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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刀落 ...

  •   捷克是个极其高大雄壮的虫,胸膛挺阔,站在两只小虫崽前就像一座小山。

      “大的去传菜,小的去洗碗。”

      凯文和埃里克的后厨帮工生活就这样开始了。其他虫对他两的到来视若无睹,这反倒给了凯文一丝安全感——他还不擅长和虫打交道,不说话能让他好受不少。

      这里的生活简直太美好,美好地像泡沫。

      传菜的活很繁琐,虫各忙各的,互不打扰。这天傍晚,埃里克突然和凯文说:

      “哥哥,今天水槽那儿的虫好奇怪,他们总是偷偷打量我,还小声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

      洗碗的工作与传菜不同,那里的虫不需要经常走动,手脚利索的同时嘴也不会停下。

      “……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模糊听见了几个词,什么‘猪仔’,还有‘上场’。”

      “……”

      “哥哥……”埃里克嗫嚅着,但没再开口,只是张着大眼睛,看着凯文。

      两只虫面对面侧躺着,眼睛是同样的透亮。月光照进来,两张犹稚嫩的脸被镀上一层铅白。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像在角力。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呢?凯文没有长辈虫教给他做虫的道理,但北地的生活早早就教会了他食物的珍贵,以及一切的一切都需要付出同等价值的筹码。

      他想靠卖力干活,作为自己的筹码,竭力去维护这绚丽的泡沫。但如果这泡沫本就是谎言,是虚无……

      第二天,凯文在大厅门口被拦下。

      “我只是想出去走走。”

      经理:“你们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和我说就是了。”

      凯文的心浸进冰冷的寒水里。他扭动脸上的肌肉,说:“是嘛,那太好了。埃里克长高了一点,他也许需要一件新衣服。”

      晚上,凯文问埃里克:“那几只虫今天说了什么没有?”

      埃里克:“他们都被调走了,捷克主管说别的地方缺虫。”

      凯文一怔,紧接着寒意从尾椎骨陡然攀升,脸都开始发麻。他觉得四周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任何目光所不能及的角落都让他感觉邪恶。

      要逃。

      凯文开始尝试在这座金色的大楼里探索。他非常谨慎,他必须谨慎,谨慎到完全不留痕迹。这是非常难做到的,因为黑色的球状物几乎无处不在,托废品铺的福,凯文对这个东西还算了解,他必须绕开这些黑球很远很远,才能保证不被拍到。

      渐渐的,他发现这看似通透、敞亮的空间,实则是个密不透风的铁桶,唯一的出口也许就是大厅门口了,这让凯文感到快要窒息的绝望。

      无形的铡刀悬在头上,他们必须得逃,越快越好。

      他们最终选择大厅旁厕所的通风口。

      凯文这天就像往常一样工作,埃里克捂着肚子,脸色痛苦地从厨房水槽那边冲出来,经过传菜区,向外跑去。两虫的目光短暂地相接,得益于这段时间两只虫不用言语交流的锻炼,现在的他们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读懂彼此的意思。

      凯文面色如常地继续传菜。五分钟后,他灵活地一个拐弯,悄无声息地离开厨房。

      他们必须得快,在满是监控和虫肉眼的‘监狱’里,他们不可能不留下痕迹,只有快,是唯一的希望。

      凯文的步伐越来越快,一个拐弯后,他的步子猛地僵住——

      前方有数只虫,听见脚步声,转头望向他。地上躬身躺着一只虫,赫然是埃里克,顺来的用于破窗的工具也掉落在不远处。

      “老板……是,我这就把他们带下来。”

      凯文被提着走出电梯,来到了一扇五米高的铁门前。铁门轰然打开,里面昏暗一片,如浪的虫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倾泻而出。

      两只虫崽子被带到杜老板面前。这里应该是杜老板经常呆的地方,巨大的棕红色实木桌、皮椅摆在正中央,后墙上挂着微黄的骨头和数个有着形状各异吻部的犬头标本,右面却是一整块透明玻璃。

      杜老板不似初见面时的满脸笑容,不知道是不是凯文见的虫多了,他陡然意识到,初见时杜宾脸上的笑多么像一层满是皮褶的假面,夸张且可怖。

      凯文腿肚子打颤,但好歹还能站着,一旁的埃里克被打手收拾过了,只能趴在地上。杜老板走到凯文面前,手如疾风,操起案上的灭烟器就是一哐啷。凯文被巨力打得往后一跌,随后脸上淌下热流,血液汩汩蜿蜒而下,脑袋上一阵强烈的热辣和刺痛。

      杜老板没有停手,他一把揪起凯文的头发,把凯文生生从地面提离地。杜老板用灭烟器怼上凯文的脸,说:“十一岁?十一岁几个月过去个头一点没长?”

      凯文嘴唇嚅动,他被打懵了,耳朵里轰隆作响。杜老板用灭烟器对着凯文的脸又是一记猛砸:“神他妈十一岁,我去你妈的十一岁。老子拿吃的养你这么个弱虫,还不如拿去喂我的狗!”

      灭烟器碎了,杜老板扔掉灭烟器,对凯文拳打脚踢一番,凯文畏缩着瘫到地上。杜老板又对地上的“死虫”踹了两脚,这才微微解气。

      杜老板喘息几下后,对手下吩咐道:“去,安排他上场。”

      手下顿了一下,斟酌着说:“这,还是安排黑森吗?”

      黑森是计划本该上场的犬,他体型巨大,是斗犬场里数一数二的猛兽。杜老板说:“废物,观众想看的是这吗?”来到斗犬场的虫一是为刺激,二则是为血腥。如果是犬单方面的屠杀,追求刺激和反转的虫是不会买账的。

      手下连忙哈腰道:“是是是,我这就去换弱犬上场。”

      凯文浑浑噩噩地被拖着在这地下城堡里拐来拐去,最后,被带到一个巨大的圆台下。打手往凯文头上泼了一盆凉水,凯文眼珠子转动,眼帘吃力地掀起一条缝。

      他被带到了台上。圆台正顶上有着一个大且唯一的光源,惨白色的光呈扇形将斗犬圆台笼罩在内。

      刺眼极了。凯文眼里只有红、白二色。红是睫毛上半凝固的血块,白是顶上刺眼而灼人的灯光。

      台下的喧嚣声像是隔着深海传来,听不真切。突然,虫声好像变大了些,凯文费力地偏头。

      一道虚黑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凯文木木地睁眼“看着”。

      黑色的身影一点点变大,变实。是一头犬,一头和凯文一样凄惨的犬。

      嶙峋的骨头像山丘一样凸起,像是要挣脱皮肉的束缚。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这只犬孱弱至此。

      它很久没吃东西了,久到即使看见香嫩的“食物”,它也奔跑不起来,只能一步一步靠近。

      台下的虫们大声辱骂起来:

      “哪里来的弱狗和死虫,我们要看的是搏斗!”

      “起来啊,爬起来,臭虫!”

      “老子花钱不是来看这玩意儿的,把这个死虫拖下去!”

      “下台!下台!”

      台下的声浪与台上的凯文无关,他感受到疼痛,无止境的疼痛。痛从四肢百骸传来,绵绵无尽。他能感受到生命正在一点点从体内流逝。

      要死了吗?

      昏沉之际,左手臂尖锐的痛感凸显出来,是那只病犬,它正费劲地撕咬着自己的手臂。

      其实脑海里什么念头都没有,凯文只是机械地侧身,然后抬起右手臂,推开病犬的吻部。

      病犬面对送到嘴边的手,哪有不收的道理,它开始啃咬起来,但孱弱的力量不足以马上把指骨咬断。

      凯文感知到右手进入到一个湿热的地方,尖牙像跳舞一样,在他的手上跳跃。

      突然,病犬发出一阵短而急的嚎叫,头部甩动,四只腿齐齐往外蹬。这古怪的一幕让所有叫骂的虫都噤了声。

      凯文死死地扣住犬的舌根,僵硬的指关节是最好的锁链,将犬死死地扣住。病犬显然难受得要命,但它无法挣脱。台下的虫纷纷瞪大了眼睛,他们异常兴奋,高涨的呼声几乎要把屋顶掀飞。

      凯文活下来了,病犬死了。

      凯文和埃里克被安排到地下的房间,凯文成了可以上场的猪仔,一头特殊的、瘦弱的猪仔;埃里克成了一头预备猪仔。他们将在这地下度过看不到希望的至暗时光。

      地下的设施居然远比地面上的丰富。这里囊括了陆地上大部分的娱乐消遣项目,虫可以在这里生活得多姿多彩。

      只是,空气里充斥着血腥与暴力,每一次吸气,都能品尝到铁锈气和狂热。凯文和埃里克极不适应,但他们别无选择。

      杜老板大方地留给凯文一个月的时间养伤,这可谓是独一份的优待。凯文和埃里克得用这一个月快速接受现实,接纳自己“猪仔”的身份。祸不单行的是,凯文伤病未愈,一场轰轰烈烈的高热又席卷而来。

      凯文浑身如坠冰窟,无论多厚的棉被都无法温暖他分毫,埃里克只能光着身子,紧紧抱住凯文,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凯文冰凉的身体。

      “哥哥你醒了!”

      凯文慢慢睁眼,意识回笼后,他甚至觉得自己还是昏睡下去更好。原因无他,实在是太痛太痛。高热的酸痛、冷热交替、浑身的伤口,疼得他呻吟出声。

      “哥哥,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

      凯文被埃里克絮叨得头疼,他开口欲言,嗓子却干燥得发不出声音。

      “……水……”

      “什么?”埃里克将耳朵凑近仔细分辨,“我马上端来。”

      埃里克先慢慢地把凯文扶坐起来,让他靠在床头,再从桌上倒出早就温好的温水,端来床边。凯文两只手的伤势都不轻,埃里克就一点点倾斜水杯,供凯文啄饮。

      喝完水后,埃里克扶着凯文躺下。凯文目光涣散地看着头上的天花板,埃里克像蝉蛹一样紧紧拥抱着哥哥,两只虫都没有说话。

      “埃里克,我对不起你。”凯文沙哑的声音响起。

      “不,并没有,哥哥。”

      凯文的眼眶微微湿润,他怎么能不自责。是他带着埃里克走进这个地狱,他比埃里克年长,却愚蠢地做了最错误的决定,亲手将两只虫送入深渊。

      “求你了,别这样说,哥哥。”埃里克悲伤道,他接着又说:“如果非要说,那应该怪我才是。要不是、要不是我偷东西被发现了,我们也不会被迫离开北地。”

      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杜宾是斗犬场的老板,他会榨干他们的每一寸血肉,死神的镰刀随时都可能降临。

      堆积的眼泪缓缓流出,埃里克心痛万分,他伸头接住那滴晶莹的泪珠,用嘴唇擦拭掉哥哥眼尾的泪痕。

      “埃里克……”纵使凯文和埃里克有多么相熟,这样的举动却还是从未有过。凯文的内心酸胀不已,埃里克柔软的嘴唇就像轻柔的花瓣,拂过脸颊,扫开心中的乌云。

      “可以停下了,埃里克。”凯文轻声制止,埃里克就像小动物一样,又缩回他的怀里。

      凯文调整好情绪,认真地说:“你听好,埃里克。杜宾不会放过我们,我们只能凭自己生存下去。他依靠虫和饿犬肉搏赚钱,只要我能战胜饿犬,他就不会对我们做什么。”

      “哥哥……”埃里克悲伤道,兄弟两心中都清晰地知道,“凯文战胜饿犬”本身就是一个伪命题。且不说往后,再过十天,就是凯文再度上场的日子,而这十天的时间凯文连身体都不能养好,更别说用这瘦弱的身板去和饿犬战斗了。

      “你听我说,埃里克。你还小,没虫会把一只小虫崽子放上斗犬场。你需要尽快强大起来,越快越好,但不能长得太快。你需要主动和别的虫打交道,需要小心,他们的谎话有时候难以分辨。”

      埃里克一把捂住哥哥的嘴,“别说了哥哥,我不想听。”

      凯文扯下埃里克的手,说:“你得听,我会的东西很少,没什么能够交给你的,以后你得……我们得慢慢去学习,但永远不能放弃希望。如果我们背叛希望,那么希望也会背叛我们。”

      埃里克哀声道:“哥哥,不会的,你不会有事的。我可以上场,对!我比你敏捷,我来代替你上场!”

      凯文严厉道:“瞎说什么呢。”

      “我不说了,哥哥,求你也别说了。”

      凯文叹息,怀里的埃里克像只乌龟,缩在坚硬龟壳里;又像条滑溜溜的小蛇,在被窝里钻来钻去。

      “别乱动了,埃里克,让我休息一会。”

      被窝里的鼓动停下,半晌后埃里克憋红着脸探出头来。他急促地换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他探到凯文耳边,小声说:“哥哥,你今天好香。”

      凯文没有反应,估计是睡着了。埃里克忍不住把脑袋拱在凯文的脖颈旁,深深地吸了几口,缩进被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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