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撒大陆【虫族单元文】》英时

4、相依

　　周末凯文准时打开电视机，调到本地电视台。这里是他唯一能够获取埃里克信息的路径了。

　　茨格军校二十周年庆轰轰烈烈地开展。凯文没想到的是，这次庆典军校居然准备学员进行比赛。

　　凯撒大陆军校的画风皆是如此。何谓庆典？致敬过去，着眼当下，展望未来。怎么个庆祝法？用实力、用成绩。学员便是最好的证明。

　　这是凯萨大陆的习惯。污染和变异无处不在，大陆尚军的风气长盛不衰。但和普通虫族生活从未接轨过的凯文显然吃了一惊。

　　茨格军校首先是安排了二十名精英学员进行表演展示，凯文不意外地看见埃里克是其中之一。

　　埃里克神情严肃庄严，是凯文从未见过的模样。以前，无论埃里克长得多么高大，在凯文眼里，他永远是像骄纵的小猫一样可爱。直到今天，他好像才重新认识埃里克。凯文承认，埃里克有着一切让雄虫心动的本钱。

　　淡金色的茂密头发，浓密的眉毛下是碧绿的眼瞳和英挺的鼻梁，嘴唇薄削，肩宽腿长。要凯文说，埃里克绝对是场上二十只精英虫中最帅的。

　　表演很快开始。随着一声哨响，台上二十只虫齐齐展开翅翼，飞入空中。他们祭出各自的武器，在空中腾飞、打斗起来。

　　尽管知道这只是表演赛，但凯文还是忍不住捏了把汗。表演赛为了最大化地呈现学员的水平，打斗动作奇险无比，绚烂至极。空中身影上下腾飞，以凯文难以捕捉到的速度激烈地缠斗，武器相触激射出成团的火星。

　　摄影机正巧给埃里克特写镜头，屏幕里埃里克浸着汗水的发丝飞扬，眼神坚定锐利，凯文紧张地屏住呼吸。

　　对手一刀狠狠斩来，凯文的心脏几乎快要停跳。只见埃里克翅翼有力地一挥，刀砍在了翅翼上！

　　凯文忍不住惊呼出声，却看见刀、翼相触传出清亮的碰撞声——那翅翼的坚硬竟然不输给合金武器！刀锋重重划过翅翼，连一丝磨痕都没能留下。

　　表演仍在继续，但凯文的心脏以一种失控的速度突突直跳。

　　翅翼，那对翅翼已经蜕变得如此坚不可摧。往昔的摧折没能毁掉它，而是成为磨刀石，铸就出无匹的锋利强大。

　　精彩的表演结束，埃里克落回地面，他的翅翼半展开，高清摄像头能清晰地反应出翅翼的纤毫。别的虫或许看不出来，但凯文一眼便能瞧见，在右翼的翼角处，有一道浅色的伤痕，那是凯文此生无法忘却的痛。

　　……

　　这得从十三年前说起。

　　街道里，凯文脸色枯黄，嘴唇干得流血，神情紧绷而略带畏缩。身后领着到他半腰高的弟弟。

　　他们从更北方而来，身上还残留着被暴雪侵蚀的痕迹。粮食已经快要告罄，两虫有的，只剩下半管劣质营养液和一块树皮，树皮也是用来吃的。

　　走进这座北方城市，来到虫聚居的地方，巨大的陌生感和恐慌攫住了凯文的心神——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虫，这么密集的虫。这些虫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他们，窃窃私语。分辨不出善恶的注视砸在他的身躯上，凯文就像受惊的动物，脊背发紧，想要逃离。

　　但没有办法，他们必须进到城里。凯萨大陆污染严重，许多动植物在污染达到一定程度后，就会突然变异，成为极其危险的存在。在凯文生活的更北方，那里因为极寒，变异非常少见。但越往南走，气温回暖，变异的几率明显增加。

　　所以，在凯文生长的地方，那里的虫分散而居；但这里，虫族不得不建立起钢铁筑物，共同抵御城外的变异生物。

　　他不能赌，必须得进入城市，但这些仿佛有实质的目光让凯文难以忍受，他只能紧紧抓住埃里克的小手，这只同样骨瘦如柴的手是他唯一的慰藉。

　　原以为，只要进入城市就能松下一口气，但更大的困难出现：在城市里，像凯文他们这种没有身份证明的“黑户”压根获得不了食物！

　　他们以前通过捡废品换钱、挖草根、甚至是偷窃的方法，在城市里统统失效了。排异，冷漠，不近虫情是城市带给凯文最鲜明的感受。

　　这也无可厚非，两只没有身份证明的、脏兮兮的流浪虫，怎么能奢求陌生虫的关怀呢？

　　凯文几乎绝望，饥饿和劳累快要将他拖垮。

　　“哥，我再去偷点吧。”

　　身后埃里克的声音细若蚊蝇，凯文头也不回地说：“不行。”

　　埃里克不敢再言，他没忘掉两虫被迫从北地逃离的原因。

　　深夜，城市里大部分灯光都已熄灭，只有几个街区还亮如白昼。两只虫像趋光的飞蛾，往那灯火通明处而去。

　　这里是两只可怜虫从未见过的繁华喧闹，过于明亮的灯光和过于缤纷的色彩令两只虫瞠目结舌，头晕目眩。

　　“嘿，两只小虫崽子，这里可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高大雌虫的声音传入耳朵，凯文循声望去，雌虫穿着全黑的鲜亮衣裳，领口的扣子散开，操着一口大黄牙，冲着他们笑道。

　　这是第一个和他们搭话的虫，凯文鼓足勇气，颤声说：“你好，我们想讨一点吃的。”

　　“要吃的？”杜宾低下头，看着这两只凄惨无比的虫崽子，哈哈大笑两声，说：“行啊，先把这根雪茄吃了，我就给你们拿好吃的来。”

　　说完，杜宾将还燃着火星的雪茄递到凯文手里，凯文不明就里，只感觉到这个圆柱形的东西散发着一股呛人又熟悉的味道，那味道和北地里经营着废品铺的大叔口中的味道有些相似。他没有多想，因为这是难得的食物。凯文把雪茄拆开，里头的烟丝散开，他分了一小半到埃里克手心，然后狼吞虎咽地嚼起自己手里的烟草。

　　入口是古怪的味道，苦味涩味甘味遍布口腔。但这还好，草根和树皮他们都啃过，这个“xuejia”不算什么。

　　杜宾瞪大眼睛，瞧见两只虫崽子急不可耐的样子，捧腹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我的乖乖，好样的，真是好样的。”

　　对街的网吧老板看戏似地看完这一幕，笑道：“杜老板，这么喜欢调戏小虫崽子啊。”

　　凯文已经从别的虫的反应中看出来，那个“雪茄”估计不是什么吃食。他的脸涨得通红，十四年的岁月教他如何像动物一样在冰天雪地里野蛮生长，却没有教他如何和虫相处，如何辨别虫心。

　　杜宾夸张地摆手，说：“这是我在考验他们，现在考验通过，你们两跟着我，保管你两吃得满嘴流油。”

　　凯文听了眼睛都瞪大了，看得杜宾又是一乐：“得，这大眼睛，亮堂。”

　　网吧老板打趣道：“虫崽子，你们可考虑好了，这杜老板的场子可不是什么好混的地儿。”

　　杜宾啐了一口：“我呸，我看你就是想抢我的心头宝。崽子们，跟我走！”

　　激动、难以置信、畏缩、忧虑、害怕，重重情绪在脑海里激荡，和嘴里残留的怪味混在一起，叫他犹豫不决。

　　杜宾已经行至台阶口，后头看见凯文和埃里克没有跟上，挑眉道：“还不快跟上。”

　　不再迟疑，凯文紧紧抓着埃里克的手，两只虫像连体婴一般踏上台阶，步入那连地板砖都闪着金光的辉煌大厅。

　　杜宾在前头走，两只瑟缩的虫在后面小步挪动着，杜宾突然回头问：“多少岁了？”

　　杜宾看的是凯文，凯文咽下唾沫，忐忑说：“十八。”

　　杜宾哼一声，“得了吧，你骗不了我。”说完他用眼睛上下一丈量，说：“看你这身板，十岁差不多了。唔，顶多十一岁，离十八还远着呢。”

　　凯文怕被赶出去，他急忙辩解说：“我真有十八岁。”

　　杜宾咧嘴笑：“行了，身份证明我都没找你们要，还会在意你成没成年么？”说着，他踹开一扇门，嘴里哼着：“在我这里，英雄不问出处……”

　　凯文和埃里克还没走近，就已经闻到食物的芳香。他们直勾勾地望向满桌的美食，吞咽声此起彼伏。

　　杜宾忽地转身挡在两虫面前，语气骤然一变，说：“不过，我杜宾最要的是诚实，明白吗？”

　　凯文和埃里克点头如捣蒜，杜宾又一问：“实诚点告诉我，你到底几岁？”

　　凯文缩着脖子，说：“十一岁。”

　　杜宾满意地点点头，复又看向埃里克，凯文说：“他是我弟弟，他八岁了。”

　　杜宾侧身，打了个清脆的响指，说：“去吃吧。”

　　凯文和埃里克扑入美食中，他们从未见过这么色泽鲜亮、芬香扑鼻的食物，红着眼睛大口吞食起来。

　　杜宾在一旁眯着眼睛满意地瞧着：“多吃点，多吃才能长肉。”

　　简直就像做梦一样，他们不仅得到美味充足的食物，还有柔软舒适的大床。

　　“你们就睡在这里了。”

　　杜宾说完离开。凯文和埃里克面面相看，彼此的嘴角都泛着油光。几秒后，两虫同时笑了起来。

　　新奇过后，两只虫收拾完躺在一张床上，埃里克说：“哥哥，这地方真好。”

　　凯文顿了顿，说：“是啊。”

　　过了几秒钟，埃里克说：“哥，杜老板应该不是坏虫吧？”

　　“……应该吧。”

　　埃里克：“可是……”他为什么给我们吃的、还有睡的呢？

　　凯文说：“别可是了，快些睡吧，万事有哥哥在呢。明天我就去找杜老板，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只要我能干活，我们就不会被赶走。”

　　埃里克说：“那我也一起去！”

　　“嗯，闭上眼睛快睡吧，明天再说。”

　　埃里克枕在哥哥的臂弯里，双腿蜷缩，像一个球一样紧紧地拱在凯文怀里，沉沉睡去。凯文用指腹摩挲着身下比水还要滑润的床单，感觉心飘在空中，摸不到实地。

　　过去的日子里，他与冷肃的风对抗，与飘忽的雪作伴；他从岩石和杂草垫里汲取温暖，从成年虫的手下抢夺食物；他最熟悉的是漫天大雪和漆黑的小石屋，最陌生的是虫的笑。

　　凯文有时很难去分辨一只虫的善恶，这不仅是因为过去十几年他活得太过纯粹，也因为他从未经历过正常的虫族社会。除了废品铺的大叔，与其他虫的接触唯有被他们抢走废品。哦对了，还有被迫离开北地的那场追打。

　　只有埃里克……两只虫相依，跌跌撞撞走到现在。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次日凯文和埃里克一早就去寻找杜老板，可惜一天快要过去，仍是不见杜老板的踪影。饭菜倒是会准时送到他们面前，但越是这样，凯文的心里就越忐忑。他走到一个言谈举止很像管理者的雌虫面前，说明了来意。

　　“这里不需要你们做什么。”

　　凯文有些心急，他迫切地需要靠做些什么来填补内心恐惧的窟隆。见他苦苦哀求，经理有些为难，索性说：“行吧行吧，你们两个去后厨，后厨一直忙活不开，你们去找捷克，他是后厨主管，会给你们安排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