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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干戈连天起(九) ...

  •   本就兵荒马乱的刺史府因为靖安侯的倒下而炸开了锅,但旋即,混乱被外力强行抹平——跟随魏暄前来的何菁菁亮明长公主身份,不容分说地接管了调度大权。

      “从现在起,刺史府里里外外皆听本宫号令,府外驻军不许撤,再将魏相随身亲卫调来,把守内院。”

      何菁菁一改温驯乖巧的模样一字一句透着森然煞气:“府中上下人等记录名姓,未经许可不得擅自走动,更不许对外串通消息,违者立斩无赦!”

      她虽是公主之尊,威信终究不比魏暄。那长史欺她是女子,还想壮着胆子驳一驳,话没回两句,先被青砚架在颈上的佩剑吓没了胆。

      “桑长史最好想清楚,魏相是什么身份,这朔州城又是什么地方!若是靖安侯在你辖区有个好歹,你这颗脑袋够不够抵朝廷问罪,又够不够填五万玄甲军的怒火!”

      何菁菁十分懂得戳人软肋,一句话就拿捏住长史把柄:“如今本宫担了这干系,烫手的山芋不趁现在丢出去,更待何时!”

      桑长史或许贪生怕死、毫无担当,却相当识时务。闻言,他没怎么犹豫就做出选择:“长公主殿下说得是!下官全凭长公主殿下吩咐!”

      收拾好了“外忧”,何菁菁终于有心思对付“内患”,一句话吩咐下去,刺史府早已收拾好上等客房,将失去意识的魏暄挪进去。长史还张罗着请良医来,被何菁菁怼了回去。

      “魏相只是偶感风寒,不必小题大做,”何菁菁冷冷盯了试图献殷勤的长史一眼,“若是以讹传讹,闹得人心惶惶,你有几个脑袋来顶!”

      桑长史不是笨人,稍一寻思就想清个中要害,赶紧唯唯诺诺地退下。

      客房门口自有亲卫把守,何菁菁对青砚使了个眼色,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屋。只见床榻上躺着靖安侯,人虽失去意识,却睡得极不安宁,冷汗一层层往外发,脸颊嘴唇血色全无,苍白中透着不祥的青灰。

      何菁菁不明白好好的人怎么说倒就倒下了,试着摸了摸脉门,脉象没探出来,先摸到满把冰冷——甚至不是死尸的那种冷法,更像是在冰窟里冻久了,哪怕化了冻,依然透着刺骨的寒意。

      到了这份上,何菁菁再看不出这货是遭了暗算,也白长一双眼睛。

      “皇叔这不是旧疾,是中毒吧!”何菁菁惊疑道,“这症状,莫不是千机?”

      青砚刀子般的视线立刻扫来:“你竟知道千机?”

      何菁菁毫不示弱:“你以为摩尼教凭什么号令西域?以德服人不过是说说而已,相形之下,还是暗杀行刺更具威慑力,还有什么比下毒更管用、更轻便的法子?”

      “摩尼总坛里存了天下至毒,千机算什么?小意思罢了。”

      这番说辞并无破绽,青砚姑且信了:“千机之毒原是以极北冰原上的毒虫炼制而成,中者浑身发冷,如堕冰窟,毒发症状与冻死之人相仿。因人在冻僵之前,会看到千万种幻象,故名千机。”

      何菁菁知道千机之毒,她甚至知道魏暄是如何中的毒——当年阳和关外,魏暄被北律毒箭所伤,本是九死一生。只是他运气好,撞见途经草原的摩尼圣女,用教中秘药暂且压下毒发。

      然而个中因果无法向青砚说明,何菁菁也只能假装无知地问道:“可是三年前留下的症疾?中原医者济济,连个毒伤也治不好?”

      青砚:“这事不能惊动宫里,在民间寻了好些良医,都说没法根除,只能用药压着。饶是如此,每个月仍得发作一回……”

      何菁菁想起当初宫宴之上,神启帝欲强行赐婚,魏暄却无故缺席,心中隐隐有所了悟。

      “原本只是朔望前后发作,但昨日……”

      青砚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何菁菁的视线立刻转来:“昨日怎么了?”

      青砚别开头,显然不想细说。

      何菁菁哼了一声:“你我也算一条绳上的蚂蚱,皇叔若有什么,本宫能讨得好去?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青砚寻思片刻,似乎是这个理,终于漏了口风:“昨晚……欸,你我中了北律人的毒箭,毒素一度攻入心肺,凶险得很。魏……咳咳,督帅为了替你我拔毒,耗费了不少内力,寒毒没了压制,这才提前发作。”

      何菁菁恍然,瞧着魏暄的眼神复杂。

      但眼下不是算旧账的时候,靖安侯骤然倒下,一众亲兵群龙无首,算下来竟是何菁菁这个冒牌长公主身份最重,又与魏暄有一重“叔侄情分”,倒是比寻常亲卫更有资格发号施令。

      “王虞骤然遇刺,背后定有隐情,命人搜查刺史府上下,一个角落也不准放过!”何菁菁很快下定决断,“再派人去霍璇与北律人密谋的客栈,哪怕是一片纸、一粒灰,都给我带回刺史府!”

      青砚二话不说,将她的指令传达下去。

      “还有,”何菁菁想了想,“让人将龟兹国主提来刺史府,好生照看,不许私下讯问。”

      她说这话时拿眼瞅着青砚,“私下讯问”四个字指的是谁,不问可知。

      青砚有些不服气:“谁知道这小子是否与北律人私下串通?”

      何菁菁恨不能用大棒子敲开这小子脑瓜壳:“北律人已经够让你家督帅操心了,若是西域再乱了,岂不是后院也跟着起火?真把龟兹王弄出个三长两短,谁替你镇着西北的豺狼虎豹!你那脑子长来是做什么用的,摆着好看吗!”

      青砚被敲打得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退走。

      当闲杂人等一概退下后,屋里安静得能听见男人嘶喘的动静。这千机不知是何毒物炼制而成,发作之际来势汹汹,冷汗一层层往外涌,很快打湿内外衣衫。

      何菁菁对着魏暄可没什么不好意思,直接上手扯开腰带,将湿透的外袍扒拉下来。里面只剩薄薄一层中衣,米纸似地裹在身上,该露的不该露的一览无余,只能说遮了个寂寞。

      何菁菁在魏暄额头上探了探,竟是比手腕还要冰凉,于是命人送来热水,将手巾拧得温热,替他反复擦拭脖颈和胸口。

      这原是冰天雪地里救治冻僵旅人的法子,何菁菁不知用在靖安侯身上是否管用,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手上忙活着,她嘴里也不消停,嘟嘟囔囔道:“怎么我每次遇见你,你都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虽说这回的事是因我而起,可我又没求你救我,你犯得着拿命拼吗?”

      “你不是说,要留着这条命给当年的兄弟们一个交代?你不是怀疑我和龟兹王暗中勾结?”

      “你就不怕一个没玩好,把自己小命玩丢了!”

      她一边嘀咕,一边替魏暄擦过两遍身,摸着皮肤微微泛起温热,这才拉过被褥将人盖好。

      也许是热水擦身起了效用,魏暄挣动得没之前那么厉害,喘息却越发急促,仿佛肺脏被冻得梆硬,无法吸入空气,每呼吸一下都要格外用力。

      何菁菁实在想不到别的法子,只能将人用被子裹住,囫囵个抱进怀里,又将双手浸入热水泡得滚烫,抵住魏暄胸口来回摩挲——就像三年前初遇时,她曾做过的那样。

      魏暄腰身劲瘦,两只手能勒住似的,胸口也没好到哪去,皮与骨之间几乎没有血肉缓冲,似是被屡屡发作的毒伤和连年的殚精竭虑熬干了精气神。因着这份消瘦,何菁菁摩挲的举动便不带丝毫令人遐想的意味,反而充满温存与怜惜。

      “早说了你这肩膀没有天那般广阔,何必什么事都往上揽?”她默默地想,“你惦记着同袍,惦记着边陲百姓,连我这个冒牌长公主都有一席之地,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考虑考虑?”

      都说靖安侯尾大不掉、位高权重,难道他纵横朝堂、总揽乾坤,只是为了活成一根位高权重的光杆司令?

      这货跟自己是多大仇啊!

      可能是何菁菁摩挲胸口的举动有了效用,魏暄呼吸逐渐平复,脸色却并未好转多少,额角冷汗依然层层冒出,打湿了好几块手巾。

      何菁菁觉出不对:在她的印象里,千机发作固然难熬,可只要熬过发作的时辰,便能缓过一口气。可魏暄此次毒发不仅突然,而且来势凶猛,过了一个时辰依然没有消停的迹象。

      她不敢耽搁,立刻命人将良医寻了来。

      良医来得很快,却不是一个人,后面跟着如临大敌的青砚,肩头还蹲着一只粉白乖巧的猫儿。何菁菁与那约莫二十上下的良医对了个眼色,后者拱手作揖,露出手腕上一朵红桃纹身:“见过殿下。”

      何菁菁长出一口气:“闲礼免了,先去看看魏相怎样。”

      小良医拎着药箱进了屋里,青砚皱眉抱胸,眼神称不上多友好:“这小子才多大?能行吗?”

      何菁菁不便告诉他,这小良医是她昔年游走西北边境时救下的,辗转安排在朔州城里,如今终于派上用场。

      她只反问了一句:“你有更好的法子吗?”

      青砚自然没有,正因没有才不得不信了何菁菁的举荐。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这位怪招频出的小公主就此放心:“我怎么觉得长公主殿下头一回来朔州,倒好似已然熟门熟路?”

      何菁菁:“这还用亲自跑一趟?朔州地处冲要,北边就是草原,但凡北律人南下打谷草,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一带。我当然要做好万全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手忙脚乱。”

      这小公主说话从来信口开河,听着四六不着,偏偏又掺杂三分真心。青砚越听越奇,忍不住追问道:“做什么准备?事到临头又是什么意思?”

      何菁菁心说这小子怎地这般啰嗦,还没开口,诊脉的小良医忽然转过头:“魏相这是被至阳至烈的药物引发了多年寒毒,毒发凶猛,隐有山崩之势,怕是不祥。”

      一句话,将满脑子试探与算计的二位同时拉回了思绪。

      “你是说,魏相遭了暗算?”何菁菁眉头紧皱,百思不得其解,“魏相一向谨慎,吃食入口都会检查再三,谁能让他中招?除非……”

      她话音骤顿,似是想到什么,扭头就走。

      青砚不明所以,被她拉去厢房,重新寻出王虞尸首。小良医挑了尸骸胸口干涸的血迹,用清水化开,又送到鼻下闻了闻:“不错,里头掺了烈阳草。”

      何菁菁与青砚同时变了脸色。

      这二位的阅历都不差,知晓烈阳草亦是生在北律草原之上,药性却与千机南辕北辙——一个极寒,一个却极烈。更要命的是,这玩意儿不仅内服见效,还能透过肌理侵入人体,难怪连堂堂靖安侯都着了道。

      “下毒之人算准了魏相会亲自查验王虞尸骸,事先在箭毒中掺了烈阳草,一旦魏相接触毒血,毒素就会渗入肌肤,神不知鬼不觉地激发千机。”

      何菁菁闭上眼,好容易压下心头涌起的杀机:“环环相扣,好毒的算计!”

      青砚可没何菁菁这般沉得住气,额角青筋一通抽跳,当即要往外走。何菁菁见机极快,一口叫住他:“你干什么去?”

      青砚磨了磨牙:“烈阳草可不容易得,立刻查封全城药铺,大约能找出这毒物是从何而来。”

      何菁菁心说:这小子反应倒不慢,可惜这些年被姓魏的保护得太好,脑子只有一根筋。

      “人家既这么干了,还会蠢到留下痕迹任你查吗?若你真去查了,才是中了旁人圈套!”

      青砚诧异回首:“什么意思?”

      何菁菁没搭理他,向那小良医问道:“魏相的毒,能解吗?”

      小良医没点头也没摇头:“从魏相的脉象来看,他中千机已有数年,只是中毒之初,有人以西域秘药压下毒性,这才没立时送命,只是每月朔望之日都会发作一回。”

      “如今寒毒彻底激发,便是宫中御医也不敢说根治,只能用相克的药物暂且压制毒性。”

      何菁菁凝眸:“你所谓的‘相克药物’是什么?”

      小良医:“……如意散。”

      何菁菁与青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脸上看到凝重。

      然而眼下没有更好的选择,何菁菁摆手打住欲言又止的青砚,冲小良医一扬下巴:“用什么药你自己斟酌,但凡有不足就去找阿丁,即便是龙肝凤胆,他也有法子寻来。”

      小良医二话不说,就着案上笔墨,提笔开了一张药方。

      何菁菁这才转向青砚:“传令下去:封锁全城,一应人等进出皆要查验路引。”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青砚刚点了个头,就听她下一句道:“另外,派人伪装成普通百姓,潜伏于茶摊酒楼,一旦听到有人传播有关魏相遇刺或是暴毙的谣言,不问缘由,即刻缉拿!”

      青砚再不经事,也听出她话中的凶险之意:“你怎知会有人传谣?”

      “不知道,但若我是幕后主使,我就这么干,”何菁菁坦然道,“算计魏相只是第一步,他倒了,朔州城中还有三千守军,怎么让这些人军心涣散、再无斗志?”

      “自然是放出消息,叫他们知道能做主的人都不在了,连大夏军方视作主心骨的靖安侯都遭了算计。”

      “没了这根脊梁骨,朔州兵力再多,亦是一盘散沙,岂不只剩任人宰割的份?”

      青砚活生生听出一后背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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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干戈连天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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