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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4、更听雏凤鸣(三十) ...

  •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何菁菁对魏暄的了解远超所有人,自然不会忽略河西道的短板——粮草。

      早在未离京之际,她便交代安归,借互市之名筹措粮草。事实证明,这一安排十分具有远见,及时解了魏暄的燃眉之急。

      “筹到的粮草分为两批,第一批运去凉州城,第二批由楼兰王亲自押送,不日将至。”

      帅帐长案上铺开舆图,何菁菁手执炭笔,勾勒出两条运粮路线:“北律八部盘踞草原多年,如今王庭覆灭,以魏帅的心胸眼光,大约不会放任旁人捡这个便宜吧?”

      彼时帐中尚有旁人,魏暄不便做出太过出格的举动,闻言波澜不惊地应道:“不错,魏某与士度商议了,打算以河东节度使的名义上疏朝廷,请设都护府。”

      何菁菁与裴济白亦是熟人,对他颔首示意后,方续道:“如何设置州府、安顿牧民,魏帅自己定夺便是。只是王庭覆灭、草原平定,眼下第一要紧的不是用兵,而是收揽人心。”

      “以魏帅为人,自不会与牧民抢口粮,这两万将士的肚子,我来负责喂饱,”何菁菁笑眯眯地,眼神好似活了,在靖安侯身上笔走龙蛇,勾出一副活色生香的秘戏图,“就当……送出的诚意。”

      魏暄在她极具侵略性的注视中想起那一晚,他嗓子发干,下意识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才发现空了。

      何菁菁噙着笑意,将随身水囊解下,为他倒了碗刚熬煮好的热酪浆,又抓了了把干果丢进去。

      酪浆散发出醇厚的乳香,崔绍瞧着眼馋,但何菁菁提到粮食,这比任何事都更具吸引力:“果真如此,殿下功德无量,末将代麾下谢过殿下恩典!”

      何菁菁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你家督帅已经谢过了。”

      没人比崔绍更清楚自家督帅与长公主之间的关系,尽管他并不确定,今时今日,称呼对方一声“长公主”是否合适。

      私下背了人,他偷偷问魏暄:“你和……咳咳,那一位,是怎么打算的?”

      彼时魏暄除了衣袍,仅着素白中衣倚在矮榻上。甄立言给他号了脉,一口一个“气血亏乏”“急需静养”,何菁菁亲自将人摁在床上,除了每日晨间准许出营巡视一圈,其他时间都得卧床静养,宁可看话本打发时间,也好过劳心费神。

      魏暄拿何菁菁没辙,这促狭丫头难得动一回真格,将靖安侯身旁亲卫全买通了,日日盯贼似地盯着魏暄。日子长了,魏暄倒也逐渐习惯,只是累得崔绍接过烂摊子,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魏暄将手中话本翻过一页,头也不抬道:“打算什么?”

      书是何菁菁带来的,这丫头闲不住,随身藏了好些时新话本,没事翻着打发时间,眼下都便宜了魏暄。
      这靖安侯素日里只看兵书,头一回接触民间野趣,什么“俏花魁夜会状元郎”“刁蛮公主微服出宫巧遇如意郎君”,居然看住了,一个晚上便能翻完大半本。

      主帅逍遥自在,可怜副将愁白了头。崔绍挠挠鬓角,在榻边撩袍坐下:“您和长公主殿下……咳咳,毕竟有着一重叔侄关系,就这么不明不白地纠缠着,算怎么回事?”

      魏暄翻书的手一顿,终于舍得从字里行间挪开视线。

      何菁菁的心思他很清楚,嘴上说话再不好听,她看向他时倏尔亮起的视线不是假的,帷帐中的情热似火更是货真价实。

      但崔绍的顾虑亦不是无的放矢,只要何菁菁还顶着“镇宁长公主”的尊号,与魏暄之间就有一重叔侄名分。这段纠葛名不正言不顺,怎么看都不会有好结果。

      魏暄却比崔绍看得开,大约是经过一遭生死,许多在世人眼中重于泰山的,比如伦常、名分,都成了不值一提。

      “我叛逃离京,在朝廷眼中与叛臣无异。她虽有长公主之名,可这个名分是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

      魏暄平静地说:“与其困于京中,动辄得咎,倒不如回归塞外,海阔天空。总归我与她并无血缘牵绊,虚名不过是身外之物,何必多加计较?”

      崔绍从自家主帅话音里听出“急流勇退”的意味,他先是有些不甘,仔细想想,却又释然。

      魏暄太年轻,不过二十有五的年岁,已是手握帅印的四境兵马元帅,又入主政事堂,成为与四大姓比肩的权相之一。诸多权柄集于一人之身,是殊荣亦是催命符,圣人的忌惮、世家的觊觎,就像埋藏在阴影中的种子,随时可能长出致命的毒藤,将他彻底绞杀。

      与其囚困在那首善繁华地,与权势角逐至死,倒不如回归大漠黄沙,手握玄甲铁骑,坐拥西域商道,天高地迥、任君驰骋,不比周旋朝堂快活得多?

      想到这里,崔绍心有天地宽地说服了自己,还有闲心与魏暄玩笑:“你是不多计较,那位可是西域女王,一边握着丝路商道,一边造着朱雀火铳。这么丰厚的家底,多少人哭着喊着想去抱人大腿。”

      “你可得盯紧点,别被人捷足先登。那个什么楼兰王龟兹王,哪个不是对她不怀好意?”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在崔绍只是无伤大雅的玩笑,魏暄却皱紧眉头,沉吟不语。

      龟兹王倒也罢了,何菁菁话说得明白,两人情同兄妹,但也仅止于此。楼兰王则不然,还在万国城时,魏暄就看出来,这小子一副风流才子做派,眼珠恨不能黏在红桃女王身上。

      那不是逢场作戏,是真动了心思。

      幸而安归离得远,一时半会儿还碍不着靖安侯的眼。奈何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他刚把安归撂到脑后,那没眼色的楼兰王就自己凑上前。

      何菁菁离京前吩咐筹集的第二批军粮送到了。

      安归亲自押运,除了骡队拉的粮车,还有好些跟牧民换来的肥牛肥羊,是留着犒军用的。于是当晚,驻地生起熊熊篝火,伙头军捡肥嫩的羊羔宰了,架在火上烤得金灿冒油。又另宰了十来头肥羊,熬成鲜香四溢的羊汤,配着蒸饼送到将士们手上。

      丁承宗亲自负责分汤,舀了熬煮软烂的羊蹄盛进大碗,蒸饼里夹着咸肉腊肠,分量十足。

      接过晚食的小将士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是边民出身,过惯了穷苦日子,逢年过节也未必能有这么好的吃食。他迟疑抬头,就见丁承宗对他挤了挤眼,分明是高鼻深目的异族相貌,却流露出邻家大哥的亲近气质。

      “放心大胆地吃,不够再来找哥要,管饱!”丁承宗龇出一口白牙,“现在还是战时,条件有限,没什么好东西。等打完仗,回了河西,我请兄弟们吃好的!什么烧鸡黄面羊羔肉,保准叫你满嘴流油!”

      小将士听得口水都快下来了,赶紧吸溜了口羊汤,又咬了夹肉蒸饼,两只腮帮鼓鼓囊囊,笑得眯缝了眼。

      也许丁承宗只是信口胡吹,也许未来某一日,他们会在战场上生死相向。

      但是这一刻,龟兹王仍然以其豪爽慷慨,赢得了玄甲将士的友谊。

      送到帅帐中的晚食却和将士们不一样,路上打的肥美雪鸡,和着人参、黄芪、当归等药材炖上两个时辰,汤汁亦是浓稠绵密,却带着一股极浓重的药味。

      青砚亲自将药膳送入帐中,果不其然瞧见自家主帅大皱眉头。他存心看魏暄笑话,幸灾乐祸道:“这可是甄小神医开的方子,长公主殿下亲自盯着,千叮咛万嘱咐,让督帅务必喝完,一滴不剩。”

      魏暄用调羹搅动着汤汁,抬头问道:“殿下人呢?”

      青砚撩袍坐下,怀里鼓鼓囊囊,探出一只雪白带灰的猫儿脑袋。那圣兽极灵敏地窜过去,圆滚滚的身体蜷成一团,不见外地塞进魏暄臂弯。

      青砚笑骂一声“没良心的小畜生,忘了这几日是谁给你喂的食”,这才道:“那丫头原是要亲自过来,但楼兰王不放人,非要找她议事,死活将人拖走了。”

      然后他不出意外地,瞧见自家主帅本就无甚表情的脸色越发阴沉。

      自从联手大闹过除夕宫宴,青砚的心魔算是消了。他不再执着于血仇家恨,却没法坦然自若地当面叫一声“哥”,哪怕他心里早就认可了魏暄的存在。

      这是属于少年人的负气与骄傲,魏暄心知肚明,没跟这小子一般计较。

      “我看那楼兰王贼眉鼠眼,除了长公主,眼睛里再看不到别人,”青砚用手肘怼了怼魏暄,撺掇自家主帅,“你得想想法子,别让那小子把人拐跑了。”

      魏暄撸着猫儿雪白的毛,不动声色地问道:“拐跑了又怎样?”

      青砚急了:“她要是跑了,谁来管咱们的吃饭问题?兄弟们还想多蹭几顿烤全羊呢!”

      魏暄失笑:“混账东西,只顾着吃!”

      但青砚的话击中了要害,何菁菁的真心,魏暄瞧得分明,本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却因为种种缘由,没来得及挑破最后一层窗户纸。

      以至于靖安侯杀伐决断半辈子,头一次尝到患得患失的滋味。

      握惯刀兵的修长手指温柔抚过狸奴长毛,魏暄突然抬头:“你既闲着,便替我办件事吧。”

      青砚嗅到“谋定后动”的气息,唯恐天下不乱地挑了挑眉。

      ***

      何菁菁确实是被楼兰王缠着不放,平心而论,安归寻她商议的都是正经大事:下一批粮草如何筹措;鄂多察互市一旦重开,赋税如何制定,分成又如何计算。

      还有西域内部,大宛覆灭,国土交由姑墨和且末共治,两国国主都不是安分守己的性子,连月来摩擦不断,虽说都是小打小闹,却也要防着闹出大乱。

      这桩桩件件都得何菁菁这个西域女王亲自定夺,难怪她忙得连轴转,连探病的空当都没有。

      青砚飞奔着穿过驻地时,她正与安归一同清点送来的粮车:“互市还是好用的,荒废了可惜。魏帅说得对,这地方得用起来,还得打出响亮名头,叫全天下人都知道。到时,就不是咱们劝着那些行商送粮食来,而是他们哭着喊着,求咱们让他来……”

      安归连连点头,听着“魏帅”这个名号却不大得劲:“尊贵的女王陛下,鄂多察是您一手开辟的地盘,我不明白,您为何凡事都要拉着中原人的侯爷?”

      何菁菁笑着眨了眨眼:“他不光是中原人的侯爷,他还是我的……内人。”

      楼兰王的汉话还不太灵光,闻言惊讶地睁大眼。没等他把话问明白,青砚呼哧带喘地奔到跟前:“殿下,不好了……”

      他鲜少如此慌张,以至于何菁菁信以为真:“出什么事了?”

      青砚扶着膝盖,拿出这辈子最精湛的演技,上气不接下气:“督、督帅晚饭后突然发起高热,现下昏迷不醒……”

      何菁菁不待他把话说完,拎起裙摆风似地跑远了。

      ***

      戍守帅帐的亲兵见惯了长公主进进出出,见她来了,谁也没想着拦人,反而知趣地后退两步,取出棉花堵住耳朵。

      何菁菁却在帐门口站住脚,先仔细端详过两侧亲卫,见他们神色肃穆,眼底虽无笑影,但也并不显得慌张,悬起的心落下少许,知道不管所谓的“高热昏迷”是真是假,至少情况不会太严重。

      她掀帘而入,就见帐中未曾点灯,借着帘缝中射进的火光,依稀瞧见木屏风的轮廓,以及屏风后的矮榻。

      榻上被褥堆叠,并无人影。

      何菁菁:“……”

      什么情况,人呢?

      她直觉哪里不对,谨慎地驻足原地。黑暗中传来镣铐碰撞的“呛啷”脆响,昏黄烛火自屏风后亮起,烛光将侧影轮廓投映在屏风上,俨然是再熟悉不过的俊秀颀长。

      何菁菁松了口气:“你让青砚诓我来的?堂堂靖安侯,什么时候学会了坑蒙拐骗,也不怕……”

      她话没说完,突然忘了词。

      魏暄手捧烛盏绕出屏风,轻薄的中衣兜不住身形,逆光透出玉色入骨。他脚步依然稳健,举动间却发出“叮当”之声,那是精铁打造的镣铐,扣在手腕足踝上,黝黑金属衬着苍白肤色,对比鲜明触目惊心。

      何菁菁觉得嗓子发干,分明有过最为亲密的关系,此刻却不自觉地挪开视线:“你……咳咳,做什么将自己锁起来?”

      男人声音压得极低:“你似乎……喜欢我这样?”

      从第一次留宿时他就发现,何菁菁在“那方面”有着倾向明显的癖好。她不喜欢被人掌控,而更习惯于自己把握节奏。

      这就是床笫间,她将魏暄缚住的原因,哪怕明知区区一条丝帕困不住靖安侯,依然乐此不疲。

      魏暄看懂了她的心机,愿意做出妥协让步。他主动将自己禁锢住,就是为了告诉何菁菁,他是靖安侯,是驰骋沙场攻无不克的悍将,却也能为了心爱低首折节。

      “魏某表字煦之,殿下应是知道的,”他说,“相识许久,却从未听殿下叫过。”

      何菁菁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此刻的氛围太暧昧,光影也太迷离。她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下意识张了张口,发出含糊的:“……煦之?”

      魏暄掀起眼帘,平静下酝酿着惊涛骇浪。

      镣铐清脆地响了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揽住腰身,将何菁菁拖进屏风后。她发出短促的低呼,却并未挣扎,反而搂住男人脖颈。

      烛盏跌落地上,昏暗的烛光晃了晃,倏忽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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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更听雏凤鸣(三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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