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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干戈连天起(七) ...

  •   何菁菁其实并没走远,变故倏起时,她有意被人流裹挟,借着路边小摊遮挡身影,寻机躲进小巷中。
      她亦没有错过魏暄上前寻找,又被王虞拦住的一幕,虽说这一出不在意料中,却无形中帮了她一个大忙。

      “也好,”何菁菁想,“有人分他的心,事情反而更顺利些。否则,以靖安侯的能耐,怕是没两刻钟就追赶上来。”

      那便什么话也说不成了。

      当日魏暄来得突然,情急之下,何菁菁只能让丁承宗带人撤离,自己留下拖住靖安侯。这些天,她被魏暄关在后院,串通消息尤为艰难,好容易借着中秋灯会的名义出来一趟,立刻设法甩脱拖油瓶,迫不及待地赶去约定之地。

      这番打算原本不错,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没走出多远就再次被人拦下。

      “殿下,”来人亦是个熟面孔,对着何菁菁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霍某奉王爷之命,带你离开此地。”

      何菁菁眼神微冷,嘴角却浮起柔媚笑意:“霍大兄,又见面了。”

      上辈子,何菁菁被霍璇抓捕回恒王别院时,是用绳索绑住四肢手足。这一回的待遇好了许多,应是托长公主尊荣的福,霍璇没敢上手,而是将人客客气气地请回客栈。

      期间,何菁菁并非没有逃脱的机会,但她有心试探霍璇此行用意,因此非但没逃,反而甚是配合。待得确认客栈中并无恒王本尊,她不露声色地呼出一口气。

      “也是,”她想,“恒王殿下身份尊贵,岂有为了一女子而千里奔波的道理?”

      他又不是靖安侯那抗操耐劳的货!

      “恒王兄可真有意思,”何菁菁半真半假地讥讽道,“仁安将我掳了来,他不闻不问,如今我安然无恙,他却跳出来充好人,这算盘打得也太精了。”

      霍璇大约是得了吩咐,对何菁菁一概挑衅充耳不闻,为她端来晚食,便要默不作声地退下。

      何菁菁却不会这般轻易放过他:“上回恒王殿下试图掳人,险些被皇叔拆了别院。你不妨猜猜看,这一回,皇叔会作何反应?”

      霍璇神色复杂地瞥了她一眼:“十一娘背地里的所为,又敢让魏相知道吗?”

      何菁菁心口猛跳,几乎疑心霍璇察觉到什么,面上却不肯显露疑色:“霍卿说什么?本宫怎么听不明白?”

      霍璇用力打量何菁菁两眼,没瞧出明显破绽,便知这番试探只能无功而返:“十一娘既不明白,便当我是信口胡说。”

      有那么一时片刻,何菁菁已然起了杀心,只是这些年磨练出的城府压制住她,没让她轻举妄动:“怎么,恒王兄还没放弃将我许嫁裴氏的念头?裴二已经死了,他就不怕裴三也步上兄长后尘,到头来偷鸡不成蚀把米?”

      霍璇认认真真地盯了她一眼:“王爷从没想过当真将你许嫁裴氏,配合圣人不过是叫你知道,京中局势险恶,绝非你一女子能应付的。”

      “那恒王兄还真是用心良苦,”何菁菁无意与霍璇争辩,冷笑一声,“他将你派来河东,究竟为着什么?”

      “别说是为了本宫,你我都不信的鬼话,说了也没意思。”

      霍璇却无意透露,收拾了托盘,径直推门离去。

      就在他即将带上门板的一刻,原本坐在桌前的何菁菁突然飞快起身,三两步抢到门口,一把抵住房门:“霍大兄,看在昔日情分上,你给我一句准话:何元微派你前来,到底是冲着谁?裴氏,还是北律人?”

      有那么一时片刻,霍璇脸上露出明显的错愕。但不过一瞬,他便收敛了神色,将房门毫不留情地带上。
      “哗啦”一声响,是外头上了锁。

      何菁菁一不着急二不上火,安安静静地待在屋里。直到过了二更,门外忽然传来“悉悉窣窣”的动静,何菁菁瞬间来了精神,就见原本从外上锁的房门不知怎地开了一条缝。

      何菁菁精神一振,一句“怎么才来”已经含上舌尖,就见闪身而入的并非她臆想中的人,却也不是什么生面孔,哪怕他用黑巾蒙住面孔,也不耽误何菁菁凭借身形佩剑认出身份。

      “你是……青砚?”何菁菁瞪着一双乌亮的眸子,“你怎么来了?”

      青砚脸上颇没好气,也不知是来救人的还是踢馆的:“那你又怎么在这儿?”

      何菁菁理直气壮:“当然是被抓来的,看不出吗?”

      青砚:“……”

      何菁菁尚不知眼前这位兄弟已被靖安侯逐出门户,兀自盯着他:“怎么,不是皇叔让你来救我的?”

      青砚万万不肯当着何菁菁的面承认自己被姓魏的扫地出门,梗着脖子道:“谁说我是来救你的?我就不能是携怨报复,再劫持你一回?”

      何菁菁恍然:“所以你是因为上回的事被皇叔罚了,赶来将功补过的?”

      青砚脸色一僵。

      虽说这丫头的话没大差,只是……她到底从哪瞧出来的?

      青砚品行如何姑且不论,身手却是没得说,潜入客栈如入无人之地,连霍璇带来的王府好手都没能察觉。

      依照他的本意,寻到人,将她救出,就当还了之前欠下的债。谁知那小公主难缠得紧,好容易脱了身,却不肯走远,反而拉着青砚兜了个圈,又摸回客栈附近。

      青砚不明所以:“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何菁菁:“你以为霍璇来做什么的?”

      青砚微微蹙眉。

      “姓霍的不过是条狗腿,指东不打西,狗链子却是牵在本宫那位好王兄手里,”何菁菁冷笑,“本宫可不信恒二大费周章地将霍璇派来河东,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背后一定藏着别的谋算。”

      青砚:“少跟我本宫来本宫去,当心我抽你,女人也一样。”

      何菁菁不以为忤,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怎样,敢不敢一探究竟?”

      青砚的脑子里就没刻着“不敢”两个字,当下逮着个落单的部曲,手起刀落干脆打晕,又换上部曲服饰,便要堂而皇之地潜入客栈。

      何菁菁也想跟着,青砚却坚决不许:一来,恒王部曲身手不凡,何菁菁虽也学过些粗浅功夫,却远不够这些部曲拿捏;二来,这位主身份贵重,真有个三长两短,他没法与魏暄交代。

      何菁菁知道厉害,并不打算跟去添乱,只将恒王部曲的行事做派、布防风格,一五一十地画在地上,尽数告知青砚。

      青砚一开始还点头听着,后来却觉出不对:“你怎会知道这些?”

      何菁菁拍了拍掌心灰土:“因为,我也曾是其中一员。”

      青砚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

      他潜入客栈的时间有些长,何菁菁百无聊赖,寻了个清净角落蹲着,用石子在地上画着圆胖狸奴。过了约莫半个时辰,客栈突然变得嘈杂,无数火光影影绰绰,依稀往同一个方向汇聚而去。

      何菁菁倏然起身,直觉出了什么变故,下一瞬,就见一道黑影箭一般掠来,落地时许是气力衰竭,险些趔趄跌倒。

      何菁菁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手心沾了满把粘腻腥热的液体,不用看都知道,那只手定是被血迹染透了。

      “怎么回事?”她难得变了脸色,“恒王手下,竟有能伤你的高手?”

      青砚片刻不敢耽搁,连伤口都来不及包扎,就拖着人往小巷深处奔去。

      “不是恒王的人,”他咬着牙,每个字都像是从牙关里挤出,“是北律人!”

      何菁菁并不意外,她曾搜罗原主记忆,发现每年二三月间,恒王别院都有外客到访,听口音像是北境边陲一带。

      有一回,她贪玩溜进前院,躲在山石后瞧见来客面容,虽是做汉家打扮,却是面容粗犷、眉目深邃,一看便知是外族中人。

      “果然,”她过分平静地想,“除了西域,这些年,何二没少与北律眉来眼去。”

      然后,她听到身后传来追逐的脚步声。

      何菁菁今日出门换了身胡服打扮,跑起来倒是不碍事,但青砚伤得不轻——察觉有人窥视的一刻,北律人发出射杀猎鹰用的暗箭,箭头呈三棱破锥状,锋面淬了剧毒,不过奔出是十来丈,青砚已然觉得头晕眼涨,不由自主地往下栽倒,大半个身子压在何菁菁肩头,竟是将长公主当成支撑自己的拐棍。

      何菁菁被他压得脚步趔趄,差点摔一个马趴。她咬了咬牙,将青砚胳膊搭上自己肩头,一边继续奔逃,一边吃力道:“你醒醒,支持住……你要是死在这儿,小皇叔非找我算账不可。”

      青砚大约是剧毒发作,两片眼皮不受控地往一处耷拉,脑子也不如往日清醒:“他为了你,都能将我赶走,哪舍得找你算账?”

      饶是疲于奔命之际,何菁菁依然睁大眼:“皇叔那么宠你,连你行刺之事都概不计较,怎么会赶你走?”

      青砚想起这事就气不打一处来:“他亲口说的,怎会有假?”

      何菁菁:“他亲口说的,你就听了?”

      青砚:“……”

      “我跟我妈……家乡的娘亲吵架,十回里有八回她都让我滚,我真滚了,她又急着到处找人,”何菁菁说,“你扒着他大腿赖着不走,他能把你怎样?揉成一团丢出去不成?”

      青砚觉得,自己一定是被毒药迷蚀了心窍,否则怎会觉得这死丫头的话听起来甚是有理。

      何菁菁扶着一个大男人,脚步势必无法加快,没多久就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仿佛是从小路包抄,要将他们围堵在中间。

      何菁菁反应极快,带着青砚拐进旁出的岔道。青砚并未完全失去意识,此刻心知情势危急,试图推搡开何菁菁:“你、你先走……”

      然而何菁菁力气贼大,青砚又是中毒乏力,仓促之下居然没推开。两人一路奔向街巷深处,身后传来嗖嗖的破空之声,耳听得到了动静不对,何菁菁反应极快地扑倒青砚,合身替他挡了一箭。

      箭头咬入皮肉的一刻,痛楚居然没有想象中那般剧烈,但这并不是什么好事,因为箭毒麻痹了痛意。何菁菁眼前发黑,心知这箭毒发作比自己想象中更快,咬牙掰断箭簇,就要凭蛮力拖起青砚。

      谁知这时,身后催命似地传来霍璇的声音:“是十一娘!抓活口,莫伤她性命!”

      何菁菁:“……”

      真当她是软包子面柿子,随便就能上手捏一把?

      何菁菁气不打一处来,使出吃奶的力气,冲着夜色深处嗷一嗓子:“再不出来,我就真变成尸体了,小心我半夜三更从镜子里爬出来,找你追魂索命!”

      这一嗓子耗尽了何菁菁仅剩的一点力气,意识沉入黑暗之际,她仿佛听到一记柔媚甜腻的“喵呜”。

      ***

      何菁菁对北律人并不陌生,当她受到教王宠信之际,曾以“摩尼圣女”的身份暗中出使草原,并与当年的北律统帅,最受国主宠爱的大王子史思摩有过一面之缘。

      中原文士自恃清高,喜欢将未开化的北律人比作豺狼虎豹。但史思摩不是豺狼也并非虎豹,非要用猛兽作比,他更像一头狡诈的灵狐,乍眼看去无甚威胁,却远比直肠子的虎豹更狡诈,也更难对付。

      当然,如果是条件对等的情况下,何菁菁未必会怕史思摩。可当时,她帐里藏了一个身负重伤的靖安侯,一旦被发现,她也好,魏暄也罢,都得将性命留在草原上。

      于是,当史思摩以搜查逃犯的名义闯入帐中时,瞧见的是极为香艳的一幕——那传说中容色冠绝西域的摩尼圣女斜倚床头,浑身上下只穿一件抱腹,如雪肌肤白得晃人眼目,乌发缎子般披落肩头,半掩住她含笑眉眼,嫣然樱唇:“史思摩大王子殿下?果然如传闻中一般英武不凡,今日幸会了。”

      彼时,她的年纪还未脱离少女范畴,却已有了成熟少妇的风姿韵味,窈窕身姿隐入被褥,虽然未露要害,却比一览无余更令人遐想联翩。

      她往床里缩了缩,腾出足够一人躺下的空间,笑着拍了拍床沿:“大王子殿下是在找什么东西?无妨,您上得榻来,咱们慢慢聊?”

      史思摩的眼神从警醒戒备转为饶有兴味,没有男人能对这样一个半遮半露的美人视若无睹,史思摩也不例外。但他理智犹存,深知再好的美人,也得有命享用。

      “听西域来的商队说过,摩尼圣女是黄沙大漠中的一颗明珠,能让最吝啬的商人舍弃财富,也能让最凶悍的沙匪放下屠刀,”他攥拳摁住胸口,“不过见了真人,我才知道,传言果然只是传言。”

      何菁菁挑了挑眉:“大王子的意思是,我没有传闻中那样美丽?”

      史思摩一步步向后退去,就像嗜酒之人抵挡美酒的诱惑一样,逼迫自己将目光从那张艳绝人寰的脸上挪开:“我的意思是,圣女殿下远比传闻中更美、更动人,难怪贵教教王会放心让你出使草原。”

      他撩起眼帘,散漫含笑的目光凝聚,针一样扎在那张脸上:“你的美丽足以俘获任何一个与你交谈的男人,可惜,其中并不包括我。”

      言罢,他略一欠身,如来时一样大步从容地出了营帐。

      何菁菁托腮瞧着他的背影,不知怎地瞧出一丝“落荒而逃”的意味:“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他先放了这么一长串狠话,不知道什么叫欲盖弥彰做贼心虚吗?”

      她俯下身去,长发披肩的背影将被衾深处的男人遮挡得严严实实:“你说是吗,侯爷?”

      被衾中的魏暄睁开眼,受箭毒腐蚀的双眼无法视物,却能嗅到柔发垂落时,纠缠其上如缕不绝的幽香:“你是……摩尼圣女?”

      回应他的是一记擦过嘴角的亲吻。

      “我若说不是,”何菁菁浅笑,“侯爷信吗?”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干戈连天起(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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