过冰山一角，更多人心险恶，爱恨嗔痴，离别苦痛他体会的不深刻，因为他一般只救人不解怨，陌颜绅是个彻头彻尾的药修，他的药只用来救人，而陌上尘的药很多时候是杀人的利器。
　　“他不知道的，你就跟着我走吧。”
　　颜竹倒是不介意再把自己的过去告诉陌颜绅了，他不怕别人知道，可是要他主动去说，也没必要，他不需要别人的同情，而且颜竹清楚向陌颜绅这样的人，听了他的过去，不可能无动于衷，而这种无力的同情他不需要，也不想去用自己并不美好的过去来影响别人原本不错的心情。
　　陌上尘自然知道，他深有体会，他从小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也曾深深的折磨过他，再后来别人问起，他都只是淡淡的说一句‘无妨’。
　　他们当然不会再去西巷那种地方了，楚地辽阔，城郭当中最好的酒楼总是格外扎眼，于是陌上尘很快就瞄准了一家，陌颜绅毫不犹豫先一步进去。
　　陌上尘看向颜竹，而颜竹抬头望向酒楼的名字《悦来仙居》，倒是好像真的听人说起过，这样的建筑在他以前看来自然高不可攀，可是陌上尘给了他更好的，想到陌上尘于是转头去看陌上尘，发现陌上尘也在看着他，不由的笑了起来。
　　他们这次来就是要想办法提升颜竹的灵力的，所以颜竹也总想如果渡灵术结束之后自己还能偷生的话，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将自己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秘心思同陌上尘讲，那么是不是未来漫长的岁月他能成为陌上尘身边的那个人，哪怕在陌上尘心里自己还是无法凌驾于陌临枫之上，就算这样也好。
　　陌上尘报以微笑，冲颜竹伸出手道：“走吧，进去尝尝，合不合你的口味。”
　　颜竹将自己的手握了上去，楚菜口味重些，他自然是喜欢的。虽说陌上尘的手捂不暖，他也是要握着的。
　　颜竹在凡世里面没什么记得的人，他们进门店小二也只当是贵客，好生招待，陌颜绅不挑食，但是对于食物他也没有爱好，要不是有颜竹，他很少吃东西。
　　在雅间落座后，陌上尘看着菜单按照颜竹的口味点了爆炒腊肉、烩鱼煲、素炒青菜、香干回锅肉、锅巴小土豆、酸笋肉丝、甜点要了糖油糍粑、桃花酥饼、水晶小笼包、汤点了一份猪骨菌汤。
　　店小二欢喜着上了茶水，而后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色井井有条的摆放在桌上。
　　果然是上好的酒楼，店小二随时在门外候着，等着帮客人添茶倒水，听候差遣。
　　陌颜绅看着面前的吃食，他还在辟谷，何况凡世的吃食再好，也比不上陌家的珍馐，于是只是象征性的尝尝，陌上尘倒是饿了一般吃的津津有味，而颜竹本来就有些饿了，于是也大快朵颐。
　　陌颜绅自小算是为数不多‘照顾’陌上尘长大的人，他看出了这顿饭非吃不可的缘由，看出了陌上尘处处照顾人的样子，心理道是欣慰了不少，他知道人有时候把心里的寄托放在另一个人身上的时候，心理的痛苦能减轻很多，就像他觉得只要照顾好陌上尘，那么他就能原谅曾经的自己。
　　这顿饭吃的并不费时，很快就结束了，临走的时候颜竹看着陌上尘多给了店小二一锭银子悄声说了几句话，临了小二笑着送他们离开。
　　一顿饭吃完就要去解决‘水怪’了。
　　陌上尘简单跟颜竹说明为何会有所谓的‘水怪吃人’一说。原本是因为怨气积攒所致的，但具体为何会有这么大怨气还需要去探明。
　　天气已经热起来了，夏至将至，不少人都下水解暑，当然靠近他们目的地的地方是没有人的，远远的看过去只有平静的水面。颜竹记得当初自己就是在这里下水，为了两个包子，现在想想，那是多么令人唏嘘的理由，可是当初却是救命的包子啊，他那么想吃最后还是没吃到。
　　这样静逸的午后，本应该好好享受夏日的闲暇，可是却因为这河水的暗流涌动，使得有些人不慎跌落，不得不失生命。
　　这个世道，越是贫穷的地方，就越会滋生一些令人瞠目的规矩，为了他们无知的恐惧，祭出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来换所为的巧合。
　　走近后，他们看到一个老夫人在岸边烧纸，颜竹虽不解，但是正事要紧，于是上前劝道：“老人家，这里有水怪吃人还是快些回去吧，再说天气热，小心不要中暑才好。”说罢伸出手扶老人家起身，老人撑着颜竹的胳膊站起身道：“都说有水鬼，要吃人何不吃了我罢了，可怜我才足月的孙子啊！”悲恸之下，忍不住哭了起来，陌颜绅不忍，但是一旁的陌上尘制止了他上前的想法，于是他退后，站在一旁看着。
　　陌上尘问道：“是谁非要用孩子祭水鬼的？”
　　老人家往远处看了看，缩了缩身子，这话她可不敢说，原本就是偷偷来此地烧纸的，连哭都不敢出声，这要是让西巷的人知道，她同外人‘泄露天机’别说她了，她的儿子一家也住不下去了。
　　世道不平，天公不作美，连年的春旱秋涝，他们苟且偷生已是不易，于是支支吾吾的说道：“老婆子老了、老了。”挣扎就要走，颜竹本来就是搀扶着，没用力，此时老人家走脱，身形踉跄，颜竹还欲上前搀扶，陌上尘伸手拦下小声道：“我们解怨，从不干涉凡尘事，办我们的事吧。”
　　颜竹看向陌上尘，他总觉得陌上尘那么问了就是想要出手管的，就像很多次他看到陌上尘嘴上说不在意，其实私下还是在没人看见的地方出手帮忙了。
　　陌颜绅已经用灵流去探水下的情况了，少顷，眉头紧锁，陌上尘知道这不会是个容易的事，否则也不会结出幻芝花。
　　又过了片刻，陌颜绅收起灵流道：“这里因为之前有人溺亡，后来当地人为了求平安，用童男童女祭祀，因此怨念较之前更重了。”
　　陌上尘稍一点头道：“嗯，颜竹都知道的事情，说明十年了，不会很好处理的，我假装落水，先探到中心去，你带着颜竹在后面消解怨气，不要冒进，护住自己。”
　　陌颜绅自然没问题，他看向颜竹道：“你还是第一次，万事小心，一直在我身边别走开，我带着你，如果觉得灵流不支就说，千万别硬撑，怨气若是入体，会很危险。”
　　颜竹自然谨慎，他答应好之后冲着陌上尘道：“你小心。”
　　陌上尘冲着颜竹笑了笑，虽说这种情况比较麻烦，但是于他而言还算不了什么。
　　陌颜绅是药修，他平日不怎么解决这些麻烦，但是陌上尘不一样，他独来独往惯了，什么事都要自己解决。
　　于是陌上尘走进水中，任由河水没过自己的头顶，他没有挣扎，敛去灵力，果然河水当中怨气肆虐，那些灰黑色的气息像是火舌一般丝丝缕缕向他伸来，很快陌上尘的身子被怨气埋没。
　　怨气当中并不是仅有黑雾，最深处会有一片空地犹如尸山血海，堆砌了不知道多少尸体，那是怨主的意识所在，和她拖入怨念的无辜魂灵寄居的地方，怨主久留不去，就是因为还有那么一丝念想久留不散，所以才得以在此卷入更多的人来成全她的不甘。
　　这些人的魂魄也无法进轮回，交织在一起，不停的撕扯，不停的将这片水域卷的更大更深，拉更多的无辜者来消解他们的不忿。
　　陌上尘找到怨主的意识之后就不再伪装了，他是来帮怨主完成那最后的念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