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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力挽狂澜回(八) ...

  •   红桃王后的崛起是机缘亦是必然,当教王与回纥老王觊觎中原大地的富饶广阔时,她却将视线对准更西边的广袤瀚海,玉指一点,便在西域、北律与中原之间规划出一条商道,尽敛天下之财。

      当然,这事她不能明目张胆地做,只得全权委托丁承宗和安归。导致的后果就是源源不断的财富流入龟兹与楼兰,助长了以商贾为代表的新势力的坐大,直至与旧贵族分庭抗礼。

      一开始,何菁菁对自己的定位只是闷声发大财的“幕后军师”,但丁承宗仗义,不愿独享好处,非要给她署个名,还为此专程询问她的意见。

      彼时何菁菁正翻阅着一本从大食以西舶来的宗教典籍,恰好看到女义士化装舞女行刺敌军主帅的故事,随口道了句:“红桃王后。”

      她没想到,自己一句无心之言,使得数年之后,丝路以西的广袤大地都在红桃王后的裙摆下瑟瑟战栗。

      丁承宗为人四六不着,做生意却是一把好手,更自带“长袖善舞”技能点,借着“反抗教王”这块金字招牌,很快将饱受回纥与摩尼教王蹂躏的西域诸国拧成一根绳。

      但光有口号还不足以奠定“红桃王后”的绝对权威,随后数年间,两人招募了一批因战火肆虐而流离失所的北境军民,不惜砸下重金,硬是于黄沙瀚海中磨砺出一支从所未见的军队。

      军民依然是丁承宗出面安顿的,训练方法和武器装备却是何菁菁提供,这要归功于她上辈子没少刷的军旅网文,没吃过猪肉,总还见过猪跑。

      不过在当时,这二位只是为日后考虑,留了几道有备无患的后手。连他们自己都没想到,有朝一日,“红桃王后”的名号竟会响彻西域大地。

      然而凡事有利必有害,“红桃王后”声名渐响,难免招来教王忌惮。之所以能隐瞒下去,一则是何菁菁行事低调,深居简出,即便必须于人前露面,也戴着面具遮掩真容。二来则是因为,回纥屡屡进犯河西边陲,招致玄甲军的强势反击,两边磨枪擦火渐转激烈,以至于教王分身乏术。

      “当初殿下营救崔将军之际,臣下便提醒过您,此举必定引来教王怀疑,”沈沐风平铺直叙道,“幸而殿下睿智,抢在教王发难之前暗示丁国主告发于您,以此博取教王信任。”

      “您被打入地牢,受尽刑囚拷问,丁国主却得到教王器重。也亏得有他,及时送出机密军情,引玄甲军踏平回纥王都,这才将您救出生天。”

      何菁菁越听越不对劲:“你是在嘲讽本宫吃力不讨好,差点为他人做嫁衣吗?”

      沈沐风淡笑:“臣下绝无此意。殿下与丁国主交情莫逆,当为人间佳话。”

      何菁菁:“……”

      这货果然是在阴阳怪气讽刺人。

      “其实您当初本可寻机脱身,自此以红桃王后的身份留在西域,但您没这么做,”沈沐风续道,“当然,臣下也认同您的理由,摩尼总舵虽然覆灭,教王却并未伏诛,又有数百暗桩据点蛰伏中原,若不能彻底拔除,必定遗患无穷。”

      “但是现在,紫阳与仁安郡主相继就戮,教王显露行踪,摩尼教隐于京中的合作者也浮出水面,您此行目的已基本达成。”

      “如今龟兹长公主入京朝贡,您与摩尼教王的渊源怕是再难隐瞒,臣下不知,您为何还要继续耽搁下去?”

      “是另有要事,还是……放不下某人?”

      何菁菁低头饮了口酪浆,烛光居高打落,在她姣色如玉的侧脸上抹出一层淡淡暗影,原本秀丽柔和的轮廓被加深拉长,显露出几分刀削斧劈般的凌厉意味。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放下酪碗,淡淡地说,“有这个缘由,但不全是。”

      沈沐风诧异挑眉。

      何菁菁浅笑:“沈卿,你可试过被利刃捅入心窝的感觉?”

      沈沐风微怔,嘴角笑意隐去了。

      “我试过,”何菁菁说,“滋味不大好受,想起来就辗转反侧、痛彻心肺,恨不能剖开胸膛,挖出肺脏,将腐烂的血肉一刀刀剜下。”

      她弯落眼角,诡谲又艳丽:“你知道如何结束这种痛苦吗?”

      “要么毁了刀,要么毁了自己,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我好容易挣扎求存到今日,不想让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变成笑话。”

      “所以,我选择砸了这把刀。”

      ***

      草原深处的暗流涌动远比肉眼可见的影响深远,庾昭带回的消息更让太原府的庾氏旁支震动。

      这是理所应当的,无论是倒卖官仓、私贩如意散或是勾结北律,一旦曝出都是抄家灭族的大罪,纵然颍川庾氏跻身京中四大族之一也扛不住。

      若是换作旁人,当家人或许还能想想法子,或者许以重利,或者借势相压,定要将找茬的刺头设法踢开。但是这一回,以往奏效的手段不起作用了。

      因为拿住他们把柄的,是执掌五万玄甲精锐,又入主京中政事堂的魏暄。

      “怎么偏就招惹上那尊杀神!”当家人也算见过大世面,却还是罕见地六神无主,毕竟靖安侯是连圣人都敢得罪的主,他区区一个旁支话事人,实在不够看,“不行,我要立刻赶往察尔干!”

      他的冲动之举被庾昭劝阻了。

      “叔父此时请罪已然晚了,更会将把柄主动送到魏相手中,”庾昭冷静分析道,“有位贵人托我给叔父带句话,正值庾氏存亡之际,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力一搏,将主动权抢回自己手里。”

      当家人听懂了他的暗示,惊骇中夹杂着莫名的战栗。沉吟半晌,他到底问出那句关键的:“如何抢回主动权?”

      庾昭从怀里取出书信,双手呈送与当家人,末尾印鉴赫然是当朝恒王的私章。

      当晚,旁支当家人秘密离开太原府,星夜兼程赶往朔州。入城后,他一不住店二不巡视名下店铺,直接向刺史府投了拜帖,点名求见正在朔州督建城防的裴济白。

      谁也不知道这位当家人与裴济白密谈了什么,翌日天不亮,一只信鸽从刺史府振翅飞起,绕着朔州城兜了半个圈,径直隐入夜色深处。

      彼时,裴济白身披大氅立于廊下,脸上未戴面具,一点灯火映得眉目艳丽生辉。他身后是扶刀而立的裴靖,神色欲言又止:“郎君当真要这么做?”

      裴济白大氅之下的袍袖胜雪,一点指尖比之衣袖还要白上三分:“长公主殿下于我有救命之恩,这个人情,不能不还。”

      裴靖仍是犹豫:“可是有三年前那桩旧案在,裴氏与魏相……说不共戴天都嫌轻,若是魏相得势,当真不会追究河东裴氏?”

      裴济白:“我不知,亦不信他。”

      裴靖瞬间诧异,他本以为自家郎君能与魏暄达成协议,便是信得过对方承诺,谁知裴济白甩给他这样一句话。

      他摸不准自家郎君打算,脸上刻着大写的“懵逼”。

      “庾冀那老匹夫不干人事,说话还是有几分道理,”裴济白低头看着自己手心,“我与何元微确实结下梁子,但这梁子只是出于立场,无关人命生死。魏相则不然,阳和关外两万袍泽压在他身上,不是他说放过就能一笔抹煞的,哪怕他指天立誓既往不咎,我也不敢信。”

      裴靖越发糊涂:“那您还将庾冀找上您的事告知长公主?”

      “我告知长公主,是还她当初相救的人情,往后恩情相抵,再不亏欠。至于她能否洞悉庾氏阴谋,想出破局之法,便与我无关了。”

      裴济白抚着乌木与蛟皮打造的剑鞘,漆黑色泽衬着手背,越发纤白如玉:“说到底,这是靖安侯与颍川庾氏的恩怨,烫手的山芋不甩回去,还留着过年不成?”

      裴靖终于听明白自家郎君的打算,饶是他久经战阵,见惯生死,依然倒抽一口凉气。

      ***

      信鸽穿越重重关山、风起云涌,当夕晖再次落于群山背后时,终于收敛翅膀,降下云头。

      一刻钟后,绛丹捧着纸条来到大帐门口,正要高声回禀,却被守在帐外的沈沐风摆手拦住。

      “魏帅醒了,主子正在里面,”他用极简短的话解释了缘由,“可有要紧事?”

      “朔州传来急报,”绛丹递上纸条,“姓庾的,不老实。”

      何菁菁分身无暇,沈沐风便越俎代庖地接过信报,一目十行地扫到尾,面露了然:“庾氏这是要釜底抽薪?倒也不失为神来之笔。”

      他将信报揉成一团:“庾冀可没这个脑子,背后应有高人指点。”

      绛丹瞬间警醒:“是谁?谁要与殿下作对?”

      沈沐风笑意深长,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连消带打,祸水东引……除了那位皎皎如月的恒王殿下,还能有谁?”

      何菁菁却不知何元微已与庾氏旁支达成默契,即便知道,这两方势力捏一块,也不如一个靖安侯来得有分量。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魏暄的能耐,本想如当年一样,将这男人禁锢床头。奈何魏暄一条左臂重创于教王掌下,肩骨断折,急需矫正固定。她唯恐禁锢久了,会令肩骨变形,只能将左手解开,用夹板固定伤处。

      魏暄挪动不便,饮食起居皆由何菁菁一手照拂。她进帐之后从不开口,即便“说话”,也是在魏暄掌心写字交流。

      比如现在,她就在魏暄手心里写道:吃药。

      魏暄眼前照旧蒙着布巾,一勺滚热的药汤送到唇边,被他吞咽下去。平躺的姿势并不利于喝药,他有些呛着,连连咳嗽起来,何菁菁立刻扶起他头颈,等人喘匀气后,又往他颈下垫了个软枕。

      魏暄没有挣扎,或许是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不可能从此地逃脱出去,也可能是潜意识里相信何菁菁不会对他如何。总之,他表现得十分顺从,让喝药就喝药,让包扎就包扎。

      只是在床沿吱呀响了一声,似乎是喂他喝药之人打算起身离去时,他沉声唤道:“殿下。”

      何菁菁没答应,但也未曾离去。

      魏暄低咳两声:“臣口中发苦,想饮些酪浆。”

      何菁菁白了他一眼,拿着空药碗走出去。

      门口候着沈沐风与绛丹,见她出来,赶紧将信报呈上。何菁菁飞快掠了眼,得出与沈沐风相同的结论:“连消带打,是何元微的手笔。”

      沈沐风故意道:“恒王要对付的是魏帅,与殿下原无多少干系,殿下大可以置身事外,等这二位两败俱伤,再……”

      他话没说完,就被何菁菁一记眼风瞪了回去。

      “臣下失言,”沈沐风无甚诚意地请罪道,“只是兵贵神速,殿下若想插手,便得尽快赶回朔州城。”

      何菁菁不假思索:“那就收拾行囊,营帐都不要了,今晚启程回朔州。”

      她嘴上发号施令,脑子里还不忘盘算:“传信给裴济白,就说这回算我欠他一个人情我不勉强他蹚浑水,只需暗地里下点绊子拖延时间……”

      沈沐风早料到她会是这般反应,撤离的章程已然有了,只等一声令下。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难题尚未解决:“殿下不可能囚着魏帅一辈子,到时虎归山林,您打算如何应对?”

      何菁菁:“……”

      你非得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魏帅之事,我自有打算,”到最后,她只能避重就轻地敷衍过去,“大不了回西边去,总能混口饭吃,饿不着你们。”

      沈沐风等的就是她这句话,大度得没计较自家主上的土匪腔,躬身一礼,掉头走人。

      何菁菁端着酪碗进了营帐,依然将魏暄后颈垫高,舀了甜酪喂入他口中。这举动她做过无数回,俨然熟能生巧,喂食的力道恰到好处,既不至于洒出来,也给魏暄留下喘息的空间。

      魏暄沉默着饮完一碗酪浆,一片黑暗的视野中,触觉变得格外敏锐,只觉某种极轻软柔滑的质地蹭过脸颊,应该是那人摸出丝帕替他擦拭嘴角。随即,那只手并未收回,而是覆在他额头上试探了下温度。

      刹那间,靖安侯就像一头温驯慵懒的猛兽,毫无预兆地亮出锋芒和獠牙。他原本禁锢在床栏上的右手不知怎地挣脱束缚,轻松钳制住那人手腕,而后使了个巧劲,两人的位置便上下颠倒过来。

      本就不甚牢靠的布巾滑落,魏暄异常锐利的眼眸重现天日,刀锋般盯住被他压制住的女子,只见她皎然面庞上浮现出掩饰不住的错愕。

      “殿下,”魏暄淡淡颔首,“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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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力挽狂澜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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