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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7、更听雏凤鸣(十三) ...

  •   黑衣人出手极狠,且分工明确,一部分奔着各部族首领去了,功夫最好的几个却是冲着何菁菁而来。

      各部族首领皆为骁勇善战之辈,身边也带着兵刃,立时与黑衣刺客混战一处。然而没人拦着冲向何菁菁的刺客,存心想看这位自封的“西域女王”究竟有多少斤两。

      何菁菁依然没骨头似地斜倚引枕,连刺客的刀锋递到眼皮底下,也不能让她挪一挪手指。反倒是侍立一旁,自始至终没开过口的小侍女突然动了。

      电光火石间,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动手的,寒光一闪即逝,两个黑衣人就如中了定身法,毫无预兆地僵在原地。

      随即,两人脖颈炸开红线,渐粗渐浓,直至血如泉涌,终于仰面倒地,轰一声巨响。

      与此同时,两人袖中暗器掉落在地,那是两把怪模怪样的利器,好似两弯新月首尾相连,既可当作近身兵刃,亦能隔空抛掷收割人命。

      何菁菁一眼瞥见,不出所料地勾起嘴角:“摩尼教刺杀专用的‘兰弯斩’。”

      这一声不曾压低,该听到的人都听到了,各部族首领悚然一震。

      止水迅疾如风,转瞬杀入刺客之中,娇小身形随即被矫健黑影淹没,就像一头被食腐猛禽包围的羔羊。
      然而她不是羔羊,是比猛禽更凶狠的豹子。

      何菁菁没有叫人帮忙的意思,驻守营地的亲卫分明听到大帐的动静,却好似木头桩子一样杵在原地,一双耳朵仿佛是当摆设用的。

      这西域女王慢条斯理地卷起衣袖,紧贴柔白细腻的手腕,牛皮索捆着一把皮鞘。鞘中并非常见的匕首短弩,而是一只金属铳管。

      “咱们大漠儿女最热情好客不过,诸位既然来了,就留下做客吧。”

      何菁菁闪电般拔出火铳,甚至不必经过瞄准,抬手直接扣动扳机。接连两记爆响炸开,持刀斩落的黑衣刺客身形一僵,后背汩汩冒出鲜血。

      她亲手改造的火铳射程有限,五十步之内弹无虚发,一旦超出这个距离,弹丸会飞到哪,连瞄准者自己也不敢保证。

      饶是如此,这玩意儿依然堪称近战单兵之王。莫说摩尼刺客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就是在旁观战的各部族首领都看直了眼,若非忌惮火铳威力,恨不能夺过来仔细把玩一番。

      这一主一仆配合默契毫无破绽,不过顷刻,就将摩尼刺客放倒小半。剩下的眼见事不可为,为首之人打了声呼哨,就要掉头落跑。

      方才还置若罔闻的亲卫就在这时动了,以青砚和绛丹为首,亲卫从四面八方包抄过来,手里拿着模样相似的金属铳管,里头藏的却并非弹丸,而是迷雾和毒针。

      雾气漫天匝地,毒针密如疾雨,随着夜风兜头卷来。摩尼刺客猝不及防,好些人当场中招,脚步踉跄仿佛饮多酒的醉汉,强撑着蹒跚数丈,终于无以为继,横七竖八地倒了满地。

      绛丹干多了收尾善后的事,操持起来极具效率,没多会儿就打扫干净战场,将尸体和俘虏拖下去,又换侍女端了水盆入帐,将被血污弄脏的地板擦洗干净。

      何菁菁从头到尾没挪过窝,一双细嫩脚丫原封不动地踩在氍毹上。见帐内收拾干净,她拎着金杯,懒洋洋地眯起眼:“叫诸位受惊了,饮杯葡萄佳酿压压惊吧。”

      她说完,用细白的手掌掩住嘴唇,小幅度地打了个呵欠——可见并非强装无事,而是真的见惯大场面,不将眼前这点阵仗放在心上。

      各部族首领互相使着眼色,又不约而同地看向何菁菁手中火铳,心中各自打着算盘。

      ***

      一刻钟后,绛丹送走了酒足饭饱的各部族首领,奢华空旷的大帐内只余红桃女王和最受倚重的心腹。

      “原本担心这记敲山震虎力道不够,想不到苏珊娜如此耐不住性子,竟然派出杀手行刺,”何菁菁晃了晃金杯,将最后一点酒浆倾入口中,“倒是歪打正着,帮了我大忙。”

      帐中矮案撤下大半,只留下左右上首席位,一边端正跪坐着沈沐风,一边没型没款地倚着青砚。

      沈沐风自打与何菁菁把话说开,言谈间少了许多顾虑,毫不客气地戳穿道:“臣下以为,从主上大张旗鼓地给各部族首领送请帖开始,就料到苏珊娜殿下会有所动作。”

      何菁菁一笑,拈了片凉透的羊肉送进嘴里。

      青砚却不放心:“这么做,真能把史斯纳引来?他既和苏珊娜沆瀣一气,又怎会与你示好?”

      “旁人或许不会,但史斯纳不一样,”何菁菁显然研究过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北律二王子,对他的为人做派十分了解,“知道他凭什么从一个不受宠的女奴之子,翻身成了王庭的实权派人物?”

      青砚想了想:“耍手段、玩诡计?”

      何菁菁:“凭他不要脸。”

      青砚:“……”

      “北律人自诩长生天血脉,骨子里自视极高,宁可斩落首级,也绝不向人低头,用猛兽作比,就是孤高桀骜的草原狼,”何菁菁说,“史斯纳却是狼群中的例外。”

      “他有今日的地位,除了拼命,靠的就是不要脸——正因为不要脸,他才能毫无顾虑地谄媚父汗、示好各族首领,连身为王子的骄傲与尊严都能置之不理。”

      “他不是草原狼,更像是西域大漠中的沙狐,诡计多端、狡诈无常,只要有利可图,什么都干得出来,首鼠两端算什么?小意思。”

      在当世的几股势力中,何菁菁不是最强的,但她胜在审时度势,擅于分析人性谋算人心,拿捏住对手的软肋与把柄,用最小的代价谋取最大的利益。

      对摩尼教王是这样,对何元微如此,对北律二王子也不例外。

      各部族首领赴宴后的翌日,当晚宴饮细节飞快传扬开。在口耳相传的谣言中,那位来自西域的女王陛下不仅有着惊世骇俗的美貌,还得到神明的眷顾。她掌握了超出人间的力量,能从金属管子中喷出火光。

      在天赐的神器面前,最锋锐的长刀就像麦秆一样不堪一击,再强悍的勇士也无法用血肉之躯抵挡。

      散布流言煽风点火本是何菁菁的拿手好戏,她曾用这招将当年阳和关的真相揭露在世人面前,陷太后和大夏朝廷于退无可退的境地,如今不过是故技重施,就轻易动摇了史斯纳心中那杆天平。

      就在何菁菁遍邀草原部族首领赴宴的三日后,一行使者借着夜色遮掩,悄无声息地造访了西域营地。

      为首之人是个身量彪悍的壮汉,裹着厚重的皮袍,许是想在权倾西域的女王面前撑场面,还特意披了件价值不菲的丝绸外裳。

      他自称“铁义”,是二王子身边的心腹部将,通身煞气神色傲慢,见了何菁菁只草率行了个礼:“二王子殿下听说了红桃女王的传闻,对您很是敬佩。草原勇士会用最真挚的诚意对待好朋友,我此行带来了二王子殿下的善意。”

      何菁菁照旧斜倚引枕,一根纤纤玉指勾着金杯,朝身边晃了晃。跪坐一侧的沈沐风丝毫没有沦为侍从的失落感,执壶的姿势依然优雅好看,与执笔研墨无甚分别。

      他往金杯中注入琼浆,却并非款待各部族首领时的葡萄美酒,而是新熬煮的酪浆。何菁菁正犯酒虫,见状瞪了他一眼,后者岿然不动,用嘴型比划道:您酒量不成,少饮些。

      北律使者当前,何菁菁顾不上教训下属,悠悠一笑:“什么善意?”

      “二王子殿下命我送来新出生的羔羊,烤着吃最肥美不过。还有上好的马奶酒,只有款待好朋友时才会拿出。”

      铁义复述着史斯纳的话:“我愿亲自为尊贵的女王陛下宰杀羔羊、烹烤羊肉,以此彰显我们款待好朋友的诚意。”

      何菁菁无所谓地一摊手:“请便吧。”

      铁义拍了拍手,一头雪白的羔羊被抱进大帐。他宰羊的方式与中原不同,不必旁人相助,只凭一只左手就抓住羔羊前蹄,右手拔去胸口羊毛,用刀尖切开小口,再将手指探入皮肉,空手勾断脊骨处的血脉。

      这种宰杀方式干净利落,本该滴血不见。但此人不知是手法有误还是故意为之,一个没压住,那羊居然弹跳起来,鲜血从伤口处淅淅沥沥流出,而它居然没有断气,连痛带吓之下,懵头懵脑地朝着何菁菁冲来。

      这要是寻常女子,早吓昏过去。何菁菁却端坐原地纹丝不动。当她还是“摩尼圣女”时,曾亲眼目睹被掳来的少年少女牲畜一般自相残杀,血肉横飞的场面比起眼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是从修罗场中杀出的人,鲜血和杀戮不会令她动容,唯有“情义”二字能让她停下迈向深渊的脚步。

      当浑身披血的羔羊冲到近前时,原本抱剑立于帐角的青砚突然动了。前一瞬他还神色漠然矗立不动,仿佛一个冷眼旁观的局外人,后一瞬就毫无预兆地置身局中,手中寒光闪现,短刀裹挟着凌厉风声劈下。

      羔羊没来得及发出惨叫,就颓然倒下。羊头从脖颈处断裂,喷溅的鲜血被青砚挡住,一滴也未沾上何菁菁裙角。

      何菁菁垂落宫扇似的睫毛,低头品着香甜酪浆,丝毫未曾被遍地血污倒了胃口:“尊敬的草原勇士,你宰羊的手法可不太高明,还是让我的下属代劳吧。”

      她挥一挥手,青砚会意点头,仅凭一只手就将羔羊扛上肩头——去年秋日出生的半大羊羔,长到现在也有百八十斤重,青砚却拎得毫不费力,迈着从容的步子走出大帐。

      侍女鱼贯入帐,将满地血污清洗干净。何菁菁换了个坐姿,指节抵住云鬓蓬松的额角:“你们二王子的来意我已知晓,我敬佩草原勇士,但我不能答应他的要求。”

      她拒绝得直白,铁义脸色不太好看。

      “尊贵的二王子殿下邀请我一同出兵,分割饮马河以南的肥沃土地,但你必须知道,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一般的敌人,而是靖安侯的玄甲军。”

      何菁菁使了个眼色,自有侍女上前为铁义以及他身后随从奉上美酒:“那是横扫中原的强军,就算是草原上最悍勇的勇士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二王子却让我独自面对这样的庞然大物,太抬举我了。”

      “玄甲军确实强大,但我知道,女王陛下掌握了一种天赐的神力,能让最强悍的军队像黄沙堆成的碉堡一样不堪一击,”铁义说,“有着天神庇佑的女王是狼群也不敢招惹的强者,即便是靖安侯和玄甲军,也无法从您手里讨得便宜。”

      何菁菁喜欢受人恭维,但她听不得旁人诋毁魏暄。闻言,这方才还言笑晏晏的西域女王变了脸,喝令道:“来人,把他给我丢出去。”

      绛丹带人冲进大帐,铜墙铁壁般站在北律人面前,腰间佩刀拔出半尺,那是“送客”的意思。

      铁义也变了脸色,不悦道:“女王陛下,我把您当作最尊贵的客人,这就是您回报好朋友的方式?”

      若论词锋之利,何菁菁这辈子就没屈居人下过:“你们对待客人的方式,就是满嘴不尽不实,把人当傻子耍,还要替你们数钱?”

      铁义:“我不明白女王陛下的意思。”

      “你把我当成冲锋陷阵的炮灰,让我去扛靖安侯的刀锋,而这一切并不是为了争夺饮马河以南的沃土,只是为了让你的主子坐稳北律可汗之位。”

      何菁菁并拢手指,迎光端详自己指甲:“大王子史思摩领兵南下,谁也不知道这一战的结果,万一他大胜而归,声势威望将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你的二王子再得北律可汗喜欢,能比得过这份不世功勋吗?他要维持自己的地位,就必须立下足能与之比肩的战功——还有什么是联合西域出兵中原,将河套以西的肥沃之地纳入掌控更好的选择?”

      她侃侃而谈,对局势的剖析精准就如了解自己的掌纹。平生第一次,铁义有种心中所想被人洞悉的惊骇感,而这洞穿他盘算的还是一个女子。

      “尊敬的女王陛下,您有一双洞穿千里的慧眼,应该非常明白,如今的草原不仅需要勇士,更需要智者,”铁义放低了姿态,“史思摩是优秀的统帅,却无法带领狼群夺得胜利。”

      “我们需要二王子殿下的智慧,您也一样。”

      何菁菁单手托腮,似笑非笑:“你所谓的智慧……就是推出一个属下装模做样地与我谈判,自己却假扮侍从,躲在一旁看热闹?”

      铁义:“……”

      北律悍将猛地站起身,试图用高大的身躯和粗犷的声线遮掩住这一瞬的慌乱:“您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何菁菁无意与他争执,眼风好似带着钩子,掠过铁义,从他身后之人脸上剜过。

      那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穿着厚重皮袍,眉眼轮廓隐在阴影中,乍一看分辨不出长相。

      仿佛察觉到何菁菁的注视,他抬起头,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眼眸,抬手止住铁义的辩解。

      “尊敬的女王陛下,”他起身行了个礼,“您的美貌一如传言,您的头脑却比传言还要睿智。”

      “请您原谅我的无礼和隐瞒,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以求得您的谅解。”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更听雏凤鸣(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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