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无眠》黄昏后的东篱

10、以儆效尤

　　陌上尘实在不明白颜竹此刻莫名其妙的脾气是打哪儿来的，陌上尘甚至没跟陌敛嘱咐一句就走了，颜竹盯着离去的背影，对自己方才的举动后悔不已，良久陌敛已经在救治伤患了，他只能转而问身边的一个修士：“师尊会不会生气不要我了。”
　　此刻颜竹脑子里只有那个头也没回的背影，而一旁的修士仿佛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他忍不住一脸匪夷所思的问道：“你想跟着逍遥阁主？”
　　颜竹看着他点头，定定的说道：“对，师尊是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修士瞪圆了眼睛，不住的摇头，随即开始同情颜竹，这个孩子一定特别惨才会觉得逍遥阁主好，不对，就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也不会从逍遥阁主身上探寻到一个‘好’字的，这个孩子应当是有点问题，一会儿让他们峰主给看看。
　　可是此时还有一个人，隐在人群中，他知道颜竹口中的好，因为他也有幸得到过，这个人就是方才‘作弊’的修士，此时一并候在外面等着陌敛。
　　颜竹坐在石阶上，落寞无比，他怎么会在陌上尘没松手的情况下，故意激他走呢，明明陌上尘对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冷冰冰的，不对还有一个人，那个人在陌上尘心里凌驾于他之上，这让他觉得不甘，觉得难过，非要争个是非，今日他们提前离席之时他觉得是自己赢了，而此刻又觉得自己输了。
　　颜竹又觉得自己实在太无理取闹了，本来好好的多想那么多干什么，但他就是抑制不住内心涌上来的想法，甚至连自己都有些讨厌自己了。
　　陌敛从里面出来看到守在门口台阶上的颜竹，她打趣笑道：“我要去赴宴了，你是打算继续守着里面的人，还是和我一道去晚宴。”
　　晚宴就只有郡丰山的弟子可以参加，丰华殿内设宴，殿外的庭院里也是灵灯遍地，琳琅满目。
　　齐赫告别兄长后就带人下山了，今日最后胜出的武修就是他们齐家今年最得意的弟子，也是他们俩的侄子——齐尉，两人见到后生可畏，甚是欣慰。
　　齐赫几乎是一到山门就被自家家奴围住，一人一句‘求家主救命。’
　　听的齐赫莫名其妙，但了解事情始末之后，不由得面色阴鸷，于是很快齐家厚重的大门将将闭合。
　　齐赫转身，一脸怒喝，手起刀落，方才在人前给他丢人的那几位家奴突感身形不稳，疼痛随即而来，他们都在那一瞬间失去了左手，几个人跪地仰天痛哭，可是不一会，他们哭泣染上了笑容，画面变得诡异起来。
　　齐赫却陡然明白过来，一脸惊恐的喝到：“去请陌家人，快去快啊！”说着踹了一脚身边的随从，随从从地上轱辘一圈爬起踉跄不稳，却也不敢耽搁就往门外跑去，身后是齐赫带有微微颤抖的声音喊道：“请陌家家主来，请陌颜绅。”
　　蚀骨虫很快就将他们的手臂蚕食一空，此时正惬意的沐浴在血水当中像是饱餐了一顿，停下不动了。
　　齐赫知道这种虫子不能妄动，虽说知道他们怕火，但是一旦点火，蚀骨虫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宿主，不怕万一就怕......
　　几位家奴知道自己已经逃过一劫了，他们身体内的蚀骨虫始终游离在体外，并未进入内脏，此刻见了血，顺着断臂爬了出去。
　　而齐赫当然也反应过来，此时他不再发作不是因为心中无火，而是这种虫子，随时都可以附着在人的身上进入体内，虽无药可解，但可引渡出身。
　　也就是说并非无药可救，只是能做到这一点的人整个世上出了陌上尘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人，于是齐赫全身心都在防备蚀骨虫爬上他的身体，他已经清楚的看到有四条，在陌颜绅来之前，只要这四条虫还好端端的在这里，陌颜绅就有办法带走它们，至于这几个蠢货，他愤恨的咬着牙，仿佛银牙粹碎，想去撕咬着问问他们，是谁给他们的狗胆去得罪陌上尘的。
　　自从陌上尘上了郡丰山，若是寻常无人招惹，陌上尘不会出手，甚至在猎兽之时相遇了，陌上尘也不会找麻烦，若是猎同一种东西，陌上尘会主动退出，多一句话都不会说，齐赫当然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不喜欢陌上尘，但也说不上厌恶。
　　家奴当然不敢说话，他们也在防备着虫子，同时还忍受着剧痛，有人似乎忍不住想要叫喊，齐赫眼中怒火中烧，但也怕那个废物真的叫出声响，蚀骨虫方才睡着了，齐赫才敢叫喊。
　　但是它们一旦苏醒，任何响动都会吸引它们前往，齐赫指了指那个人示意他住嘴，那人实在受不了了，濒临崩溃之前齐赫使了个术法，让他一个激灵转醒过来，齐赫指了指虫子，指了指耳朵，他看明白了，知道声音会招惹蚀骨虫，故而死命的咬嘴嘴唇，最后鲜血自唇齿见流出，直至失去神识。
　　陌颜绅是个不紧不慢的人，他作为陌上尘的堂哥，着实和陌上尘是两个极端性格，他乐善好施，且多管闲事，奇就奇在，这样的两个人，并未彼此生厌，反而心心相惜。
　　陌上尘在陌家最为欣赏的药修不是陌临枫，也不是陌敛，而是自己的堂兄陌颜绅，因为他的堂兄从不避讳自身的不足之处，也不会自不量力，承诺能力之外的事。
　　所以他们看似不同实则在很多地方是相同的，他们都不怎么认同漪涟郡的所谓‘得道’追求，都不在意是否在熔岩璧上刻下自己的名字，且还有一点他们都并不因为自己是药修而妄自菲薄，在漪涟郡药修中陌上尘排第一，那么陌颜绅无疑就是第二。
　　齐赫整整等了半个时辰，陌颜绅才走进他们家门，开门的那一瞬间，显然蚀骨虫蠢蠢欲动，齐赫一口气提到了心眼，陌颜绅蹲下打开一只小药瓶，里面散发出一股带着鲜果的腥臭味儿，但是蚀骨虫显然喜欢，他们快速钻进瓶子，而后陌颜绅盖上盖子，齐赫的那口气才算是彻底松了下来，还没等他道谢，陌颜绅就开口道：“你们谁将这个小瓶给我堂弟送去，我可养不了蚀骨虫，外加上我府里还煎着药，往郡丰山跑一趟太远了，况且你们武修到底轻功高，灵流强，脚步也快些。”说罢看着齐家主，伸出手，掌心躺着个看似无公害的瓶子。
　　一番话毕，整个齐家鸦雀无声。
　　陌颜绅笑笑道：“无妨，它们一时半会儿出不来，只消交给我堂弟便可，今日郡丰山晚宴，堂弟定在丰华殿，不用去逍遥阁，齐家主就找人送一趟吧。”
　　说话时的陌颜绅面上带着笑，一副彬彬有礼的样子，他所言不虚，此时他身上还系着煎药时的围裙，一点家主的样子都没有，若是不知情的还会以为是谁家的小斯。
　　齐赫当然要答应，虽说大家都是家主，但是人家抽身赶来帮忙，自己若是这点小事都不做的话，难免要落人口舌的，齐赫勉强笑道：“自然，那是自然，阿力，还不快去，将此物送去给逍遥阁主。”
　　一旁的阿力壮起胆子哆嗦的结过小瓶，陌颜绅当然知道他们的顾虑，但他确实抽不开身，况且蚀骨虫出现在这里自然有其用意，就道：“别怕，真的无事，我要是害你，那不是砸陌家的招牌吗。”
　　说罢又补了一句：“齐家主，那我就先告辞了，厨房煎着药呢。”
　　说完就赶忙往回跑，是真的跑，陌颜绅似乎并没有助他飞行的灵兽，而且走得那么急，估计也忘了，自己还能开结界这回事了吧，陌家主一忙起来就会忘记使用灵力的事，也是让人哭笑不得。
　　齐赫看着一边哆哆嗦嗦站着不动的阿力，指着他怒道：“还不快去，你杵在这儿等这几只祖宗跑出来吗？”
　　一旁的随从赶忙将令牌递给阿力，其他人则是拥簇着齐赫进了屋里，这几个办事不利的家奴恐怕凶多吉少了。
　　齐赫转过头再一次用犀利的眼神扫过地上躺着的人，盯着神识尚在的一个问道：“你方才说，陌上尘为了救人才给你们下了蚀骨虫？”
　　那个修士已经吓傻了，他忍着断臂之痛，补充道：“为了身边的一个小孩。”
　　齐赫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吩咐左右：“悄悄抬他们去歇息，用最好的药，但别叫人看出来。”
　　等人都出去后，他站到了窗前，抬头看着天上挂着一轮圆月，心道：“一切都还算是顺利。”
　　阿力也只得赶忙捧着小瓶往郡丰山去，其实他心里不怎么怕虫子跑出来，因为陌颜绅说的话一定算数，这在漪涟郡无人不知，但是他要怎么去跟陌上尘解释前因后果才能完好无缺的回来呢。
　　去丰华殿的路上，颜竹站在莲花步辇中，却在想那条吐信子的蛇，头顶上方陌敛轻柔的声音说道：“你别担心，阿尘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跟你置气，他是个有仇当场报的人，不高兴了他会马上发作，事后根本不会记，他为了你都把人送到我这里了，又怎么会因为吵嘴不要你呢！”
　　颜竹踌躇道：“您都听到了？”
　　“一墙之隔，我耳朵灵。”
　　“对了。”陌敛笑着问道：“阿尘，今日可好？”
　　颜竹完全没想他会这么问，愣怔的点了点头，陌敛面上笑着：“那就好。”此后就没再和颜竹说话了。
　　到了晚宴，外头自然是修士云集。
　　陌敛直接往殿内去，路过不少人向她问好，她点头致意快速进去，内殿里面有女修在表演剑舞，晚宴的坐席和校场明显不同，此时坐在主位上的依然是郡主，但他身侧右边的位置是陌上尘的，每人面前都有一方桌案，桌上也是各式菜式摆的满满当当，往下是三大主事的座位分立两侧排开，他们身后坐着的是自己的得意弟子。
　　颜竹趁着陌上尘凑到郡主身边说话，他蹬着两条腿快速跑到陌上尘身边坐下，伸手去扯陌上尘的衣袖，陌上尘回头看他道：“你吃你的。”
　　转而继续跟郡主讲话。
　　颜竹就不甘心凑过去，这个举动一出，郡主显然不悦了，他看着颜竹道：“你也在这里两月有余了，阿尘往日甚少约束你，但这般无规矩的话，日后你就不要住在逍遥阁了，让齐峰主教教你规矩。”
　　吓得颜竹赶忙坐好，不敢再凑上去，陌上尘笑道：“师尊吓他做什么，倒像是在说我没规矩了。”
　　“你本身就没规矩，没大没小的，好了，你且先吃饭，等明日未时你来找我，我们细说。”
　　陌上尘看颜竹坐立不安，微微蹙眉问道：“怎么了，今日你一直与我一同出入，想是郡丰山上也没人会找你的麻烦吧。”
　　“我就是...就是饿了。”颜竹本来还有更为‘放肆’的话，但此时不敢说了，他吃不准若是郡主真的把他交给别人，陌上尘会不会留住他。
　　陌上尘看了眼一桌的菜肴，示意颜竹道：“你吃你的，不用讲究。”
　　阿力就是在此时凭借令牌见到了齐麟，他当然要把事情经过先简单告诉齐麟毕竟令牌只能让他见到齐麟，阿力心道若是齐峰主此时觉得他碍眼，于是将他打发走了该多好。
　　没有那样的好事，齐麟直接将人带到了陌上尘的面前，阿力小心的将小瓶捧起，竟不敢开口说话，陌上尘倒是不为难他，广袖一挥小瓶便消失了。
　　阿力松了一口气，齐麟却不肯就此了结，他故意放大音量好让一旁的郡主也能听见，冲着陌上尘道：“你行事未免太过目中无人了，我们齐家和我弟弟从未得罪过你，你却痛下杀手，是不是也有点太无视律法了。”
　　陌上尘连眼皮都没抬，他手里端着一樽陈年佳酿，拿到鼻尖前嗅嗅，浅尝后，看着齐麟轻佻道：“我确实没把他放在眼里，不过漪涟郡向来讲和，他命人将一名一体双灵的高阶修士，打了半死，扔出去了，还不依不饶要致人于死地，齐峰主，你不会不知，在这里一体双灵代表什么吧？”
　　齐麟没想到会被反将一军，一体双灵是罕见的灵体，也就是说，若有人拥有这样的天赋，那么他的存在，在漪涟郡就相当于三大家的佼佼者，而这样的血脉几乎都会出自三大家主系血脉当中，例如如今的三大主事就都是这样特体，这样的人存在本身就象征着尊贵。
　　可惜千里马也许常有，而伯乐却很稀少，能识得这种灵脉的人，除了陌家几位造诣颇深的药修外，几乎无人，故而漪涟郡规矩，发现有异于常人者，能力出众者都要带来参加灵流展示大会，而齐家为了自己家的小侄子脱颖而出，故意折磨这位无名修士，以至于他只能在齐家干杂活谋生，连灵流大会的山门口都到不了。
　　郡主看了齐麟一眼，又转而问陌敛：“确有此事？”
　　“其余不知，但确实是一体双灵，受了重伤。”
　　郡主略带焦急的问：“现下可好？”
　　“已无大碍，休息月余即可恢复如初。”
　　郡主这才放下心来，他们亟需这样的修士，尤其是在他今日接到的密报内容来看，漪涟郡现在灵流充盈、战力强盛的修士实在是太少了。
　　齐麟已知自己莽撞了，郡主盯了他一会道：“上尘的做法虽说偏激，但也是给你们一个警告，不管是谁，都不能残害无辜修士，哪怕他只是一个低阶的不起眼的扫地修士，也是漪涟郡的子民，你明白吗？”
　　齐麟低着头一脸恭敬道：“齐麟知错，定会约束家人。”
　　“此事，我就交给你去处理，想来齐峰主一定会秉公处理对吗？”
　　郡主这事将面子给足了齐家，此时齐麟也知道这事不可能就是一句‘日后注意’就能解决的了，他忙道：“自然，我会严肃依照郡规处理霸凌之人，另外令舍弟亲自上山道歉，让他手抄百遍漪涟郡郡规，再去集市洒扫三日，以儆效尤。”
　　这样的事情可大可小，但是落在家主头上那就是略施惩戒、以儆效尤，若今日如此做的不是齐家家主，恐怕依照郡规，因妒生恨，残害修士会被剔除灵脉，撵出漪涟郡。
　　陌上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