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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更听雏凤鸣(十六) ...

  •   魏暄原本不打算理会毗伽,他是追着何菁菁而来,没心思陪小姑娘玩复仇游戏。

      令他改变主意的,是毗伽主动提出的“交易”。

      不论史思摩还是史斯纳,都不是易与之辈,一旦分出胜负,下一个要谋算的就是千里中原沃土。

      这于大夏而言绝不是什么好事,最四两拨千斤的做法就是让草原陷入内讧,最大限度地削弱王庭,不论哪一方上位,面对的都是千疮百孔的烂摊子,短时间内无暇理会中原。

      这么干不太厚道,可自古兵不厌诈,北律人大举南下,对边民高举屠刀时,同样不记得“厚道”二字。

      靖安侯与长公主不愧是“叔侄情深”,他心中所想,亦是何菁菁心里盘算过千百回的念头。

      只是她比魏暄所想还要更深一层:“我一直不明白,苏珊娜失了龟兹王位,与北律联手是情理之中,但她选择的合作对象为何是不受重视的史斯纳,而不是实力更为强劲的史思摩?”

      “直到见了史斯纳,我才想通个中关窍。”

      她看向右下首,意味深长道:“因为苏珊娜只是一把刀,刀柄却是掌握在旁人手中。这个人从一开始就洞悉了北律局势,选择与史斯纳合作,就是为了扶持弱者上位,与史思摩一争高下。”

      “不管这兄弟俩谁是最后的赢家,北律都会元气大伤,短则五年,长则十年,都不会有余力窥伺中原。”

      “我说的对吗,沈卿?”

      右下首坐着沈沐风,依然是端正优雅的姿态,腰板笔直好似一竿青竹。

      闻言,他并未放下手中茶盏,只是一笑:“主上英明。”

      “沈卿谬赞,英明的另有其人,”何菁菁淡淡地说,“这等连消带打的手笔,除了那位心机百出的恒王殿下,再不会有旁人。”

      “恒王殿下固然算无遗策,您能看穿他这份用心,也不遑多让,”沈沐风客观评判道,“真到了生死一线之际,恒王殿下未必能赢过您……当然,他也不会再有与您决生死的机会。”

      何菁菁想的却是另一回事:“我原以为何元微打定主意引狼入室,可仔细想想,以他的心机谋算,会想不到自毁长城的后果?”

      “如今看来,他非但想到了,还一早埋好伏笔,即便史斯纳不动手,他也会设法挑起北律内讧,让这对兄弟自相残杀。”

      “不费一兵一卒,克敌于千里之外,解决北律人的同时,顺带将中原朝堂只手遮天的权臣一并扫清,这位恒王殿下的心思真不是一般的深。”

      沈沐风追随何菁菁多年,也算摸清了自家主上七八分的脾性,但是这一刻,他依然难以分辨何菁菁这话究竟是赞赏还是讥嘲。

      “主上昨夜对史斯纳冷嘲热讽,气得他拂袖离去,臣下还以为,您已绝了与他合作的心思,”他试探道,“不过听您方才的意思,昨夜似乎只是欲擒故纵?”

      何菁菁白了他一眼:“这不明摆着?那个史斯纳的心眼不比何元微少,我要是太上赶着,不就被他看出端倪了?”

      沈沐风:“……”

      没错,这确实是他家主上能干出的事。

      两人对话被“呛啷”一声龙吟打断,却是一直默不作声的青砚屈膝靠坐一角,将手中长剑来来回回擦拭了五六遍,瞧着光亮如水的剑身满意了,才将佩剑还入鞘中。

      “说吧,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不耐烦如沈沐风一般,兜上百八十个弯,非常干脆直接地问道,“要对史斯纳动手吗?”

      何菁菁居然没否认他的提议。

      “确实要对史斯纳动手,只有尝到被刀架在脖子上的滋味,他才会惜命,会有紧迫感,”她冲青砚眨了眨眼,“听说史斯纳为了斩草除根,将忽律族长……也就是史思摩老丈人全族屠了个干净,只剩一个小女儿逃亡在外,至今下落不明?”

      “若是史思摩知道这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你们说对吗?”

      偌大草原在红桃女王轻描淡写的三言两语中迎来腥风血雨,翌日深夜,一拨不知来路的刺客席卷草原各部,他们人数称不上多,身手却极高强,尤其擅长操控强弩,连番骚扰下来,虽然未曾得手,却也搅扰得各部人心惶惶。

      有意思的是,这些被刺客光顾的部落,皆是史斯纳的拥趸,在忽律部遭屠之际或多或少地落井下石过。

      “听说史思摩麾下有一只神秘的轻骑部队,他们不必上战场搏命,唯一的使命就是藏身黑暗,替他剪除王庭中的敌人!”

      “他们知道我们追随二王子,只要杀了我们,就是要斩断了您在王庭的羽翼!”

      王帐之中,遭遇刺客袭击的族长大半聚集于此,面前摆着刚熬煮的奶茶。奶碗冒着袅袅热气,却驱不散他们心头寒意。

      “他回来了……他要替自己的妻子和岳父报仇,他不会放过我们的!”

      王帐里点着篝火,映亮了史斯纳俊朗的脸。他依然是恭谨含笑的神色,却坐在北律可汗方有资格落座的王位上,居高俯瞰着一众族长。

      “那又如何?他在云州打了败仗,五万精锐损失近半,他是北律的罪人,没有资格继承汗位。”

      话虽如此,白发苍苍的族长们却不这么想。他们用眼神传递出畏惧与贪婪兼而有之的神色,思忖着如何利用这对兄弟的相争,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

      “就算打了败仗,史思摩依然率领着草原上最善战的勇士,他知道了忽律部的事,一定会替他们讨个说法。”

      族长们围着篝火而坐,苍老的面颊上跳动着暗沉火光,他们抬头看着史斯纳,不像狼群臣服狼王,倒像是猛兽盯住年轻的猎物:“我们要在他做好准备前,抢先动手!”

      史斯纳皱起眉,他听懂了族长们的意思,他们希望在史思摩踏入王庭时设伏,将这个祸根彻底铲除。

      在族长们心目中,史思摩或许是一个骁勇的战士,但他太好战、太具有攻击性,并不是一个好的合作对象。相形之下,史斯纳的母亲身份低微,性格也相对圆滑,更适合成为各部利益的代言人。

      但这不是史斯纳想要的。

      再如何圆滑,他终究是狼王的儿子,骨子里同样流着贪婪凶狠的血。他向各部首领放低身段,是为了换取他们支持登上可汗宝座。但若这些老东西利用这一点胁迫他,甚至踩在他头上作威作福,便是错了主意。

      “我不会让史思摩威胁我的盟友,更不会让他挑战可汗的权威,”史斯纳一语双关地说,“打了败仗的狼王,狼群是不会接纳他的。”

      ***

      这一晚的草原夜色深沉,何菁菁站在金帐门口,看到了流星划过夜空的盛景。

      她随身的水囊里没有装酪浆,而是换成北地有名的烈酒狼牙烧。那酒既辣且呛,却是难得的好东西,传说快要冻死的旅人,只需饮上一口,就能吊回一条小命。

      身后传来脚步声,何菁菁没有回头,她已经认出来人的身份。

      “你确定他在北律王庭?”青砚抱着剑走到她身边,他没将话挑明,两人都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如果史斯纳知道你和……督帅的关系,那他也不会忽略你和龟兹王的渊源。”

      “他会将这么重要的筹码,放在如此显眼的地方?”

      何菁菁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会。”

      青砚扭头看向她。

      “如果只有我,他未必会,甚至可能将人藏起,与我好好谈一谈价码,”何菁菁说,“但他眼下最大的敌人不是我,而是即将回归草原的史思摩,他的嫡亲兄长。”

      “他需要我的帮助,不管出于什么理由。”

      青砚有点明白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史斯纳与何菁菁十分相似,谨慎、精明、趋利避害,这些特质让他更像一名商人,而非政客或是战士。

      如果没有手握重兵的嫡出长兄窥伺在侧,史斯纳或许会好好利用龟兹王这个筹码,为自己换取最大的利益。但在史思摩班师归来之际,何菁菁的立场或是与苏珊娜的恩怨都不再重要。

      毕竟,攘外必先安内,越是谨小慎微的聪明人,就越逃不开这个思维窠臼。

      “他扣着姓丁的不放,就是要你没法置身事外,必须替他挡下史思摩的明枪,”青砚摸着剑鞘,从牙关里挤出话音,“这算盘,打得也忒精了。”

      “他有他的算盘,我有我的计划,各取所需罢了,”何菁菁笑了笑,“他要拉我入局,我如他所愿,但是这一局要怎么玩,可就由不得他。”

      青砚心念微动,正待细问,脚步声就在这时传来。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绛丹快步走来,扶刀禀报道:“史斯纳差人传信,请您明日入王庭一叙。”

      何菁菁略带诧异地挑了下眉。

      “王庭重地,从来是可汗的一言堂,什么时候换了主人?”她饶有兴味,“还是说,传闻是真的,北律可汗病得起不来身,凡事都得这个次子做主代劳?”

      这话问得诛心,无论青砚还是绛丹都无法回答。

      何菁菁也没指望得到答案,极自然地理了理袍袖:“既然二王子殿下盛情相邀,我自是却之不恭。”

      绛丹答应了,却没立刻退下。

      何菁菁瞥了他一眼:“怎么,还有事?”

      绛丹犹豫片刻,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出,粗大的掌心中擎着一只赤褐色的鸟儿,斑点状的花纹整齐又漂亮。

      那是一只红隼,体型不大,性子却极凶猛。然而这一只格外与众不同,足腕处锁了铜环,缚着竹管,里头插着一卷薄薄的丝绢。

      何菁菁瞳孔骤缩。

      “这是我留给甄将军传书用的红隼,”她抬起头,目光冷亮锐利,“我告诉过他,魏帅胸有乾坤,不到万不得已,不必动用——所以,那姓魏的又干出什么作死的事?”

      青砚和绛丹听出极冷锐的戾气,前者后退一步,与某位濒临爆发的女王陛下拉开距离。

      绛丹也想退,但他不能,因为甄秉行传来的书信就在他手中。那红隼是经过特别训练的,能循着何菁菁身上熏香追踪她的方位,全天下怕是只有这么一头。甄秉行选在这时动用,可见靖安侯的情形不容乐观。

      “这是甄将军送来的短信,”绛丹硬着头皮上前,将红隼递上,“主子自己看吧。”

      何菁菁取出丝绢,展开扫了眼,抬头时被夜风掀乱了额发,眼底一瞬即逝的戾气被悄然掩住。

      “他还真是作死作出花样了,吃过一次亏不够,竟然将自己送到史思摩手上,”她心中怒气涌动,语气
      却越发轻柔,直听得两名铁汉头皮发麻,恨不能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你们说,我该怎么让他……”

      “——好好长长记性?”

      被何菁菁咬牙切齿百般怨念的对象,此刻正如书信中所言那般,将自己送到史思摩面前。

      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困难,毕竟史思摩统领数万大军,再如何低调赶路,也势必会留下痕迹,瞒得过旁人,却瞒不过靖安侯一手调教出的精锐斥候。

      正因如此,他才能及时发觉北律大军的行踪,然后将自己坦然送到史思摩手上。

      当然,不是没人尝试阻拦魏暄自寻死路的举动,好比陆钊,就言辞犀利声泪俱下,宁可背上“抗命”的罪名,也要打消自家主帅“作死”的念头。

      “督帅三思!”他单膝跪在魏暄面前,一只手握住腰间佩剑,大有“督帅你不改变主意,我就横剑自刎血溅三尺”的意思,“史思摩手段狠辣,又与您结怨已深,此去实是凶多吉少!”

      “督帅一意孤行,若是有个什么,便是属下护主不力的罪过。到时,我无颜面见长公主殿下,只能以死谢罪。”

      魏暄微蹙眉头,难得露出无奈的神色。

      靖安侯领兵多年权威极重,从未有人敢驳他的军令,这个局面却被某位不按套路出牌的长公主殿下打破了。

      偏生那狡黠丫头勾连着魏暄一缕神魂,人人皆知这是靖安侯的软肋,学会了用这个把柄拿捏自家主帅。
      着实让魏暄啼笑皆非又无可奈何。

      “史思摩不会对我下手的,”他语气平稳地说,“他的后院被同父异母的弟弟放了把火,跟丧家犬没什么区别。于他而言,如今最重要的并非报旧怨,而是夺回在他看来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陆钊依然不放心:“可您如何断定,史思摩不会狗急跳墙,先杀了您,再去夺回可汗之位?”

      事实证明,陆校尉的担心并非无的放矢,当自投罗网的魏暄被带进北律帅帐时,史思摩的第一反应就是拔出长刀架于靖安侯颈间,然后冷笑着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杀了你,然后用你的人头作为我此行的勋章,夺回本该属于我的位子?”

      那长刀材质不错,光亮如水的刀身倒映出魏暄波澜不惊的面容。

      他双手被柔韧的牛皮索捆缚住,无法靠蛮力挣脱。身侧刀锋如林,颈间架着寒刃,而他立身其中,并未露出丝毫慌乱。

      “你当然可以这么做,”魏暄对这位老对头淡淡一笑,“但据魏某所知,可汗之位除了老可汗指定,更需草原八部族长公推——若是这些人集体站在你的对立面,即便大王子殿下有把握扫清障碍,也会殚精竭虑,元气大伤吧?”

      “那你可曾想过,他们为何没有选择你,而是站在你出身微贱的弟弟身后?”

      史思摩被他稳准狠地捅了肺管,脸颊过电般抽搐起来。

      “因为,如今的北律早不是当年的草原霸主,他们打从心眼里不想与中原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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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0章 更听雏凤鸣(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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