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饲养一只小恶魔》沃灼

3、跑路

　　橘黄暖色调的灯光照耀下，白蝙蝠的身上染上静谧气息。不同于白光的冰冷，柔和的暖光不仅有效化解了清寂，也让房间看上去更添人气。
　　细小的绒毛起伏着，统一顺着一个方向平铺。但琼矜打乱了毛发的排序，他挠了挠脖颈那片软毛，爪子一摁便形成了一个小坑。

　　琼衿经过几天的观察差不多摸清楚了青年的作息。
　　洛言戈一般都在晚上出门，应该是为了他固有的工作。
　　今天也是照常。
　　书桌上固定摆着琼衿最喜欢的蜂蜜蛋糕，但小蝙蝠只是绕着它飞了一圈，用翼尖蹭了一层泛着金黄光泽的蛋糕表面。

　　他在酝酿，虽然已经安稳地生活了几天，但琼衿一刻没有忘记要恢复魔力。
　　魔力尽失对于一个恶魔是莫大的打击，也是无法容忍的事情。谁也不希望不明不白地失去某样重要的东西。
　　在洛言戈转动门把手时，小蝙蝠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肩上。

　　琼矜小心地收着翅膀，生怕一不留意就碰到青年的后颈，然后再像上次那样被关回书房。
　　虽然琼矜是恶魔，但他现在也不得不寄人篱下。谁让他现在只是一只无害的白蝙蝠呢？

　　等洛言戈乘电梯下楼后，琼矜立即抓准时机溜走。
　　很好！这样就可以成功离开封闭的房间然后去寻找魔力源了！

　　琼衿新奇地观望着周边陌生于他认知的景象，他对外界的印象还停留在被封印前，那时候街道上是络绎不绝穿梭着的马车、黄金宫殿中的女性几乎都穿着鲜艳蓬起如花朵的裙子……

　　那是一个由魔力驱动机械的时代，实力至上，金钱至上，而人类为了获得力量和财富就会求助于恶魔。
　　对那时的人类来说，他们不信仰上帝，不赞誉天神，唯独期盼着恶魔的垂怜。高贵而古老的种类许久前就存在，他们是人心、利益、权力的具现，是希望、神迹、幻想的降临。

　　圆月被虚掩在云雾之中，惨淡萧瑟的盈光下，房屋院落被点缀以朦胧，凛然似霜降。植株的触须状浅影协助着小蝙蝠低飞潜行，无微不至，无所不及。
　　琼衿如一架小雷达呼哧呼哧地朝一个精准的方向飞行，他能感应到那个地方静伏着自己所需的魔力。

　　光是飞行就耗费了琼衿不少的力气，没有魔力的加持，这具柔软普通的蝙蝠躯体很难仅由意志力驱动。
　　——说到底还是琼衿缺乏锻炼，在古堡里被供了几百年，供废了。

　　等琼矜到达魔力感应最强的地方，他不耐地扇着翅膀落下。这是一片废弃的荒地，枯槁的残枝连片勾连，潮湿且带有土腥气的空气中浮现出不详。
　　或许在常人眼中这里只是许久未打理的杂草地，但琼矜知道这片区域只是被简单的障眼法掩盖了。
　　他在一根枯枝上找到了魔力源头——一颗通红诱人的果实。

　　琼矜将爪子放在果实表面，强光毫无征兆地扩散，果实乍然爆裂，在果肉中央露出了一颗小小的核。
　　在短暂的眩晕后，琼衿发现自己被拉入了一个空间，睁眼的一瞬，冰冷的威慑感陡然袭来。

　　喧嚣不断，尖锐钻耳。最后呈现在琼衿眼前的是一片浓墨重彩的厚重。
　　血红将一切染得通透，就连原本皎洁的月亮都被牵扯其中，如一只被红雾侵蚀的眼睛，狰狞地注视着眼底万物。

　　琼矜虚握手掌，适应着突然变回人形的身体。这个空间充实着他想要的魔力，这让他一度有了如鱼得水的舒畅。
　　但这里的氛围却让他不适，不，几乎要用糟糕来形容。到处都是令人琢磨不透的迷雾，被包裹在其中的感觉并不舒适，如鼻腔被海水逐渐润湿。
　　难受但无法阻止。
　　压抑如沉重的山石侵压而来，黑的、红的、暗沉的、密密麻麻的景象糅合，最终酿造出沉入深渊般的毛骨悚然。

　　琼矜的视线放远。
　　一条蠕动探头的蛇扭着长躯追逐着一只长尾老鼠，在中途，它被血腥气吸引，用蛇信触及粘稠的肉块。
　　时间精准地卡住，忽的，从蛇的上方掉下一块刃面朝下的石片，在重力和速度的作用下，石片带来的压迫力足够将蛇躯切成两段。

　　琼矜将眸光移向别处。
　　猩红的碎肉覆盖在泛绿的骸骨，食腐的秃鹫垂涎着，以期待的目光盯着闯入者，灰霭留白的眼眶中掩着幽怨贪婪。
　　它用弯钩状的尖喙啄起泥沙撒在身上，慢条斯理地整理羽毛，估计是想在将死之人变为食物前做足用餐准备。

　　在辽阔无尽的血腥世界面前，少年的身型是那样的渺小。冷冽的面容透露出失血般的苍白，如银丝的头发随风潮而舞动着。
　　紫色的元素小点如一颗明艳动人的晶石，在琼衿深红单调的眼底漾起涟漪。
　　不过是喧宾夺主的幻象，琼衿很快下了定义。一般人身处这样的空间估计会两股战战精神失常，主动将恐惧的粒子情绪祭出成为供养迷雾的养料。

　　只要忽视这些，那就什么事都没有。红光为琼矜的面颊勾勒出一条曲度柔和的线，但他本人的脸上却是情感缺失的，呈现着刻薄的漠然。
　　一切物体的运动在他眼中放慢，就像是调慢了倍数的摄影机画面。琼矜侧身观察，眼球随之转动。
　　就在他即将发力之前，一道突兀的声音打乱了他的计划。琼矜定睛一看才发现暗处缩着一个酷似鹌鹑的人。

　　似乎没有料到这个异象空间还会闯入其余人，金灿两眼汪汪似见了亲人般欢喜，“诶！你是宋姐新派来的驱魔人？”
　　琼矜：？
　　少年皱眉，不愿言辞。金灿只当这人高冷，但当他站起身凑近了看才发现眼前的面孔格外眼生。

　　金灿顶着蓬糟糟的头发迷糊问：“你不是异象局的？你是闲人？”
　　异象局全称异象科学研究局，是专门解决棘手异端的组织。局内养着一批精英人物，身上或多或少带了老祖宗的血脉。
　　当然，除了局内的人拥有魔力外，不排除不愿被招揽的魔力携带者，这些人一律被称作闲人。

　　金灿是新报道的实习驱魔人，本来今天他不会出现在这儿，这里可是B级异端创造的空间，可局里的老前辈不堪加班痛苦纷纷推脱，搜查异象隐患的责任就落到了他这个半吊子的身上。
　　尽管他行事无比小心，但还是被拉入了这个异象空间，更糟糕的是他不知道这个异象空间的核心在何处，找不到核心就没办法出去。

　　现在距离金灿进入此处已过一个半小时，手机信号受磁场干扰，所以他只能使用特殊仪器发出求助信号，但仪器的信息传递是单向的，他无法了解进程和总局的安排。
　　可一想到那些并不靠谱的前辈，金灿就觉得人生无望。而恰好就在他缩在角落埋头当鹌鹑的时候，琼矜出现了。

　　琼矜无心关注新出现的人物，只要不碍他的事就不存在任何问题。
　　一抹扎眼的光被他捕捉，恶魔深沉的眸色被激发，如赤色火焰在晃动着。

　　找到了，这个空间的核心。
　　琼衿明亮的眼睛锁中了那颗深紫的水晶状元素块。它高高地悬挂在深雾之中，好似一处刚开掘的泉眼，源源不断的魔力从其中跃现而出，奔赴不止。
　　就算琼矜现在的魔力所剩无几，但从他身上散发的气息依旧起到了威慑的效果。元素块一时没有作出任何举动，因为单单只是气息就将其压制住了。

　　在元素块的边上，琼矜注意到一道几乎和夜空混淆的裂缝。越靠近，琼矜越觉得眼熟。
　　他心中突然蹦出一个概念——那不是之前自己要被召唤走时出现在古堡上方的时空裂缝吗？
　　如果从这里进入裂缝，他是不是就可以直接原路返回到自己的那个时代？
　　不多想，琼矜展开恶魔蝠翼，巨大的翼幕将他纤细的身型完全包裹。

　　场外观望的金灿嘴中叨叨道：“这是什么血脉？还挺炫酷。”
　　早在几百年前，在黑暗魔物席卷人类领土之时，驱魔人为了拥有与之抗衡的力量，通过特殊方式使自己同魔物的血液融合以此获得和魔物等同的力量。
　　魔物的多样性决定了驱魔人血脉的多样性，只是在时间的晕染下，驱魔人血脉经过筛选，只剩下了最适宜生存的几种。
　　金灿目前见过的驱魔人血脉有灵蛇、魔女、巨人……
　　其余则是在书上看见的。

　　视线转移，琼衿握住那颗元素块。
　　魔力涌入他的身体，琼衿捂住了心脏的部位，他隔着肉躯体会到器官的活跃，沸腾滚烫的血液顺势蔓延全身。
　　在他吸收魔力的同时，惊诧地意识到裂缝似乎越变越窄了？
　　琼矜不解地蹙眉，扬着怒意的竖纹出现在他的眉心。他一声不吭地捏着元素块，和先前的黑色球体相似，在被琼矜吸收净魔力后，它失去了绮丽的色彩，像一颗路边随处就能捡到的石块。

　　幻境随元素块的魔力散尽而消失，琼矜降落至一处平坦路面，而就在站稳的同时，他敏锐察觉黑暗中有人在向他靠近。
　　现在魔力还没有完全恢复，琼矜不想硬碰硬，还是早点离开为优选。
　　可谁想他的手忽然被大力拉住了，他不得不停下。
　　琼矜不耐烦抬眸，却在见到熟悉的脸时愣住了。

　　洛言戈及时拽住了那截白皙的嶙峋手臂，阻止了恶魔的退离。
　　太瘦了。
　　青年的手掌相较于体质冰凉的恶魔已经算得上是灼热的存在，琼矜愣神两秒才企图挣开洛言戈的钳制，他的手腕很细，一只手掌也能将其牢牢锁住。

　　但洛言戈的手劲格外大，完全不似之前对待小灵宠时那样的温和。这样的青年让琼矜陌生，也让他眸中纠结。
　　要不要告诉对方自己就是住在他家的那只小白蝙蝠？毕竟对峙也是迟早的事情。这是他下意识想到的。

　　异象空间消失后，金灿见到熟人洛言戈，丝毫不觉气氛违和的上前，“洛哥，这是你认识的人？”
　　他此时心中充满对少年的感激，也带有对足够实力的向往。

　　琼矜的思绪被突然地打断，一时间陷入另一层面的考虑。
　　如果他向洛言戈规矩地介绍自己：“你好，我是你家那只又胖又可爱，吃蜂蜜蛋糕会把翅膀黏住的小蠢蛋白蝙蝠，以后请多多关照……”
　　不行！绝对不行！说完这句话，他就要用翅膀把脸捂上！
　　琼矜只是想想就难以接受。有着那样弱小的原型，对任何一只恶魔都是难以接受的事情！他必须保护住自己身为恶魔的颜面！

　　就在琼矜陷入无限纠结之中时，青年开口了。

　　“金灿，现在没有你的事了。”

　　金灿闻言就知道这是在赶人，他不得已地挪动步子，走时还时不时回头看上两眼，很是好奇和洛言戈认识的那个少年是什么身份。
　　待他走后，洛言戈才再次出声。

　　“琼矜。”

　　洛言戈喊出了心中期盼的恶魔名字，这个让他一遍一遍在召唤阵边祈求的名字。
　　他注视着被叫名字后茫然看向自己的少年，心中道——真是久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