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无眠》黄昏后的东篱

11、无需你体会

　　不过陌临枫郡主可不是只打算给齐家一个警告就算了结了的，他转而看向陌上尘道：“你见了不平事，理应出手阻止，防止他们犯下更严重的错误，但是手段未免太过残忍，要知道蚀骨虫一旦失控，会造成不可估量的后果，谁都不知道它折磨死一个宿主后会在什么时候附在另一个宿主身上，且他还能在宿主身体里繁衍，若是蔓延开来，如此祸患，你能但得起吗？”
　　陌上尘收起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低眉顺眼的听训。
　　陌临枫对此表示很满意，他当然知道陌上尘能操控自己养的蛊虫，但是他就是要说，要让漪涟郡的修士知道，这个让他们闻风丧胆的药修大师，在他面前就是一个听话的徒弟，他可以训斥、可以惩罚、可以管束，如此一众修士就会明白在漪涟郡，他陌临枫才是最强的，无论是灵流实力还是家族地位。
　　陌临枫微微眯着眼，看着正前方，修士依旧在舞剑，鼓声阵阵，琴音袅袅，他淡淡道：“齐赫家主的一百遍抄书，你分担吧，日后不可随意滥用蛊虫。”
　　“弟子知错，谨遵师尊教诲。”
　　这句话轻飘飘而过，连一旁的齐麟都不停在心中捣鼓，他是想讨公道，可是，他没想到郡主会真的指责陌上尘，这还是破天荒第一次，陌上尘倒像是个无事人一样，仿佛被严词喝止的不是他一样，照样品尝手中美酒。
　　这一场闹剧落幕，颜竹心中早已愧疚不已，以至于两个多月来他第一次在美味佳肴面前食不甘味，停杯投箸。
　　回去的路上，陌上尘在席间喝的有些醉了，走路一直摇摇晃晃的，颜竹伸手扶着，终于到了逍遥阁，颜竹也终于像是回到了家，松下一口气，还在长廊上就停下来拦住陌上尘道：“师尊对不起”
　　“为何事？”
　　“我硬要救人，害你受牵连。”
　　陌上尘跟着停下脚步，郑重地看着颜竹，他在烈酒地冲蚀之下找回自己片刻清明，他原本想借着酒劲浑浑噩噩度过这个漫长而孤独的夜晚，可是此时他不得不清醒过来，对着颜竹无比认真的说道：“你没有错，师尊教训我，是因为我用了蚀骨虫，如果今日我不出手，日后被发现了，师尊一样要责怪我的。”
　　他接着道：“颜竹，我...并不是个好人，我无法对别人的苦难感同身受，你无需为你的善良道歉，那没有错，也无需为了师尊的惩罚觉得愧疚，那是他的御下之术，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是个......很好的人。”
　　是毫不避讳愿意靠近我的人，哪怕你未经世事，懵懂无知，但是在窥见这副苍白皮囊之下肮脏的一角之后，你仍然愿意留下。
　　颜竹抬手在陌上尘的眉间轻轻一点道：“师尊，你和我一起住吧，我不想你每晚都在阁楼吹风，晚上的风太冷了，吹进身体，刺骨的疼，我不想你疼，我知道你苦。”
　　其实这种嫡系的血最大的好处就是他百毒不侵，如此一来，他就可以接触各种毒灵助自己修行，同时带来的后果是别人恐惧和他的一切接触。
　　尽管他并没有恶意，但是碰到他的人仍有可能中毒，甚至会立刻毒发身亡，小时候他会被关起来，就连亲生母亲都不会抱抱他，后来他明明学会了压制毒性，却懒得去做了。
　　大家喜欢的是成年后悬壶济世的药灵长老，而不是年幼时那个浑身带刺，随时能要人命恶魔。
　　就像破茧前的蝴蝶走到哪里都遭人嫌弃。
　　陌家一派的这种血脉独特，也被特许为漪涟郡唯一可以使用蛊虫的氏族，其他药修也不是不愿意去碰蛊虫，但他们多数都没有控制蛊虫的能力，很快会被反噬致死。
　　陌上尘看着颜竹，他的眼神澄澈，似乎能化解万物怨念，陌上尘恨不能醉，他想要彻彻底底的醉一场，去享受‘酒酣胸胆敞开张’的快意。
　　他想找一人诉衷肠，他也曾哭着问过为什么，为什么亲人畏惧他，为什么他独身一人在孤狼长嗥的夜晚，被毒物侵染，却终究完好的站在了世人面前，仿佛他不曾疼痛，天生好命一样，可是那些疼痛他都一寸一寸的体验了，就像现在，醉意熏染之下，他能清晰的感受到烈酒搅动他的肠胃，扰乱他的神识，但他却必须清醒着接受，他的不眠夜，甚至不允许他陷入昏厥。
　　眼前的少年说懂他，如此的珍贵的‘懂得’，怎么能被这具淬了毒，找不到一丝完好之处的身体相拥。所以他借着酒劲，往后晃去，颜竹欲上前去扶，陌上尘拍开颜竹的手道：“你算什么，能懂我的，唯有师尊。”
　　唯有和他受过一样苦楚的人，才能懂得，师尊走的这条路艰难异常，他想看着师尊无恙，仿佛只要师尊成功了，他就也跟着摆脱了这该死的宿命。
　　颜竹被这句刺穿了，他的心密密麻麻的疼了起来，原来是这样。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不对吗？虽然陌上尘很少提起，两个月来也从没去找过，但那是因为师尊闭关了，现在师尊出关了，他就成了无足轻重的那一个了。陌上尘独自的往楼上去，池上凭阑，看阴晴圆缺，他得从颜竹难过的眼神之下逃离，方能换得片刻喘息。
　　独留在原地的颜竹拖动着沉重的脚步，这一晚他靠坐在门口，抬头就能看到阖着双目且半边身子都探出栏外的陌上尘。颜竹低头望向水中残月，手边是陌上尘送给他的焚香，颜竹知道这香有安神助眠的功效，是陌上尘得知他睡不好后专门给他的，但是这一夜，香薰丝丝缕缕地飘散至逍遥阁每个角落，以至于池中神兽都陷入沉沉的睡眠，唯独陌上尘和他清醒着，看水中静置的桂魄，听琴音在陌上尘指尖轻跳。
　　陌上尘等自己混沌的大脑再次转醒过来，他闻着浓郁的檀木香气在周围缭绕回环，久久不散，微微皱起了眉头，‘熏香不是这么用的’他不由的心里责怪，这样点一晚上以颜竹的身体肯定受不了，于是他起身，下楼，看见坐在门口的颜竹缓缓地转头看向他，那一双澄澈漆黑的眼眸中氤氲水汽，委屈至极。
　　陌上尘走过去收起他身边缭袅的金兽香炉，将香灰抹平。颜竹痴痴的看着陌上尘做着这一切，抱着双膝蜷在一方角落之中。
　　陌上尘蹲下握住颜竹的手，去探他的脉象，这种香不是普通的安神香，常人闻了应该会很快陷入沉睡，不过又别于迷药，对身体无碍。半晌后陌上尘道：“颜竹，你不能一不开心就这样闹脾气，有损身体，我方才喝多了，说话严重了，但是日后能否有什么事，先放过，我们第二日再说，好吗？”
　　“我想知道彻夜不眠是什么感觉，这样我就真的知道你的苦了，因为我也尝过。”
　　陌上尘的心不是冰山，血肉之躯而已，何况颜竹在他心里已经不同于常人了。
　　“何须受这种罪，我宁愿你永远不知道。”
　　说罢便一把抱起颜竹往屋内走去。
　　颜竹能抵抗安神香的催眠，能适应他的幻术，能堂而皇之的触碰他的身体毫发无伤，颜竹到底还是特殊的，这让陌上尘更加确信，这是渡灵的不二选择。
　　将颜竹放在床榻上，陌上尘跟着躺下，他轻轻顺着颜竹的长发，说道：“睡一会吧，我陪你。”
　　这一觉睡的很安稳，颜竹的手一直攥着陌上尘的衣袖，就算他比不上师尊也没关系，慢慢来，和陌上尘朝夕相处的人是他，总有那么一天，他也会走进陌上尘的心里，成为那个真正的唯一懂他的人。
　　陌上尘记得师尊嘱咐，今日还要去丰华殿，颜竹再这么睡下去可不行，他想自己走也不行，他只要一动颜竹就哼哼唧唧的扯着不让他走。无奈之下陌上尘只好叫醒颜竹，看着这张睡眼惺忪的俊脸，陌上尘笑道：“起来吃饭吧，我有事要出去。”
　　“去哪？”
　　“丰华殿。”
　　“我也去。”
　　陌上尘叹了口气，他确实需要教教颜竹规矩了，陌上尘起身去衣柜了拿了一身自己的衣服开始换，边脱边道：“你还记得昨日师尊说你不懂规矩的事吗，我在这里是有事情要做的，并不是时时刻刻都能带着你，尤其是去见师尊的时候，他同我讲的大都是漪涟郡的机密，或是不能同外人道的东西，你不算是他正式的弟子，又不是正经修士，很多事是不能告诉你的明白吗？”
　　颜竹点头，他看着陌上尘一件件脱下衣裙，又将一件湖色衣裙穿戴整齐，领口收的紧，一直到了脖颈处，他扣到最上面那颗扣子时，颜竹走过去伸出手想帮他扣好，陌上尘便配合着弯下了腰，颜竹而后拿出一件描绘了墨竹图，攒了金丝边的单纱，帮陌上尘穿上后道：“那师尊早去早回。”
　　陌上尘笑笑，揉了揉颜竹得脑袋道：“明日猎兽带你一起。”
　　这让颜竹很是开心，在他期待得眼神中，陌上尘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你虽说没有灵脉，但是体质特殊，我现在还不知道是何缘故，但是带你修习术法应该不成问题，药修入门灵流缓和，你可以先从简单得学起。”
　　颜竹捣蒜似的点着头，脸上又是昂扬的笑容，陌上尘看着都生出了对明日期待。
　　早饭过后，颜竹言辞恳切说自己也想像那些修士一样，修习灵流。
　　陌上尘知道颜竹没有灵脉，但是这样的一具灵体能容纳万物，简单收拾了碗筷，陌上尘屈起手指道：“我来教你御兽，教你将死物的灵流化为己用，这样无论你在何地，只要调动周遭灵力，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颜竹喜笑颜开：“好，谢师尊。”说着就马上去拜，陌上尘一佛手：“拜什么，无需拜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