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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力挽狂澜回(三) ...

  •   按照魏暄的想法,北律人退兵之际,他就想立刻启程赶往鄂多察。

      虽然裴济白半含半露地向他暗示,何菁菁的身份与手段远比魏暄想象中的高明,即便在鄂多察那等鱼龙混杂之地也吃不了亏,却丝毫不能削减靖安侯的迫切之心。

      一方面是因为,他对何菁菁的最初印象始终定格于当年沙风瀚海中,被回纥骑兵漫天匝地淹没的小小公主,哪怕知道七年的时光已经将人雕骨琢肉,搓摩出一个面目全非的人,情感上依然很难转过弯。

      更深层次的原因则是因为……他单纯想见她了。

      但魏暄毕竟是执掌帅印的靖安侯,做不到丢下朔州这个烂摊子立刻启程。他在朔州耽搁半个月,将里里外外的城防重新加固一遍,直到裴济白那个不中用的货色扫清太原府后院,料理干净一干居心叵测的嫡庶兄弟,又领亲兵赶回朔州城接手城防。

      他才能安心撒手启程。

      哦对,临出发前,某位丁姓龟兹王哭着喊着恳请靖安侯带上自己,就当带了件人形行李。

      结果被魏暄断然否决。

      “龟兹王殿下身份贵重,怎好以身犯险?”魏暄似笑非笑道,“为殿下安全……以及两国盟约考虑,魏某会安排亲卫尽快护送龟兹王殿下回京。”

      丁承宗泪眼汪汪还想说什么,就听魏暄下一句道:“再者,长公主殿下是我大夏长公主,此事也算是我大夏内政,龟兹王卷入其中容易招来口舌,还是避嫌得好。”

      丁承宗:“……”

      魏暄不是何菁菁,不会因为丁承宗放低身段央求几句就心软。哪怕姓丁的身段低得只差将脑门埋进尘埃里,他也毫不动容,坚持将人绑成一团,丢上回京的马车。

      幸而青砚还算有良心,没忘了这位救过自己的命,特意在出发前叮嘱了同行亲卫几句,又偷偷窜上马车,替丁承宗解开捆绑手脚的绳索。

      “督帅亲自出马,你还担心什么?”青砚将事先备好的水囊……以及一只雪白蓬松的猫儿塞给丁承宗,“放心,一定把那丫头……把长公主殿下毫发无损地带回去。”

      丁承宗此行原本带了不少人手,真要硬碰硬,未必干不过靖安侯。可惜之前,他得知何菁菁被劫往鄂多察,第一时间将身边高手派去接应,又兼知晓魏暄在何菁菁心目中地位,唯恐将人得罪狠了,回头那重色轻友的死丫头给自己小鞋穿。

      只得无奈认栽。

      “你家督帅的身子,你自己清楚,按照甄先生的意思,他好生养着还怕不精心,哪受得了劳累奔波?”丁承宗想起正事,顾不得记恨那小心眼的靖安侯,反复叮嘱道,“这回情况特殊也算了,等把人找回,赶紧让你家督帅回府养着,千万别拿小命开玩笑。”

      青砚其人虽然坑道友,却是个性情中人,之前看丁承宗不顺眼,人家做什么都是“居心叵测”。如今改了印象,又觉得这人着实不错,自家督帅对他百般戒备,他还惦记着魏暄身中寒毒,是个可以结交的人物。

      “我亲自盯着他,”青砚对自家督帅“作死”的能耐十分了解,冷笑道,“姓魏的就算要死,也得死在我手上!”

      丁承宗:“……”

      他一时竟分不清,这小子对靖安侯是恨得入骨,还是爱得深沉。

      解决了“拖油瓶”的龟兹王,魏暄不再耽搁,带着青砚与一半亲卫快马加鞭赶往鄂多察。亲卫人数不多,却是久经沙场的悍将,若非是被数倍于己的精锐围剿,断然吃不了亏。

      正是因为这份底气,魏暄才敢深入草原腹地,却没想到在察尔干湖畔阴差阳错地撞见庾昭一行。

      魏暄与庾昭只打过一次照面,彼时庾昭是泯然众人的庾氏旁支子弟,跟在长辈身边十分没有存在感。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想到,靖安侯的记忆力如此惊人,不过是漫不经心地一瞥,居然记住他的样貌和身份。

      庾氏部曲虽然拔尖,到底不比久经战阵的悍将,勉强支撑了半刻钟,就如被秋风横扫的落叶般,凄凄惨惨凋零满地。

      很快,察尔干湖畔立起营帐,人前清贵超逸的庾氏十二郎君还没从惨遭碾压的打击中回过神,被人拖死狗似地押进营帐。他挣扎着吐出口中泥沙,就见一道颀长身影盘膝而坐,从不离身的佩剑横于膝头,剑刃拉出半尺,被覆着薄茧的手指缓缓摩挲过。

      庾昭对魏暄不算熟悉,却没少听说靖安侯的“事迹”。印象中,这位以武将之身进驻政事堂的新晋权臣铁腕凌厉、杀伐决断,且完全不遵循京中世家人情往来的明暗“规矩”。

      他就像一把锋利无匹的长刀,不由分说地撬开了世家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丝毫不在乎过分毕露的锋芒给自己拉了一箩筐的仇恨。

      庾昭拿不准魏暄是误打误撞,还是特意来此堵自己的,还想蒙混过关:“不知魏相在此,昭未曾远迎,还望魏相……”

      “见谅”两个字没来得及往外蹦,魏暄戾气逼人的目光已然扫来:“寒暄话不必多说,魏某只有一个问题,十二郎君来此所为何事?”

      庾昭万万不肯将勾结外邦、倒卖官仓、走私如意散那档事说出——他敢吐露一个字,不必面前的靖安侯出手,族中亲长就先处置了他。

      因此只能装傻充愣:“昭与家中有些争执,听闻草原美景怡人,便想来此领略一二,不曾想撞见魏相……”

      “铿”一声,却是魏暄手中长剑与剑鞘摩擦出清脆的呼应声,剑身寒光如秋水映日,直指庾昭胸口。

      “十二郎君若是将魏某当作三岁孩童,能被你随意蒙骗过,那便是错了主意,”魏暄淡淡地说,“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来此究竟为何?”

      庾昭还想垂死挣扎:“昭实不知魏相之意,你能来此,我为何不能?倒是魏相,步步逼迫,莫不是想屈打成招?”

      魏暄听到此处便知自己问不出什么,他不欲与庾昭纠缠——庾十二郎的分量,也不足以让靖安侯屈尊降贵与之周旋,直接吩咐身边亲卫:“往太原府传个信,告知庾氏族长,就说他们运往鄂多察的货物,连同十二郎君都在魏某手里。若想要回,就派个说话算话的人,亲自来此与魏某相商。”

      庾昭暗自骇然,他于电光火石间明白了魏暄的意图,这位靖安侯是打着空手套白狼的主意,一旦族中亲长信以为真,派人前来谈判,无异于自己认下勾结外邦、走私粮食的罪名,还将把柄亲自交到魏暄手里。

      刹那间,庾昭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却被亲卫牢牢摁住,脸颊蹭在泥地上,很快破了皮,血与灰土混作一团,令他还算俊朗的面孔显得狼狈不堪。

      “魏相三思!”他嘶声道,“我虽出身庾氏旁系,颍川庾氏却是京中四大姓之一!您如此行事,是铁了心要与庾氏撕破脸吗!”

      魏暄微勾唇角,长剑“嗡”一声归入鞘中。他神色淡漠地睨过庾昭,似乎根本不屑搭理他:“将人押下去,仔细看守。等庾氏长辈到了,魏某再与之详谈。”

      庾昭:“……”

      有那么一时片刻,庾十二郎悔得肠子都青了,巴不得自己老老实实待在鄂多察营地,从未出逃过。

      他被亲卫丢进单独营帐,虽未用刑拷打,手脚却被绑作一团,门口还有两名亲卫把守,想逃走显然是不可能的。

      但是挨过最初的慌乱,冷静下来的庾昭将整件事反复琢磨过,隐隐觉出一丝不对。

      从进入鄂多察至今,除了被人算计的庾十二郎,另有三股势力牵扯其中:一波是坐镇鄂多察的红桃王后,一波是于察尔干湖畔设伏,打了庾昭一个措手不及的魏暄。最后一波,则是给庾昭留书,惊得他不敢停留、连夜逃走的神秘人。

      ——那封留书十分简短,大致内容是说,红桃王后早与朝廷中人勾结,之所以对庾昭虚以为蛇,无非是为了抓住庾氏把柄,以及钓出庾氏走私粮草背后的主谋,再将其一网打尽。

      至于更详尽的细节,信中不便赘述,特邀庾十二郎前来察尔干湖畔见面详谈。

      庾昭是个仔细人,虽然写信之人并未亮明身份,他抱着“宁可信其有”的心态,还是连夜赶来察尔干。

      然后猝不及防地掉入靖安侯的天罗地网。

      刚被伏击那会儿,庾昭一度怀疑留书将他引来此地之人就是魏暄,后来发现不是。因为魏暄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要钓出庾氏背后主谋,若然如此,他完全可以与红桃王后联手,而不是将一只脚已经踩进陷阱的庾昭引出鄂多察。

      那么,这个藏身幕后的神秘人是谁?他将庾昭引到察尔干的目的又是什么?

      总不会是为了将他救出红桃王后之手,又送进靖安侯的罗网?

      如果不是为了将他送到靖安侯手上,那么这个神秘人确实如信中所言,想与庾昭见面,只是被魏暄阴差阳错地横插一杠,打乱了原先计划。

      此人眼下会在何处?

      庾昭刚想到此处,忽听帐外风声凌厉,不过一眨眼,把守帐外的亲卫身影已然无声无息地倒下。

      庾昭神色骇然,惊呼声已然到了嘴边,却被一股极阴冷的气流逼了回去。他大张着嘴,然而发不出声音,眼睁睁看着那道鬼魅般的身影掠进营帐,黑色布巾蒙住面孔,只露出一双冷光四射的眼睛。

      “我知道你很好奇我的身份,但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考虑,”黑布罩面的男人微笑着说,“比如说,庾氏满门的前途和性命。”

      庾昭瞳孔急剧放大。

      “魏暄是什么样的人,你很清楚,他已经盯上你,如果不彻底解决这个麻烦,你的家族迟早会葬送在这个男人手上。”

      黑巾罩面的男人说着汉话,发音却十分古怪,像一个卷了半辈子舌头的人,突然被迫捋直舌头说话:“你的家族将你养大,你就不想救他们吗?”

      庾昭嘴唇微微颤动,话音像是压在嗓子里:“你……打算怎么做?”

      “很简单,”黑巾罩面的男人眼底闪着冷光,“你们中原人有两句成语,叫张冠李戴、祸水东引,你应该听说过吧?”

      庾昭不仅嘴唇颤抖,眼角亦疯狂抽跳起来。

      ***

      这一晚黑得出奇,浓云蔽空,星月俱无。

      被青砚吐槽为“见天作死“的靖安侯却不曾留在营帐中,而是独自来到湖畔,选了处僻静的背风角落坐下。

      自打朔州城内中了暗算,魏暄寒症发作的频率明显提升,症状也一回凶猛过一回。他不愿让亲兵瞧见自己受寒症煎熬的狼狈模样,宁可远远避走,一个人苦挨寒夜。

      可惜有人不肯让他如愿,这一晚将近子时,冷汗与冻彻骨髓的寒意如期而至,魏暄拉紧身上大氅,抬头就见一只手伸到跟前,无名指弯处极其嫌弃地勾着一只水囊。

      魏暄皱了皱眉,借着一丝微弱的湖水反光,不出所料地瞧见青砚嫌弃的嘴脸。

      “督帅,认个怂会死吗?”青砚冷笑,“你被寒毒折腾成什么样,自己最清楚,就不怕哪天曝尸荒野,还没人发现?”

      魏暄大约是不怕的,他甚至根本不屑回答,只拔开木塞闻了闻。果不其然,水囊里盛的不是清水,而是西北特有的烈酒“狼牙烧”——入口辛辣,后劲十足,喉间好似有狼牙刀反复摩擦,因此得了这么个名。

      靖安侯自律极严,从不在军中饮酒,眼下却顾不得,仰脖灌了小半囊。晶莹酒水滑落下颌,他抬手抹了把嘴角:“我以为……咳咳,你一直等着这一天。”

      青砚素来以“给靖安侯添堵”为己任,这时候断断不肯认怂:“我等的是亲手替我薛府满门讨回公道,不是看你寒毒发作,窝窝囊囊地死在北律人手中。”

      魏暄知道这小子尿性,不与他一般计较,又灌了一大口烈酒。

      其实按照甄小神医的诊断,靖安侯寒症加重,以如意散入药最对症状。奈何魏暄对这三个字恨之入骨,万万不肯服用,只用烈酒勉强取暖。

      “那你……咳咳,可要尽快,”魏暄掩唇低咳,将一缕沁出唇角的血丝不着痕迹地抹在袍袖上,“不然……”

      他话没说完,青砚猛地打了个“噤声”的手势。魏暄应声住口,侧耳细听,从呼啸过耳的风声中捕捉到一丝极细的异响。

      魏暄一只手下意识抚住腰间佩剑,青砚却似脑门长眼,出手如电地封住他胸口要穴。

      靖安侯堪堪握住剑柄,就再没有拔剑的力气。

      “自己照照湖水,就你那脸色,还想跟人动手?不成活靶子就不错了!”青砚嗤之以鼻,“在这等着,别拖小爷后腿!”

      魏暄:“……”

      靖安侯领军多年,没曾想阴沟里翻船,一时不知该哭笑不得还是暴跳如雷:“解开我穴道,否则军法处置!”

      青砚用实际行动表达出对自家督帅的不屑,他将魏暄丢进一人高的草窠里,又把貂皮大氅罩在他身上,远看黑黢黢一片,莫说是人,连个鬼影子也瞧不出。

      “在这儿等着,”青砚用一句话将他的“犯上作乱”之心昭告天下,“等你有命熬过这一轮发作,再谈军法不军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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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力挽狂澜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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