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四 虎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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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墨姐姐，今天丽珠拿了肉去喂大白，大白竟然也吃呢！我还以为兔子都是吃素的。”
我抬头。很好，我刚吃了些点心垫肚子，云珠也不在，李家这位小姐每次都很会挑时机。
我颇为无奈地看着她：“你不睡午觉吗？”
据我所知，李家人的作息都很健康，云珠不在也是因为去伺候李夫人午休了。我虽然觉得奇怪——李夫人身边并不缺云珠这么一个人，但从来也没问过。或许是李夫人习惯云珠作陪，从前何益暹也只喜欢吩咐一个管家。我寄人篱下，不多说不多管，不招惹是非——可惜，李家这个小丫头总喜欢来找我麻烦。
我算算，从她第一次偷偷过来找我，这已经是第四次了。几乎天天都来，准时准点的报到，同我说她的大白小白，她的大哥哥二哥哥四哥哥，她的爹娘她身边的丫鬟，谁受得了？
李姝爬到我身边的凳子上坐下：“我不歇中觉。我睡得可饱了——姐姐，你困了吗？”
她眨着一双水灵灵的眸子眼巴巴看着我，我被看得彻底没了脾气：“不困，不困，就是很累。我天天一大清早就要去弹琴，一弹就是一上午，不像大小姐你，舒舒服服睡到天亮。”
她说：“没有呀，姐姐，我是卯时起的，我和四哥哥要一起晨读的。”
我噎住。
她继续说：“姐姐，我喜欢你，你可以嫁给我大哥哥吗？我觉得大哥哥也喜欢你。”
我瞪着她说不出话。古代的女孩子不是都纯得跟白纸一样？她怎么知道撺掇我嫁给她哥哥？还满嘴的“喜欢”，她怎么这样大胆？
我无可奈何：“你别乱说，你以后的大嫂肯定不会是我，要是她知道你对别的姐姐说过这样的话，小心她不高兴。至于你哥哥，我们只是打过一次招呼，客套了几句话，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李姝嘟着嘴：“可是，是大哥哥叫我把姐姐带过去的呀……”
我被吓了一跳：“他叫你带我过去？为什么？”
李姝晃着脑袋：“因为我告诉大哥哥，我们家住了一个好漂亮的姐姐。大哥哥问我哪里来的漂亮姐姐，我说是娘从外头请回家的。我还告诉大哥哥姐姐会弹琴，姐姐和我们穿的衣服一点都不像，姐姐很好看……嗯，大哥哥说他不信娘会突然从外头请一个漂亮姐姐回来，什么都不干就只弹琴，而且他也没听娘提起过。我就说，那我把姐姐带来给你瞧瞧。”她洋洋自得，“嘿嘿，我怎么会骗人呢！”
我安下心来，看着她有些好笑：“说来说去，还不是你主动提起我来。你妈……你娘没有告诉过你……们，有我这么个人吗？”
李姝摇摇头：“没有呀，娘从来没提过。云珠姐姐叫我不要去问娘，就当做不知道。”
我开始有些不安。
当做不知道，为什么？
我茫然回顾，的确，我自从进了李府就没见过几个人，我寄居在别人家，这也是理所应当的。没道理天天在别人家东逛西逛到处乱走的。何况我是个女人，不要说古代，就是在现代也有所不便。可是，可是为什么李夫人的儿女都不知道他们的母亲做善事收留了一个“六亲无靠的孤女”？这并不算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对，我为什么要学古筝？她为什么要请人教我国学？
——“冷姑娘，你生长在海外，不知道可曾学了什么？你读过些什么书？”
——“这……我除了会讲汉语，其余……其余几乎学的都是……外国的东西。我看的书，这里并没有……”
——“那你可会写诗作画？会不会什么乐器？”
——“我……我不会什么。我都不会。”
——“真真是可惜了。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可总也不能像村野粗妇一般，合该有些个学识才艺，才不会白白辜负了姑娘这样好的人才。冷姑娘是聪慧伶俐人儿，我看应当学几样东西，不然真是可惜了。”
——“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也不小了，我一个女人也当不了什么大诗人大作家，再学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话不能这么说。我认识几位师傅，才学品行都是极好的。明日我便请他们来府上，教你学些东西。”
——“那怎么好意思？太麻烦您了，真的不必了，真的。我也不是……非要当个才女。认识字就够了，实在不用学什么琴棋书画的……”
——“唉，你这孩子，怎么说起话来自轻自贱的？我看你这样好的人才，悟性又高，该有些才学才像个样子，总不教别人说你空有一副好皮囊。我都不嫌麻烦，你倒不好意思起来，你来咱们府上就是府里的人了，你还这样见外，这样客气，叫我怎么做人？”
——“……那……好吧……”
——“哎，你是明白人，明白就好，可怜见儿的，我总不会害你的。”
我的后背有点凉意。
“……姐姐，姐姐！”李姝不知道叫了我几声，嘟着嘴说，“你在发什么呆呀？”
我茫然地看着她：“没……没什么。有点累了。”
我想起和李夫人的对话，越想越觉得奇怪。
奇怪，她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我根本没有兴趣学什么琴棋书画，她表达善意也就算了，简直是逼着我要学一样才艺。我学才艺做什么？我又不当明星，谁看我作画？谁听我弹琴？
作画，弹琴……才艺……漂亮的孤女……
我悚然一惊。
不是吧？会是那样吗？
“姐姐，你很累么？你是不是想歇午觉了？”李姝乖觉地说，“那我不打搅你了，我走了，明天再来找你。”
我茫然地点点头，看着她蹦蹦跳跳地出门。
不可能。李家有身份有地位，这显而易见，不可能与什么妓院青楼有关联。假如真的有，李夫人完全不必如此隐晦，我是个身份不明的“异邦人”，他们是本地的大户，我怎么反抗得了，我怎么逃脱得掉？
何况这里是李府，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
是我想多了吗？
或许……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我不是个心里有事会外显的人。
将要二十五岁的人，还有资格情绪外露吗？我走着荆棘小路，身后是悬崖断壁，稍不留神就会千疮百孔，稍有差池就会粉身碎骨。一路推动我的，陪伴我的，是欲望。
想要缤纷璀璨，成为受人瞩目的焦点，无论哪里都经得起推敲，无论哪里都叫人艳羡倾慕，想要在短时间内获得许许多多的东西……想要活得很好，很好，很好。
以前我最喜欢的女明星是Paris Hilton，原因只有一个，“含着金汤匙出生”。
而如今呢。
我没有原来预想中快乐，我众叛亲离，唯有依附一个不属于我的男人，却连选择脱离他的资格都没有。只有他能主动抛弃我。
他没有抛弃我，却可以将我赶出门。
我闭了闭眼睛。
“冷姑娘今日情绪不佳么？”陈师傅的声音温和淡静，“你的摇指使出来，《将军令》的号角声声都变味了，不是长啸，反成了低泣。”
被人窥破心思，我不由赧然：“不好意思，我重来一次。”
“时候不早了，”陈师傅说，“今儿也练了一上午，我看差不多了，你回去歇歇吧。弹琴要心静，虽然你不太喜欢这个，但学的时候总要认真学。”
我说：“好。”
我仍旧回到了我的住所。
约莫过了午时，云珠没有去服侍李夫人，李姝也没有来找我。
我虽然不喜欢同小孩子相处，但心里总存了疙瘩。她昨天说今天还要来找我，为什么没有来？小孩子忘性大，或许已经对陌生人失去兴趣。
可是……
我望着云珠：“今天你不用去李夫人那里吗？”
云珠笑了笑：“太太身边并不缺人，只是素日里由我贴身伺候惯了，一时间换了新人，总有些不周到，这些时日也慢慢熟悉起来了。”
我哦了一声。她看上去泰然自若，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那个……我寄住在这儿的事，除了李夫人，别人都不知道吗？”
她看了我一会儿，仿佛有些诧异：“别人？”
我尴尬地笑笑：“就是……比如说，李小姐，李少爷……李老爷……之类的。”
云珠面无表情，隔了一会儿，才说：“您怎么忽然想起问这些？”
我有些慌乱，以我的身份，凭什么试探李家？我默然无语。
云珠见我不说话，叹了口气：“老爷是一家之主，自然不会不知道您寄居此处，只是……我不知道您在海外是如何，只我们中原历来讲究礼数，老爷是不便见您的。太太原是一番好心，只是与您非亲非故，您在府上又非主非仆，您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家，这样住在我们府上算怎么回事儿，怎么同小姐少爷们说起？”
我羞愧难言。
寄人篱下好像是永远见不得光的。我跟着何益暹的时候是这样，财物尽失寄居李家也是这样。仰人鼻息的人，除了感激涕零，有什么资格怀疑和诘问？
我已经被豢养成黄金笼中的金丝雀儿，娇贵高傲，却又孱弱无比，放出去只会被狂风骤雨所折辱而死。
被李家收容的庆幸逐渐褪去，我开始觉得空洞迷茫，隐隐绝望。
又过了几日，已经到了二月底。我来到这个世界，也已经有月余。李家的小姑娘再也没来找过我，而云珠也再没离开我的身边。
我从来没过得这样安宁过。每天除了学琴，就是窝在房间里吃吃睡睡，如果感觉骨头太松散了，便做做简单的瑜伽。
这是我所向往的生活吗？我不知道。近四年来，我跟着何益暹，不是没有过悠闲时光。我每一天其实都很闲，需要上心的无非是怎样讨好我的金主，怎样梳妆打扮做最亮丽的女人。可我内心不安，常常梦到自己忽然间一无所有。
而现在我已经一无所有，不必再担心有朝一日失去一切。
——噢，不，我还有庇护所，还有一个佣人。
我也没那么不幸。或许，上天并没有抛弃我，命运只是和我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我开始希望一切都能好转。
可是，事实往往和人的期望相反。
三月初，李家唯一的掌上明珠要过八周岁的生日，李府变得十分热闹。云珠因为以前是李夫人的近侍，有头有脸有脑子，办事伶俐说话圆滑，于是重新去李夫人身边帮忙了。
外面的热闹与我无关，我安安静静过我的日子，反正云珠去忙了，又有新来的女佣照顾我。
新来的女孩叫小芹，相貌平平，沉默寡言——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和她聊的。
李姝的生日在三月初七。这个日子在二十一世纪被定为“女生节”，她出生的时间真好，永远是女生，听上去就鲜妍天真。
快到傍晚的时候，小芹给我送来了丰盛的大餐，等我吃完，她如常收拾好东西出去。
她刚出去不过两分钟的样子，房门忽然又被打开。我正在屋里慢走消食，抬头看过去，却见到一个眼熟的辫子头。
是李珉。
他的脸色在昏暗的夕晖里竟然有些苍白：“跟我走！”
这是怎么了？演的哪出戏码？
我大吃一惊，随即有些好笑：“李少爷，你在说什么？”
“冷墨，”他直接叫我的名字，语气生硬，“你快跟我走，现在来不及解释。”
我皱起眉头，这人脑子有病吧。
“李少爷，我不明白你是什么意思。”我不由冷笑，“就算要赶我走，似乎也轮不到你。”
他直接冲进来，仿佛想抓住我，却又生生顿住：“冷……冷姑娘，我没有恶意，请你先跟我离开，快点，否则就要来不及了。”
我想起过去看那些热播电视剧，每每到了紧急万分的时候，角色们总是说不清话，一句句重复着“不是这样的”、“快点，否则来不及了”这样的废话，却始终不把关键点说明，简直看得人气绝。
我翻了个白眼：“你有空讲这些废话，干嘛不直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李少爷急道：“说来话长。”
我不耐烦地说：“那就长话短说！你再啰嗦这些废话，真有时间也被你折腾得没时间了。”
李珉急得一张苍白的脸都涨红了：“冷墨，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带到李府？因为你是——我知道你是身家清白的姑娘，父母双亡才流落回乡，如果不是因为丢了财帛，也不至于无处可去。李府不是你该待的地方，你再不走，就再也走不了了！”
我心头大震。
他是什么意思？
——“李珉！”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四 虎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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