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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更听雏凤鸣(二十一) ...

  •   在外人眼中,“红桃女王”是一个十分神秘的存在,关于她的传闻有很多,但大多来自于西域番商口中,真伪掺半,极难分辨。

      就连久在西域的苏珊娜,也是通过种种蛛丝马迹,才将其与争斗数年的“摩尼圣女”联系一起。

      “我提醒过你,也提醒过教尊大人,那个女人十分狡诈,绝不能被她的外表欺骗……遗憾的是,没人听从我的劝说,无论是你,还是教尊大人。”

      她将一双笔直修长的小腿探出帐外,圆润的脚踝划拉半天,懒洋洋地探入羊皮小靴。白纱的衬裙随即垂落,遮挡住曼妙风光,她站起身,趿着鞋走到近前。

      “还记得出现在北律王庭的‘巨雕’吗?”苏珊娜并不清楚该如何称呼用精铁和硬木铸造出的机械巨鸟,只能用“巨雕”代称,“你曾请求她,用‘巨雕’威慑和史思摩的亲兵,却遭到拒绝。”

      “但你不知道的是,当初在中原帝都的万国城下,‘巨雕’曾横空出世,只为替陷入重围的靖安侯博出一条生路。”

      “由此可见,在她心目中,靖安侯的分量比你重多了。”

      史斯纳不悦地皱起眉,类似的劝说他听过太多回,一开始确实会引以为戒,但次数多了,难免生出抵触。

      “你也说了,那是个阴晴莫测又极其善变的女人,你认识她那么久也摸不准她的性子,只知道她极为看重利益,”史斯纳淡漠地说,“只要我能成为草原共主,她所得到的利益,会远远超出一个靖安侯。”

      “不管是权势、财富……或是其他。”

      说到“其他”时,史斯纳嘴角微妙翘起,露出一丝暧昧笑意。那一刻他眼前浮现出红桃女王戴着金色猫儿面具的脸,以及宫廷礼服裙下曼妙的身形。

      虽然苏珊娜是个极出色的美人,但在西域番商口耳相传的言谈中,红桃女王的美貌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珊娜察觉出危险,不只是因为立场倾向,更因为史斯纳有意无意透露出的对红桃女王的轻忽。

      根据她的经验,但凡对何菁菁抱持类似态度的,下场都不怎么美妙,她不希望史斯纳是下一个。

      但她没来得及再次提醒史斯纳,帐外突然传来异样的骚动声,似乎是有人闯入营地,却被守在帐外的亲卫强行拦住。

      史斯纳不悦地皱起眉,披起大氅大步走出营帐。不出所料,跳动的火把光线下,他看到史思摩精悍的面庞,倨傲的眉眼间流露出不容错认的怒意。

      他盯着同父异母的弟弟,就像狼王看到故意挑衅的猎物。

      “你的手段只有这样吗?”史思摩的眼眸被愤怒染红,“下毒、暗杀、劫掠挟持……永远躲在见不得人的暗角里,永远不敢堂堂正正地站出来,光明正大地比试一场。”

      史斯纳同样被激怒了,更多却是不解:“容我提醒王兄,别忘了你在跟谁说话。”

      “我当然知道,毒害父汗的篡位者,敢做不敢当的小人,以及……只会在阴沟里打滚的耗子。”

      史思摩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守护帐前的亲卫扛不住沙场悍将的杀气,被逼得节节后退。

      如果史斯纳还是不受重视的“女奴之子”,那他绝不会和史思摩起正面冲突。但如今的他已经是草原共主,一旦退让,新任可汗将再无威严可谈。

      “我看在王兄征战多年的功劳份上,对你一再容忍,但那并不意味着我的宽容是无限度的,”史斯纳危险地眯起眼,骤然爆发的气势竟能与杀伐决断的长兄抗衡,“我的身后是北律王帐,是王庭不可撼动的象征,你若再上前一步,我会如你所愿,拔刀斩下你的首级!”

      他摆了下手,无数精锐从夜色中奔出,将对峙的两兄弟围在中间。很显然,虽然在各部族长们面前表现得隐忍又软弱,但新即位的可汗远不似表现出的那般废物,并且一早针对史思摩可能采取的过激举措做出应对。

      比如,在王帐附近埋伏下数量惊人的精锐。

      史思摩到底没有完全失去理智,很清楚在这种境况下,与拥有七部族长和西域女王支持的史斯纳起冲突并非明智之举:“我的所作所为亦是为了北律……你既然想与中原议和,就该知道劫持中原人的靖安侯会是什么后果。”

      “还是说,在你心里,其实是盼望着与中原开战,好名正言顺地收拢各族精锐兵马?”

      史斯纳察觉到对方的挑拨之意,但更让他在意的,是史思摩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什么意思?靖安侯怎么了?”

      那一刻,他流露出的错愕和震惊货真价实,绝非作伪。

      ***

      可以想见,当“靖安侯失踪”的消息在王庭传开后,北律人会做出何种反应。

      史斯纳脚步飞快地穿过驻地,在得知史思摩遇刺、魏暄下落不明时,他首先怀疑的就是苏珊娜。

      行刺史思摩并非史斯纳的授意,即便他有这个想法,也不会选在这个风口浪尖。然而苏珊娜不在乎,她手里掌握着摩尼教最后的势力,这些精锐杀手是她的底牌。在她看来,只要除掉史思摩,就没人能阻拦史斯纳收拢草原八部。

      但她只对史思摩出了手,魏暄的失踪并不在她的计划内。

      “最想得到那个男人的,可不是我,”面对史斯纳的质问,龟兹长公主十分镇定,她甚至有闲心坐在妆台前,慢慢梳理赤金色的长发,“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你找错人了。”

      不用她提醒,史斯纳也不会错过最可疑的人选,于是在敷衍过史思摩后,他第一时间赶到红桃女王的营地。

      然后不出所料,被尽忠职守的亲卫挡在营帐门口。

      守在门口的是绛丹,那是何菁菁最信任的心腹之一。即便面对新即位的北律可汗,他也没有表现出退让的意思,握住刀柄的手稳如磐石:“女王陛下正在休息,任何人不得打扰。”

      史斯纳不愿与何菁菁撕破脸,无论对方手中掌握的财富命脉,还是她背后显露出冰山一角的庞大战力,都是他所渴望的。但是这一次,史斯纳没有丝毫的退让之意,因为他必须确认何菁菁的立场。

      一个实力雄厚却不与自己一条心的盟友,是比敌人还要危险的存在。

      史斯纳甚至已经下定决断,如果今晚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就借助史思摩与七部族长的手,将这个祸患彻底铲除。然而这时,营帐里传出慵懒的话音:“是尊贵的可汗大人到了?请进来吧。”

      绛丹敌意深沉地盯了史斯纳一眼,收起拦路的佩刀。

      史斯纳大步走进营帐,挑开帐帘的一瞬,灯光潮水般汹涌而来。他下意识顿住脚,被帐中过于浓郁的熏香冲得有些头晕,待得回过神时,饶是草原民族不拘礼法,依然目瞪口呆地怔在原地。

      草原贫瘠,物产并不丰盛,即便是可汗所在的王帐,布置亦不啻为简素。但是眼前这间帐篷却奢华得过了头:过分宽敞的空间里铺了上好的毛皮毡子,那是猎自极北冰原的白熊皮,轻软厚密,踩下去甚至会陷没脚背。帐角的缠丝白玛瑙香炉里燃着来自西域的龙涎香,拇指大的一小块,就能在帝都城中叫出千金的价格。

      真正让史斯纳错愕的并不是奢华的享受,而是帐子里居然不只红桃女王一个人。

      五六个衣衫不整的少年簇拥在金色的床帐边,轻薄的丝绸里衣遮掩不住美好光洁的身躯。他们的眉眼轮廓如出一辙,就像是手握刻刀的天神用同一块玉石雕琢出的孪生兄弟,线条完美不见丝毫瑕疵,唯有眼眸和发色昭显出不同。

      一名金发碧眸的少年捧起琉璃果盏,双手奉到床头。斜倚软枕的女子探出一只手,纤白指尖拈起一颗紫莹莹的冰镇葡萄,漫不经心地丢进嘴里。

      “这么着急忙慌,想必是出了变故?”她细细地眯起眼,“说吧,出什么事了?”

      她说话时,史斯纳飞快扫过帐篷,并未发现可以藏人的空当。他于是格外仔细地将置身帐中的每一个人都审视过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这些少年不仅容貌肖似,连神色都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刻出来的,他们温驯地匍匐在大床边,就像宠物依偎在主人手边讨要吃食。

      戴着赤金猫儿面具的女子稍稍坐直身,不耐烦地催促道:“到底怎么回事?”

      “史思摩遇刺,靖安侯下落不明,我以为,你会知道些内情,”史斯纳一边说,一边往帐子里走,与此同时,视线不着痕迹地扫过床帐内侧,“毕竟,你对那位魏侯爷也抱持着非同寻常的关注,不是吗?”

      他的目力很好,不过短短一瞬,就扫到床帐内侧、红桃女王身边的被褥鼓起,凹凸起伏的形状分明是藏了人。

      史斯纳目光凝聚,正要迈步上前,就见被褥起伏两下,探出一个人来。

      他背对着帐门口,巨大的阴影笼罩住身形,令史斯纳难以看清他的面孔,只隐约分辨出是个男人。紧接着,被褥滑落,露出半边肩膀,那人竟是不着寸缕,光裸的肩头红痕点点,显然被极亲昵地爱抚过。

      史斯纳并不是轻信于人的性子,但眼前这一幕太暧昧、太香艳,以至于他无法生出半分怀疑。尤其是那女子低俯下头,半是温柔半是强迫地掰过男人下颌,将叼在口中的葡萄喂过去。男人唇齿间发出含糊的呜咽,却无法拒绝。

      那一刻史斯纳看到男人的半边侧脸,不出所料,不是他臆想中的那个人。史斯纳并不觉得惊讶,事实上,他也不认为魏暄会参与到眼前这香艳又暧昧的一幕中,哪怕只是单纯做戏。

      因为那是靖安侯,手握五万玄甲精锐的军方主帅,钢刀般坚硬强大而又不可撼动。史斯纳见过他驰骋战场杀伐决断的模样,却无法想像他在女人身下臣服。

      “是我惊扰到您了,”他骤然止步,捏拳摁胸微微欠身,“我以为,您会希望第一时间得知这个消息。”

      “我确实希望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但不是以这种方式、在这个地方,”何菁菁掩口打了个哈欠,“这会让我以为,你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我,你我之间的友谊也会因此产生裂痕。”

      “我的无心之举惊扰到了陛下,这是我的过错,”史斯纳一边说一边往后退去,“我会在我的营帐里等待您的到来,半个时辰后,再向您致以最诚恳的歉意。”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人已退出帐外,帐帘垂落,只一闪就遮掩住北律可汗的身形。床上的女子没有动,而是又等了一会儿,直到帐外传来猎隼的啼鸣——示意“麻烦”已经走远了,她才收起媚态,半是懒散半是不耐地摆了下手。

      簇拥在床帐周围的少年们仿佛得了信号,齐齐起身,鱼贯退出帐外。

      待得明亮奢华的金帐内再无第三人,何菁菁一把拉下半掩的帐帘:“事急从权,冒犯了……不过一回生二回熟,魏帅想必不会见怪吧?”

      躺在锦绣被衾中的男人撕下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魏暄的面庞。他没有开口,却也不曾动怒,眼角泛着暧昧难言的红痕,眼神却是沉静而喜怒难辨。

      “殿下似乎对这样的事习以为常,”他声音有些沙哑,不知是因为口渴还其他缘故,“恕魏某多嘴问一句,您用这样的方式……替几个人解过围?”

      如果是半年前,这样的问话方式无疑会招来何菁菁的反感和反弹,但她现在已经摸清了魏暄的心思,因此丝毫不恼,反而笑吟吟地捞起一绺长发,在男人面颊处搔弄了下。

      “怎么,魏帅吃醋了?”她偏头看着魏暄,眼底闪着不知是戏谑还是恶意的光,“我告诉过你,再敢自己作死,我就不要你了,你当我说着玩吗?”

      魏暄自知理亏,他一开始确实以为何菁菁是置气嘴瓢,现在却不敢这么想了。这丫头性子古怪远超想象,真惹恼了她,多匪夷所思的事都干得出来。

      “我把自己送到史思摩手上,自是做了万全的准备,”魏暄没有就这个话题争论下去,而是解释起这么做的缘由,这于他而言几乎是委婉的致歉与示弱,“忽律部遭人屠戮,史思摩妻子的妹妹却逃了出来,这位毗伽公主现下在我手上。”

      何菁菁立刻反应过来:“你用史思摩的小姨子威胁他?”

      “不只,我还告诉他,他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还活着,只有我知道他们在那,”魏暄淡淡地说,“史思摩投鼠忌器,在确定妻儿安危之前,不敢对我怎样。”

      何菁菁沉默片刻:“他妻儿真的还活着?”

      “我不知道,”魏暄说,“不过斥候传回的消息,是史思摩的妻儿死于大火,尸骨无存。就算是捏造的谎话,短时间内他应该也无法辨别真伪。”

      何菁菁:“……”

      她几乎忘了,虽然这男人在自己面前总是不设防备予取予求,可他到底是大夏的靖安侯,当之无愧的兵法大家。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这一套被他玩得溜顺。

      “魏帅果然是胸有丘壑,谋定后动,”阴影却在这时急剧拉近,将视野笼罩其中,温热芳香的气息近在咫尺,绕着鼻梁和嘴唇打转,“既然这样,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之间的账也可以先算一半。”

      魏暄闭上眼,在气息挨近时,仰头露出脆弱的喉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5章 更听雏凤鸣(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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