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饲养一只小恶魔》沃灼

4、契约

　　电闪雷鸣，身上被凉丝丝的雨滴打湿一片，洛言戈每时每秒都面临着生命流逝的威胁，他能明显感觉身躯发凉的速度正在加快，雨珠流落的同时将他存蓄的温度毫不留情地卷走。
　　接着，他抬头顺着雨丝落下的方向看见一轮血色的圆月，朦胧又美丽。四下漆黑静寂，只有水滴飞溅的清脆声。
　　失血过多的眩晕感几乎要把他的意识完全挤占，但他知道此时绝不能昏倒，于是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和刺痛让他清醒了些。

　　在成为出色的驱魔人后裔前，他一直面临来自家族的各种威胁，无论是有着亲缘关系的兄长，还是刻薄冷漠的亲辈。他们的想法极为淳朴——驱魔人家族只需要一位灵蛇血脉的继承者。
　　这就代表着下一任家主必须从两位后裔中进行取舍。现任家主更看重极富有天赋的次子，可洛言戈无意争夺继承者之位。只是没想到的是，他的兄长洛识隋仅仅为了唾手可得的机会，擅自使用了召唤法阵同恶魔签订了契约。
　　恶魔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绝迹，也不知洛识隋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才将他召唤出来的。

　　从事实来说，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件不错的买卖。
　　洛言戈不认为自己会对恶魔这种生物产生膜拜，但改观是发生在一念之间的。他伸手去触及冰凉的雨丝，手掌虚握，好像这样就能抓住什么东西一样似的。
　　在众多听过的告诫中，能拎出来详细分析的字眼无非是野心。洛言戈的实力与其兄长不差上下，天赋是他强有力的后台，但或许是原生家庭过于美满，他性格温和善良，这在驱魔人家族中绝不是一件幸运事。

　　洛家家主一共有两任妻子，第一任是早年订婚无血缘关系同为灵蛇血脉的白仙罗，生出的孩子便是洛识隋，可惜这一任妻子因血脉反噬而死。
　　第二任妻子便是奚颜，一个很有声望的女驱魔人。在生下洛言戈后，夫妻二人十分恩爱，但在洛言戈六岁时，奚颜死于一个A+级异端。

　　虽不知洛识隋为什么一定要下狠手，但这已经不是洛言戈此时该考虑的东西了。
　　在洛言戈意识消失的前一刻，一只带着微弱温度的手将他的下颔强行撑起，在迷离且蒙上雨幕的视线界面，他对上一双如红月般血色的眸子。
　　一缕异香萦在洛言戈的鼻尖，恶魔忽闪的眸中仿佛绽放着一朵散发馥郁香气的花，但一条更为危险的毒蛇盘踞在上面，和花边藤蔓融为一体，伺机而动。

　　他第一次在心中感叹。
　　看，恶魔，这是多么美丽而强大的种族。

　　“你好，我叫琼矜。”
　　“我的主人洛识隋希望由我了结你的生命。”
　　“但我觉得那样做太残忍了，所以，要和我做个交易吗？用你的灵魂。”

　　恶魔敛着笑意，有板有眼的在和亡命徒讲条件，但“灵魂”二字还是出卖了他的真正欲求。
　　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如果洛言戈还没有这样狼狈，如果在雨中那溢出的血液依然沸腾，如果他的灵魂仍旧熠熠闪光……
　　他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恶魔的邀请，但那些前提都是假设，有件事洛言戈必须明白——他不会再有如果。
　　最终，他死在雨夜下，死在恶魔垂怜的目光中。

　　以恶魔的观念展开，他的行为永远不会被理解。就算是洛言戈都不明白自己的心思。

　　只是，洛言戈自己都没有想到还有重活一次的机会，不是妄想，不是濒死前的暮光。
　　这段来自于前世的记忆被拂去风尘，展开崭新的页面。洛言戈想，他总要抓住一些东西。
　　权力、财富、力量，更重要的是——那只恶魔。

　　*

　　有风吹散余热，青年敛着眼波，黑夜的阴影将他的真实表情覆盖。他就站在原地，紧紧拉着琼矜的手臂，如被摁下暂停键。
　　恢复盈光的月夜普照杂草丛生的地基，光线柔和得似梦境。虫鸣隐约萦绕耳边，刺激着鼓膜。没有风的环境却充斥凉气。

　　少年恶魔抚着额侧的犄角，摆出很是烦恼的模样，“知道恶魔的名字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红眸蒙上紫色浅影，还未完全稳定的魔力在琼矜的体内乱窜。化为人形的时间不会太久，他要想个办法脱离。如果可以，他绝不会和洛言戈硬碰上。

　　琼矜对洛言戈的身份有隐隐的猜测。
　　每当青年回家时，他的身上总会携带着琼矜熟悉的气息，这类气息来自古老时代，来自那个时代不断作怪的魔物。
　　难道在这里也会出现魔物？他当时只是短暂思考就不再多疑，因为洛言戈太像一个没有丝毫能力的普通人。

　　直到现在，琼矜明白大概。洛言戈当然不可能是魔物变的。他比魔物要更可怕些，他是专门攻克魔物的猎手。
　　能成功解决魔物的人不会很弱，在琼矜的那个时代，身上带有特殊能力并接受委托猎杀魔物的工作者就被称为“驱魔人”。

　　驱魔人在琼矜的心中不占据一分毫的好，用厌恶来形容最恰当不过。他见过驱魔人的作战方式——也就是自己被封印前的那次见到的。
　　他的运气不好，遇见的是一位老谋深算的老驱魔。
　　琼矜那时候还是一名刚诞生不久的恶魔，性本恶是人类对魔物不变的见解，如果任凭他继续发展最终一定会酿成大错。

　　恶魔不需要心脏，但作为初生儿的琼矜还不能直接将其舍弃，他的情况特殊，幼时必须依靠人类原始的供血方式——由心脏供血。
　　这是他的缺点。
　　驱魔人使用银质匕首和被施以光明魔法的圣水抑制住琼矜并在他的身上刻下了附魔咒文。
　　所以还没有人来得及召唤他，琼矜就直接被封印在了自己的古堡老家。

　　虽然被封印，但琼矜的魔力并不会减少，如果不是被刻有符文的银链嵌住，他早不知道飞去哪个国家制造风暴了。
　　如果是魔力充沛的状态，琼矜或许不会有多忌惮。但他现在拥有的魔力还不足以支撑他保持长时间的人形。
　　他不得不退求其次。

　　琼矜的一举一动都在洛言戈的眼中无限放大。青年注视着久违的少年，心中疑丝蔓延。

　　恶魔琼矜已被召唤，但时间不对。
　　上一世琼矜被召唤的时间是在七月份，而洛言戈遇见琼矜的时间足足提前了一个月。也就是说，这只恶魔的主人已经改变了。
　　蝴蝶效应？洛言戈抿唇，他自重生后没有干过什么出格的事情，影响到的人和事物并不多，最大的变数就是他启用了多次召唤阵。
　　他提醒过自己，和恶魔牵扯上关系不见得会有好结局。但当法阵失败时，他不可避免地惋惜。

　　羁绊可以是任何形式，当然可以是一种瘾。
　　为什么？青年那张被月光照得惨白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了冷冽外的情绪，他不止一次纠结失败的原因，但最终得出的结果都没有大用处。
　　在法阵纹丝不动时，他蹙眉在想是否先前的付出都付诸东流？直到后来，洛言戈有些释然，他做了这么多的努力无非是想提前见到想见的人，契机不足无关紧要。

　　洛言戈以为自己再见到琼矜或许会表现出沮丧、颓败。但实际上在琼矜的视线内，青年眼眸不移痕迹地垂下，一绺悬在眼边的头发将他的整只眼睛划分成两个区域。
　　在明面上，他的眼神是温良的，但在更为深沉的内里，琼矜发现了恶龙掠夺宝物般的野心。

　　这可不妙，琼矜悬在空中的心脏跳得激烈，他后悔留着这件器官了。听说驱魔人在成功猎得恶魔后会将其剥皮抽筋物尽其用，光是想想洛言的手放在自己的皮上，琼矜都觉得惊悚至极。

　　青年声音平稳清晰道：“我想和你谈谈，同时，我很好奇为什么恶魔会出现在这里。”
　　像重生这一类的话，任谁都会觉得匪夷所思。而且，洛言戈现在并不想透露自己的身份。
　　如果恶魔真的被提前召出，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想到自己安排在洛识隋身边的人，洛言戈有了猜测。
　　难道恶魔是自己出现在这里的？上一世只是恰好和人缔结了契约？如果猜测正确，他现在有机会拥有这只恶魔。

　　上一世的结局对洛言戈来说是最有意义的经历，也正是在那时他懂得了什么事物都是要通过争抢的方式才能得到的。无论是生存地位，还是机缘巧合。
　　驱魔人家族的信仰本就以强势为主，上辈子洛识隋恰好得了这只魔力强悍的恶魔，正如得了一把锋利的刀。不仅将几位长辈压得服贴，更是将洛言戈贬入尘埃。

　　他记得琼矜对他的灵魂很是赞美，甚至在他死前还在坚持不懈地劝说着。不错，对恶魔来说，驱魔人的灵魂却是比常人要诱人许多。
　　而洛言戈的父亲和生母都是纯驱魔人，生下的孩子灵魂更是纯粹。能引来什么魔物也不是罕见事。

　　在短暂沉寂的这段时间，气温要凝上几个度。
　　琼矜笑着露出尖牙，目光却是冷的，“你只是一个人类罢了，又凭什么可以认为自己能左右恶魔呢？”
　　驱魔人应该对恶魔憎恶才对，准确说，他们的血脉中藏着对所有黑暗魔物憎恶的基因。
　　恶魔无法同人类复杂的思想共鸣，他们无一不是矜贵骄傲的，现在琼矜不想在这里耗费时间，他要离开。

　　嗯……最主要还是怂，琼矜悄悄侦探洛言戈的脸色，他坚信只要抓住一丝对方脸上的松懈就可以趁机逃离！
　　琼矜背在身后的指尖微微颤抖，他觉得自己已经装出了毕生最严肃的模样，要是这样还唬不住青年那他就无路可走了。

　　所以……赶快结束让他走吧！他快要装不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