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重山》衣南风

2、第 2 章

　　她莫不是被阿青杀了？不对，她听到了马车疾驰的声音！那她是被阿青刺瞎了眼睛么？为何这么黑？她浑身酥软，似乎只有双臂恢复了知觉，便勉力伸手向上胡乱摸去，却隐约隔着一层薄纱，摸到了男人下颚的胡茬。

　　“啊！什么人！”
　　她情急间不作他想，猛然双手向下掐住对方的脖颈喉关。

　　“姑...姑娘...醒了？”
　　只听一个男人的声音断断续续，一只大手轻轻拍打她的手背，示意要她松开，力道颇温软，似乎并无恶意。

　　她不敢大意，指尖稍稍松开一处气口，让那人能说话，又逼问道：“说，什么人！这是哪里？对我做了什么？”
　　男人轻咳两声，才小声用气音说道：“姑娘不记得我了？不相干的人...我救了你，你就这样报答自己的恩公？”

　　她忆起茶棚里的蒙面男子，那人虽身穿锦衣厚袄，却依然显得形销骨立。端茶时，也曾瞥到他的手，玉白而纤长，绝不似练武之人，倒像是个执笔之人。凭他，绝不是那唐门师徒二人的对手，他在撒谎！

　　“再啰嗦，我指尖就会再深半寸，要了你的命！”说着，指下的力道又威胁着紧上一分，却感觉到那人即刻向后倚倒而去。她原本手下有分寸，此时却有些慌张，那人身形瘦削，该不会这般力道都承受不住？急忙松手，拍打到：“喂！你还没回答我，你不能死。”谁知双手腾空，却被那人抓住机会瞬间擒拿，按在脑后。他好心计！

　　“小人！卑鄙！”正欲骂着，又被他另一只手捂住唇齿。

　　“你中了唐门的曼巴蛇毒，这毒会让人如蛇一般瘫软无骨、视物模糊，现在已酉时过半，你自然是看不见...不过你放心，她们已经给你服用了解药，只是解毒耗时，不可心急。”见她逐渐冷静下来，他才松开了手。

　　她仍有些迟疑，问道：“难道你杀了唐门的人？”
　　外面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呵...就凭他？！”
　　是那个阿青！怎么，难道是阿青在驾车？什么情况？他不是说他已经救了自己么？果然还是骗子！

　　他的声音，似乎因为刚才这番折腾而更轻微虚弱了些：“我与唐门无冤无仇，为何要杀她们？”
　　她回呛道：“那我与唐门无冤无仇，她们又为何要杀我！你们莫不是一伙的？骗子！无耻！”

　　耳听着她又要闹腾，阿青掀开门帘，“哒哒”两声重重点了她的穴道，瞬时紫衣女子又昏了过去。
　　阿青：“你们中原人真是啰嗦！你也中了碧落散，不想气散而亡就闭嘴！”

　　阿青恨不得一刀解决了这两个麻烦，婆婆怎能轻信一个男人的鬼话！他只说过目不忘，愿同去少林，届时可凭速记而复写神书，送予唐门，来交换那紫衣女子一命，谁知他是不是信口胡诌，可婆婆居然同意了！在她看来，这可是赔本的买卖，一刀杀了他们两个，再去少林夺那神书就是了。可婆婆却说，恐夺书之后树大招风，他这办法秘而不宣，倒是划算的。划算什么？婆婆定是被这假书生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原来，阿青因自小炼兵制药，无暇练剑，所以功夫并不算上乘，杀敌只凭出奇制胜，实际天生力短，不能久战。和那青城派大弟子近身格斗一番，外人虽看不出，阿青却自知已然耗去半身力气，此时再去招架一个无忧谷的，只怕会吃亏，这才要对那紫衣女子先用毒再下手。所以阿青当时出招，看似伸右臂前刺，实际只是作势吸引，为的是趁人左侧不防，趁机下毒。

　　也不知那男人如何看出破绽，竟瞅准时机斜刺进来，他的步法奇诡、衣袂婆娑，让人看不出虚实远近，不经意间，阿青和婆婆竟都着了道，被他点了穴！好在他似乎无意杀人结怨，只是与她们谈交易。婆婆后怕，才暗中对他下了碧落散之毒，之后才去追青城三子，留下这两个累赘要她一起带去少林再汇合。

　　……

　　夜间行至一处山中荒寺，阿青将他们二人放下。
　　这二人一个昏迷瘫软，一个气若游丝，费了她好一番力气腾转挪移。
　　生了火，映得寺内的天王塑身反而煞气腾腾，阿青心中生了恶念：这女人太麻烦，杀了才好，待明日到了无遮大会，只怕她趁乱报复，自己必死。

　　“她若死了，你也活不成的。”

　　他自打坐定，便一直闭眼调息，如何发觉她的小动作？
　　阿青轻转手镯，针尖回旋半寸：“你听见了？”

　　他还是闭着眼：“近杀，你只拨了两轨。”

　　阿青的镯子共埋了四根针，而针匣则是前后四轨，可根据杀敌远近不同而铺不同的轨道，刚才她的确是铺在了二轨。火堆尚有柴劈之碎声，他竟能在其中分辨出这等细小之音，真是奇人。阿青只好作罢，收针入镯。

　　阿青：“你为何蒙面？该不会是奇人奇貌？”

　　那人不出声。
　　阿青却想报复他刚才戳破自己，凑前就要挑开他的面纱，瞬间袭起一道快风，伴着火光，竟只瞧见了他两鬓的几缕散发，迎风而飘，不料面纱之内竟然还带了半副面具！

　　阿青再次上前强摘，刚好露出腋下空关，他瞅准时机，攒力向她极泉穴点去，力道虽有亏，但也足够她冲两个时辰。

　　阿青气不过：“你不要命了？碧落散虽只攻腠理，令人气缓而衰，只要不动内力，稍加时日可自行化解；但若动内力，必元气大伤，即便化解也会留下病根。你为了一副面具，值得吗！”

　　他却一副无所谓：“我本就是将死之人...你虽不带面具，在我眼中却是带了面具，本心不坏却偏要学坏。你这样表里不一的姑娘，即便摘了我的面具，又能看清我几分？”

　　阿青：“你这样怕见人，定是心中有鬼！”

　　他竟若有所思，喃喃自语道：“心中有鬼，也是好的。”

　　阿青身不能动，嘴却还不饶人：“呵，若不是你那些鬼话骗了婆婆，我早就趁你气衰要了你性命！”

　　“你既不愿抗命，更不愿滥杀无辜。”他在面具之后，语气渐衰，但仍勉力回她，“若我没看错，你临行收镖之时，曾对那猎户暗施鬼门十三针，他那眉心一镖实难回旋，你又何必多此一举，是为解自己心中所愧吧。”

　　在婆婆追那青城三子而去之后，她确实在那茶棚收镖之时，曾对那枉死的猎户施过针，死马当活马医而已，却不料会被他留意到。

　　阿青惊道：“你怎识得鬼门十三针？你不是中原人！”

　　面具之后，已无回声。

　　碧落散之毒，本就让他气若游丝，方才与紫衣女和自己两回合动手，他已是强提气血，碧落散此时在他体内恐怕已倒转逆行，毒性从筋骨攻入气血，他自是再无气力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